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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路十八号

2015-06-09王飞

岁月 2015年6期
关键词:电子厂厂里车间

王飞

1

路,南北走向。两边是一些店铺和工厂。小诊所、汽修厂、五金店、综合商店、扯面馆、钣金厂、川味大排档……川味大排档过去就到齐王路十八号。若再要向前走,还有家具厂、电子配件厂等等,它的尽头被半截墙堵死了,因为墙的那头挨着南三环了。

齐王路被我走了无数次,在阳光洒射的日子里走过,在泥泞的雨地里走过,在黑暗无光的时刻走过,承载了我太多追求财富的梦想。

齐王路十八号共有六家工厂,每家工厂占了一间到三间的厂房。东西两层两排一字摆开,进了大门入眼帘的是七八盆冬青树。门卫老侯爱侍弄花草,门口总有绿植郁郁葱葱,当然旁边还忘不了置放一个狗窝。第一家是洛南人老常开的电子配件厂。老常厂里的工人有二十多个,大多数都是从商洛农村出来的,年龄十七八左右,男少女多,整天你来我走,一茬一茬地流动,像溪水一样欢快。老常的老婆、女儿、女婿全在厂里上班。我和她的老婆几乎没说过话,老常低矮,甚至有些粗胖,他的老婆高挑,倒有些气质。老常这人在院里不苟言笑,一来厂里便在车间做些辅助性的活,稳稳当当的从不见发急喊叫过,我现在都想不起他说话是怎样一个音腔。老常女儿来厂较少,要来也是转一转,找女婿聊聊,王嫂有一天神神秘秘告诉我,你看,老常女子没有老常老婆长得好。我怎么会发现这样的“新大陆”问题,还有人会说徐娘半老的母亲比她的孩子长相出众,真是奇怪。忍不住好奇心,我认真观察了她们母女,一老一少,一白一黄,一清一浊,对比明显,好在哪里?!似乎只有王嫂知道。

老常的女婿叫小高,内蒙古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负责车间的日常管理,能吃苦,工人们都服他。小高外形俊朗,原来在电子厂对面亲戚的纸箱厂干活,小高喜欢电子厂的一个姑娘,他们谈着。老常女儿也看上小高,老常女儿和那个姑娘展开竞争,老常知道后也在一旁鼓与呼,那个姑娘知难而退,最后离开电子厂。老常女儿乘势紧追,终于“俘虏”了小高,后来喜结连理。结婚后小高来到电子厂,小伙子整日勤勤恳恳在厂里实干,上上下下一致好评。对于这样从天而降的“儿子”、好帮手,老常夫妇很是满意。但,在民间倒插门的男人常常在女方家里不硬气。小高父亲的腿被撞断了,小高要内蒙探望。电子厂的财务老常老婆管着,小高向老常老婆要钱,老常老婆说,没钱啊,先用你的工资吧。老常说,钱咋在你手里只能进不能出?!这是正事,马虎不得!老常老婆嘴撅脸吊,取出五千元撇给小高。

当产品遭遇退货的时候老常的烟一根连一根抽。一个人站在车间门前默默地,也不知道想啥。老常每年在快过春节时都会给车间大门两边贴上宽大宽大的对联,一副对联从年头贴到年尾,见证了一年来世间多少喧嚣与冷寂。这年的正月十五,大部分工人还没有来厂上班,夜晚的齐王路十八号寥寞、静寂。我站在宿舍二楼的平台,看圆月一轮悬沉中空,情寄人间,新一年的希望开始了,风雨蹉跎的一年一去不返,又要开始波澜起伏的商业历程,我的心如同从海底又浮现出水面。老常这时也出来了。

当晚,我在日记里这样写道:2009年2月9日阴历正月十五,晴。今夜,月大如盘。院子里“嗵嗵”放起了烟花。我经过电子厂,老常守着一地的红色纸屑。一个硕大的有着浓烈火药味的烟花筒向夜空喷射出璀璨的“雨花”,之后,黑暗又弥漫了四周,死一样的寂静。老常手里的香烟明灭着。我说,花放得真好。红红的亮的香烟在空里划了一下,图个吉利,哈哈……老常的脸我没看清。妻打来电话告诉我,电视上说今晚十点四十分可以看到五十二年来最大的月亮。我放下电话来到楼上的平台,去看月亮。“五十二年来最大的月亮。”大了,好么?!极致之后会是怎么样,正胡乱想着,老常上来看月亮了,烟头依然暗红。我便回屋睡觉了。

2010年的冬天,老常的电子厂从齐王路十八号搬走了,整天沉默、矮胖的老常无声地被淹没在城市的洪流里,继续开始他新的奋斗。

2

电子厂的对面是一家复印纸包装厂,老板姓黄。工人只有三四个,主要就是把一捆捆的成品纸用切纸机裁割成A4大小的复印纸。一样的纸品用不同的包装就成了众多不一样的品牌,小海豚、海象等等一些牌子的复印纸批发零售,被机关、企业、厂矿、家庭广泛使用。包装厂的切割机整天在一楼车间发出“呜—哐当”的巨大声响,每当躺在二楼宿舍的床上,我的心脏会“咚咚”跳个不停。我不习惯这样先停顿又骤然跟着来一次急迫的声音,它会让我的心绪陡然绷紧,有一种被人踢一脚后又要马上被人踢一脚的感觉。

黄老板才不理会什么噪音不噪音的,赚钱是硬道理,他恨不得每天的24小时机器都“呜—哐当”着。黄老板让他甘肃的远房侄子在厂里干。那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见人露齿一笑,憨憨的,院里人叫他小黄。

小黄的工作就是送货,看门。经常见他骑着电动车驮着一箱纸给客户送货,厂里放假时,这个男孩经常徘徊在18号门口的商店前面,手里故作深沉地夹支烟,大口大口地吐纳着。有一次,我和他聊了起来。

“小黄,今年多大了?”我问他。

“十七了。”他挠挠头,想了半天,才说。

“是哪一年的?”我看他很小,不像是十七岁的年龄。

“1995年的,我叔不让给人说。”他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我。

只有十四岁的小黄,个头可真不小。老黄雇佣童工,并且是他的亲戚。

“想家不?”

“不想!”

“为啥?”

“在家整天给爸爸放羊哩,没甚玩的。”小黄告诉我,在西安他很好,有钱挣,可以到网吧打游戏,还可以抽烟,这些在老家他可不敢。小黄现在钉着耳钉,低腰的裤子,一身非主流的打扮,谁会想到他原来曾是甘南草原上一个淳朴的放羊娃。

有一段时间,旺晨门板厂工人紧缺,我见小黄还有些机灵,便想“挖”他来厂做擦洗工。我私下找小黄谈,给他承诺若过来,工资在现有基础上高两百元。小黄动心了。说他考虑考虑。我再三叮咛,不要给你黄叔说。没问题。小黄干干脆脆地答应。

后来一直过了几天,不见小黄回复我。同时,他在院里碰见我,也是绕着走。一次,小黄“躲”我不过,无奈地答复我,他来不了了。原来,和我谈过之后小黄就给他的黄叔提出辞职。黄老板很诧异,他这个沾亲带故,土得掉“渣”的侄子竟然也敢“炒”他。

小黄倔强地站在黄老板办公室,执意要辞职。毕竟黄老板场面经验老到,小施计策便把小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小黄竹筒倒豆子般将跳槽原委告诉他的黄叔。

黄老板坐在老板椅里,面沉如水,如此这般交代了小黄一番。

小黄说门板厂的门板有毒,对人有辐射。他不敢来。我急了,问是谁告诉他的。小黄告诉我是他黄叔说的。小黄怯怯地还告诉我他年龄小,他若到门板厂上班我就是雇佣童工,违法的。

“我黄叔还说了,我是他侄子,他是我的监护人,我不是他的工人。”听此话我差点晕倒。

后来,一个冬天的清晨,别人告诉我昨天夜里小黄出事了。小黄想回家,黄老板不让走,说厂里离不开。终于在深冬的那个夜里,小黄用裁纸刀片割自已的手腕,血流了一床。

这个十四的少年,用这样的极端的方式表达对“没甚玩的”家的渴望与向往。

小黄的愿望当然实现了。

3

初次和财姐联系时,她在电话的那头大声告诉我,我姓财,让你发财的财。财姐的确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办事果断,有魄力,说话也讲理。她的男人是派出所里的一名刑警,脾气出奇的绵软。财姐夫妻俩有经济头脑,在双桥头新村,也就是丈八东路齐王路,租下村民的地,盖起厂房专门租给需要车间的小型企业。财姐租的这片地大概有三亩多,若干大小不一的车间形成一个独立的厂院,名字叫齐王路十八号。财姐每此来厂院要么是收水电费,要么是维修线路或者拾掇蓄水罐。他们夫妻各管一摊,刑警大哥爬上爬下,财姐则忙着收费、协调厂区事务。财姐想到啥就说啥,心里不窝事,喜怒形于色。这样的人直率好打交道,但若着急起来,说话有时也很伤人。有一次,我回到厂里,恰逢财姐从门房出来,她眼眶里满是泪,我叫她也不应。后来才知道财姐和她的姐夫骂仗了,很激烈的。她的姐夫是厂区的门卫,拿着财姐的工资比财姐还要凶,在院子里大骂,啥东西,老子不干了!不知道为他们为何事争吵,三年来从来没见财姐在人前吃过亏,这是第一次。

财姐喜欢整洁,她要求每家企业各自车间门口不能堆积垃圾,有时她还会贴一些通知,无非就是一些防火防盗提示,晚上12点关大门等等。厂区里的各位老板虽感觉财姐有点小烦,但大多都能接受。财姐几乎和厂区的老板都吵嚷过,财姐过后不思量,第二天见到你又是一副“柳暗花明”的模样。若一段时间听不到财姐在院子爽朗的笑声,齐王路十八号的人似乎还感觉有点无趣。

2010年的冬天,在危崖上中摇摇欲坠的旺晨门板厂,终于支撑不住了。我实在没有精力顾及他。小姨子把旺晨全盘接了过来。财姐知道后说,早都应该让专业的人来运营。当时租厂房时财姐押我2000元电费。厂子相关手续都办结了,财姐开的押金条我却找不见了。我想着,押金她不会再退我了,就没有联系。过了一段时间,财姐给我打来电话,还是语速极快的大嗓门,我查了一下,还有押金没退给你,赶紧来取吧。

我当时忙,过不去,就给财姐说明天再去。第二天晚上九点左右,财姐又打来电话,不耐烦地喊,你来不来,我一直等你!赶紧把钱拿走,一件事就了了!

财姐把押金退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不知道财姐居住西安的哪座高楼,“我姓财,让你发财的财……”财姐,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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