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我和女儿谁比谁更懂对方
2015-06-08吴言
吴言
当今文坛被称为“文二代”的并不多,能称之为“文四代”的恐怕只有叶兆言的叶氏家族。叶兆言的祖父叶圣陶是中国文坛元老,父亲叶至诚是著名作家,女儿叶子在文坛也开始崭露头角。身为父亲的叶兆言觉得,自己和女儿的这么多年,简直是磕磕碰碰走过来的。
为人父母,很容易陷入这样“爱恨交织”的矛盾中,一方面希望给孩子更平等的环境,让他们有独立思考世界的能力,另一方面,又害怕他们“独立思考”的方式不对,父母在教养上缺失,让孩子走了弯路。到底做多少才是恰当的?
叶兆言:女儿的秘密
上小学时,女儿就有一个小号码本,用铅笔写了一长串名单,不过打电话的机会不多。就算是打了,也就三言两语,大不了问上什么课,带什么作业,或者是代向老师请假。那时候的女儿,好像没什么秘密。
上了中学,情况发生变化。过去电话铃响,十有八九是我的,现在女儿已经足以和我平分秋色。好在毕竟是初中生,来电话的大多是同性,主要还是谈功课,核对作业,如果家里大人不在,有时候也聊些女孩子的事情。谈得很神秘,我们一到家,立刻就不谈了。
我们知道女儿已经到了有隐私的年龄。有时候来电话,我们去接,对方竟然很无理地不说话,偷偷将电话挂了。我们有些想不明白,女儿却说,我知道是谁打的。说起来很有趣,女儿一方面要强调尊重她的隐私,一方面又忍不住向她的妈妈泄密。对于女儿来说,保留自己的隐私和泄露个人秘密,同样都是乐趣。她毕竟还只是初中生,许多事情乐意说出来,和爸爸妈妈一起分享。她所需要的,只是我们能尊重她,这种尊重已经是一种觉醒的平等的意识。她总是忍不住地事先声明,自己把秘密告诉我们,我们必须尊重她,即使是错了,我们也不应该责怪,否则下次再也不告诉我们。女儿正在一天天地大起来,个人的秘密会越来越多,瞒着我们,也在情理之中。这一点,我们在理智上能接受,在感情上,还得慢慢地习惯才行。
和大部分普通父亲一样,叶兆言对叶子“溺爱而独裁”:女儿年幼时,早晨帮她叠被子,帮她倒水,半夜里起来帮她捉蚊子;叶子进入高中后,望女成凤的叶兆言不顾女儿睡眠不足,总是一大早就跑到女儿房间里拉女儿起床复习功课。妻子很担心女儿的身体,可叶兆言却说:“学生应付考试是起码的事嘛。”
“这可能跟我的个人经历也有关系,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童年被耽误了,所以我现在很害怕把时间浪费掉。”叶兆言解释,自己一方面希望叶子更幸福,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能更用功,更珍惜时间。
在当年叶子出国前的一个月里,叶兆言对于女儿的管教升级到苛刻的地步。有一天,叶子出门买东西,路上把帽子弄丢了,叶兆言怒气冲冲地要求叶子把帽子找回来。正处叛逆期的叶子不仅拒绝去找帽子,还顶撞了他,被激怒的叶兆言朝女儿胳膊上狠狠拍了一掌,留下了五个红通通的指印。
“如果在以前,我一定把你恨得要死,可是今天,我却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给你写信……其实你对我也很好,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吧。”那天晚上,叶子躲在被窝里,把这件事写在了日记里。
女儿的善解人意与成长,令叶兆言泪流满面。“她不再需要婆婆妈妈,需要的是另一种关爱,那种宽容,那种对父母的理解,让我无地自容。”他说。
叶子:想嫁父亲这样的男人
十岁时,记者来家里采访父亲,问我们父女间有什么又好玩又感人的故事。父亲和我嗯嗯啊啊地想了半天,扭捏着,一件也想不起来。记者只好在文章里编了个段子,说有一天叶兆言做饭,酱油没了,想让女儿去打,女儿不乐意,做父亲的说商店里新到了一批文具盒,女儿一听,攥着酱油瓶就往门外跑。我对这个故事很不满意,一直记到现在。有人问到父女的故事,我就老想起这个无中生有,从来没发生过的故事。
当然,有些事儿真的发生过。上高中时,记不清为了什么事,父亲拍了我一掌。我在日记里控诉,没想到后来日记出了书。有人见了父亲,拐弯抹角地劝他,说女儿不能打。父亲回来后很委屈,说明明从来不打小孩,就这么一次,还搞得天下人都知道了。
父亲很少特别为我买礼物,从不会在床前吻我的额头道晚安,也从没装扮成兔子从大礼盒里跳出来。美国父亲们的各式浪漫与风度,我父亲身上几乎一点也没有。他说话容易着急,一着急就大声,听着像吵架。他也偶尔和我一起散步,可走起来又急又快,与他并肩很困难。他的话总是劈头盖脸,一点不留情面。我很少听到来自他的赞扬。心灰意冷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父亲是世界上最难以讨好的父亲。
即便这样,在我眼里,他也最迷人。我父亲会做世界上最好吃的凉面,用起电脑来总是小心谨慎。他爱吃菜场门口两块钱一张砖一样厚的大饼,十几年来,都用一只理发推子自己给自己剃头。父亲一点也不时髦,我告诉他穿皮鞋不能穿白袜子,T恤不要塞在裤子里,他都记得。重要场合出门前会问我,这样穿好不好。这种时候我都特别高兴。从小到大,我的最高理想,是嫁一个父亲这样的男人。
父亲对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爱我的母亲。就像说不出父亲到底有多么爱我一样,我亦说不出父亲有多么爱母亲。有一次半夜我和母亲吵架,我说的话太刻毒,气得母亲夺门而出。父亲来不及换衣服,拿着钥匙追出去,关门前怕我在家不安全,还锁了门。那急急的锁门声,急急的下楼脚步,一辈子都在我脑子里转悠。
叶子这样概括自己的父亲:100分,无瑕疵、低调、勤奋、理智、粗线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爱家顾家”。叶兆言的标准也成了叶子择偶的首要条件。“我对人对事儿的判断基本来自我爸,我的人生道路他更多的是做给我看,而不是说。”
父母和孩子,谁比谁更懂对方
数年前,就要去美国读书的16岁的叶子把一个小本子偷偷塞给早已哭成泪人的妈妈,转身走进了安检口。妈妈打开本子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哭得更厉害了。叶兆言夫妇怎么也没有想到,女儿在出国交流前,会给他们留下一本“如此美丽的日记”。“这些书信体的日记,不仅是写给我们看的,也适合其他的父母,它代表了一大批孩子的心声,这中间有委屈,有倾诉,有矫情,更有源源不断的真情实感,它有助于我们了解自己的孩子,解除两代人之间可能会有的那些隔膜。”叶兆言后来征得女儿的同意,从日记中挑出三分之二的篇幅公开发表。
也许正因为这些本能的爱已有些畸形,便忽视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这便是女儿已经长大,她不再需要婆婆妈妈和唠唠叨叨,她需要的是另一种关爱,即理解。叶兆言感慨:“大人真不该总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孩子眼中的一切。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试着和孩子们在同一起跑线上走未来的路,家长会更早地赢得他的尊重和欣赏。”
自从美国学习回来后,向来心高气傲的叶子也学会反思了。这让叶兆言触动更大,因为女儿以前从不向人低头认错,现在只要是她做错了什么,便会说,“我很抱歉,我很愧疚。”这一点,既让叶兆言特别高兴,也有点惭愧:以前为保有作为父亲的权威,他即使做错了什么也从不向女儿道歉,看来女儿已先他一步懂得了“尊重”一词所彰显的人格魅力。
面对女儿的转变,叶兆言如今常说:“我正和女儿一起改变,一起成长。小女曾说过,我这个当作家的父亲让她还没有学会欣赏之前,就先教她学会了批评,这一点真让我汗颜。所以奉劝天下父母,多给孩子一点赞美,让他们从小就会欣赏世间的一切。孩子无论成功与否,都要接受,能不能出人头地,是他自己的事,各人头上一方天,没必要强求小孩干什么。人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能把每一步都走踏实了,这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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