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倾心

张明

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八月，苻坚带领八十七万大军从长安出发，大举入侵东晋，旌旗战鼓遥遥相望，绵延千里。消息传到建康，晋孝武帝和京城的文武官员都着了慌。宰相谢安命侄子谢玄为前锋都督，率领八万北府兵沿淮河西上，迎击秦军主力。

前秦的军队紧逼淝水布阵，东晋的军队无法渡过。谢玄派使者对阳平公苻融说：“您孤军深入，然而却紧逼淝水部署军阵，这是长久相持的策略，不是想迅速交战的办法。如果能移动兵阵稍微后撤，让我们的军队渡过河咱们一决胜负，这不是很好吗！”前秦众将领都说我众敌寡，不如遏制他们，使他们不能上岸，这样可以万无一失。苻坚说：“让兵众稍微后撤一点，让他们渡河，等渡到一半，我们再出兵奋起攻杀，没有不胜的道理！”苻融认为有道理，于是挥舞战旗，指挥兵众后退。前秦的军队一退便不可收拾。谢玄等率军渡过河攻击，苻融被东晋的士兵杀掉，前秦的军马一下崩溃了。谢玄等乘胜追击，前秦军大败，自相践踏，又慌不择路，风餐露宿，冻饿交加，死亡的人马十有七八。

前秦的各路军马全都溃败，唯独后燕王冠军将军慕容垂统领的三万人完整保全。苻坚率领一千多残兵败将一路溃败，遇到慕容垂，便命他护驾。长子慕容宝向慕容垂进言说：“秦主兵败，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有利时机，我们应恢复燕国的国统，机不可失。虽然秦国主对我们有恩惠，您不要因为受到过小恩小惠就忘掉了国家的重任啊！”慕容垂说：“你说得对。可是他刚刚打了败仗，这时候怎能伤害他呢！假如上天抛弃他，不用担心他不灭亡。眼下不如保护他以报答他的恩德，这样才能以道义取信天下。”奋威将军慕容德说：“秦国强大的时候吞并了燕国，现在秦国败落了，我们图谋他是报仇雪耻，不是背信弃义。”慕容垂说：“我过去被太傅慕容评所不容，无处安身，逃亡到了秦国，秦主像对待国中才能出众的人那样对待我，恩义礼遇备至。后来我又被王猛出卖，无法自我明辨，秦国主明察秋毫保护我，这样的恩情怎么能忘记呢！如果氐族人的运命尽了，到那时我再光复先帝的大业也不迟！” 其他的亲信党羽也纷纷劝慕容垂继承光复燕国的国统，如今有了机会，还等待什么呢！不如杀掉苻坚，占据邺都后击鼓西行，三秦之地就不再归苻氏所有了！慕容垂把手一挥，命手下不要再说了，接着来到苻坚面前，把自己的人马全部交给了苻坚。

慕容农对慕容垂说：“您不在险境里逼迫别人，这种道义的名声足以感动天地。我听说图谶中记载：‘燕国的复兴应当在河阳。在尚未成熟时就摘取果实与等待瓜熟蒂落相比，虽然从时间上看差不了多少，然而其难易程度却相差甚远。”慕容垂在心里暗暗赞同他的话，当人马行进到渑池时，他向苻坚进言，说北方边远地区的百姓已得知战事的经过，正互相鼓动作乱，他请求奉诏去镇抚招纳他们。苻坚答应了慕容垂的请求。

苻坚的谋士权翼得知后，立即密谏苻坚说：“国家刚刚遭遇到惨败，四方都有叛离的倾向，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把所有的精兵良将先集中到京城，巩固根本，以震慑四方。慕容垂勇略过人，其家族世代称雄于东夏，当年是因为避祸而来，其雄心岂是一个冠军将军就能满足的呢？就如同养鹰，它饥饿的时候还能依附于人，一旦风云聚会，就有凌云万里的志向！正当紧闭樊笼的时候，怎么能反而把它放跑？听任它为所欲为呢！” 苻坚说：“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我已经答应了他，一介匹夫尚要讲求诚信，何况是一国的天子。如果天命要让他兴起，也不是我们以人力所能改变的。”慕容垂以天命为由，不杀苻坚，并将兵权交还给他，苻坚也以天命为理由，放慕容垂回关东。权翼听了，急忙说：“陛下您不要因一句承诺而误了国家大事。他这次走一定是去而不返，关东之乱，就要开始了。”苻坚没听权翼的劝谏，派三千兵众护送慕容垂到了安阳。

参军田山写信把经过向前秦长乐公苻丕报告。苻丕听说慕容垂来了，亲自出城迎接，想借机袭击慕容垂。侍郎姜让劝谏说：“慕容垂没有表露出反叛的迹象，现在杀掉他，这不是作臣子的应有之义。不如用上宾之礼对待他，同时派士兵严密地加以守护，上表章报告后听听上面的意思再做决定也不迟。”苻丕听后点点头，打算让慕容垂住在邺西的馆舍。

慕容垂的手下见苻丕出城来迎接，就建议慕容垂借机擒获苻丕，顺势占据邺城，然后起兵。慕容垂听后摇摇头。苻丕与慕容垂相见，之后进了城。

不久，丁零人翟斌起兵背叛前秦，苻坚命慕容垂统领军队讨伐。苻丕的手下进言说：“国王的军队刚遭失败，民心尚未安定，眼下丁零人刚一反叛，就有数千人响应。慕容垂是燕国德高望重的人，早有振兴恢复旧业的野心，如今再给他兵马，这不是为虎添翼吗？”苻丕说：“慕容垂在邺城犹如卧虎睡蛟，我担心他在身边惹出什么祸患，如今让他远行在外，不是更好一些吗？让他去平定叛乱，这是一举两得，可使两虎俱伤，这是一种策略。”于是苻丕给慕容垂二千老弱的士兵和一些残次的铠甲兵器。

慕容垂请求进邺城拜谒宗庙，苻丕不同意，慕容垂便换上便服进了邺城。守卫宗庙的人不让他进去，一气之下慕容垂杀掉那人，并烧毁了庙亭。手下向苻丕进言说：“慕容垂胆大包天，杀官吏烧庙亭，反叛的形迹已经显露，何不就此除掉他？”苻丕说：“在淮南失败时，慕容垂车前马后侍奉守卫主上，这个功劳不能忘记啊。”手下人劝谏说，慕容垂对燕国尚且不忠，怎么能对我们尽忠呢！错过眼下的机会就无法除掉他了，将来必后患无穷。苻丕没有理会，他让人不要再提及此事。

慕容垂把慕容农等留在邺城，当他率领人马到了安阳时，有人从邺城赶来，说苻丕要杀他。慕容垂长叹一声：“我尽忠于苻氏，可他却一门心思图谋我们父子，我岂能善罢甘休！”于是借兵力不足，停留下来招募兵众。

正月初一这天，苻丕大宴宾客，却没见着慕容农，忙派人四处寻找，三天后才知道他已经起兵反叛了。慕容垂率兵东进，他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率领二十万兵马，渡过黄河，长驱直入，全力攻打邺城。

苻丕派姜让谴责慕容垂。见到慕容垂，姜让对他说：“有过错而能改正，如今还不晚。”慕容垂正色道：“我承受主上的恩惠，一心想保全长乐公，让他带领全部人马返回京师长安，然后再恢复我国家的大业，与秦国永结邻好。为什么他不识时务，不将邺城归还给我呢？如果他执迷不悟，我将全力攻打，到那时，恐怕他想单身匹马逃生，也是不可能的了。”姜让厉言责备慕容垂：“想当初，将军在自己的国家无处容身，投靠圣朝，主上与将军风俗不同，种族有异，然而却一见倾心，亲如一家，对你的宠待超过了功勋旧臣。自古君臣相遇，有这样优厚的吗？就因为君王遭受了点小小的失败，你就另有图谋！长乐公是主上的嫡传长子，分治一方辅佐君王是他的职责，难道他应把百城之地拱手让给你吗？将军想背弃君主，可以大动兵威，哪里用得着说那么多话呢！只可惜呀，将军己七十高龄，像被周武王杀掉的商纣一样，把头颅悬挂在白旗上，往日超越世俗的忠诚，反而要变成叛逆之鬼了！”

慕容垂沉默不语，手下请求杀掉姜让，慕容垂说：“都是各为其主，姜让有什么罪过！”他让手下对姜让以礼相待，事后把他送了回去。慕容垂还给苻丕写信，给苻坚进上表章，陈述利害，请求送苻丕返回长安。苻坚和苻丕十分愤怒，复信痛斥慕容垂。苻坚痛切地对权翼说：“后悔没听你的话，如今却到了如此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