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力

梅冰

江东有一手好厨艺，又在几家饭店掌了几年勺，有了实践经验后心野了起来，于是果断辞了工作，在一条还算热闹的街上盘下一家饭店，自个做起老板来了。

新人初上马自然是尽心尽力，无论是店内装潢，还是菜色花样，江东是一点也不敢马虎。可是一段时间下来，饭店生意却一直温吞水一样没有起色。这下可把江东愁坏了，再看街上其他饭店，生意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最近市内爆出一条特大新闻，说是警方挖出一家规模特大的地沟油加工厂，而加工出来的地沟油相当一部分供应给了餐饮业。好家伙，这条新闻一经播出，餐饮业立马遭遇灭顶之灾，人们躲都躲不及，哪还敢来消费？

江东一听暗暗叫苦，天地良心，自个一直以来用的可都是正品油，想不到也跟着下了汤锅，现在就是喊破喉咙为自个正名也不管用了，这可怎么办？

江东愁坏了，这天闷在家里半天没出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招数，可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妥。突然眼前一亮，江东想起一个人来。

这人是江东的老叔公，年轻时闯荡过江湖游走过码头，天南海北没有他没去过的。发家后做起了大生意，再后来又做了官，谁知晚年不知咋弄的出了事，传闻说是收了人家钱，还有些生活不检点，幸亏他反应快，把钱全给退了，把生活上的事也对付过去了，这才侥幸落得个全身而退，不过官职已是一撸到底。具体情况怎样他本人是讳莫如深，外人也就无从得知了。

这位老叔公见识广、主意多，何不向他请教一二，说不定会得到些启发。

江东当即拎着几色像样的礼物叩响了叔公的大门。叔公瞅了瞅东西，点点头说：“好吧，既然你来了，我就教你一招吧。这招叫借力，具体说就是借权。我马上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他一定会给你带来生意的，但前提条件是，你必须让他在你饭店内免费吃喝上一个月。”

江东一听有点心疼，一个月吃喝下来可不是小数。叔公见他不痛快的样子，顿时把脸往下一沉，斥道：“小家子气，菜籽粒大的投资都舍不得，还想混社会？还是回家奶孩子去吧！”

见叔公动了气，江东心一横，大声说：“不就是吃喝一个月吗？我认，认还不行吗？”

接下来的日子江东的饭店可就热闹了，倒不是生意火，而是叔公介绍的那个人天天来吃，并且是中午晚上一天吃两顿，这还不算，那人还经常呼朋引伴地喊来一桌子人，个个大吃大喝谈笑风生，吃饱喝足了油嘴一抹，拍拍屁股走人。

这么着一天天过去了，江东算算账，每天可怜巴巴地赚点钱全让那神秘客人给吃光了，叔公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啊？不行，这样下去只怕不到一个月，这店就黄了。

江东正要想办法谢绝那人，谁知渐渐地生意上门了，客人们一拨接一拨地来，喜得江东脚后跟打屁股地忙，把神秘客人吃饭的事也就丢一边了。

望着钞票大把大把像水一样淌进来，江东兴奋之余没有忘了叔公，同时心里还有一个未解之谜，于是这天抽空拎了只大火腿来见叔公，问道：“叔公，您得帮我破这个闷，那客人来吃饭为什么就能带来生意？”

叔公接过火腿呵呵一笑，说：“你叔公我就爱吃这个玩意，以后你饭店有剩下的再带两只给我，我会给钱的。这个，你问的问题实际上很简单，上次我不是说了嘛，做生意混社会要学会借权，这一招就叫‘借权，说全了叫‘借权威。你知道那神秘客人是什么人吗？告诉你，他是本市卫生防疫站的站长，现在正是全市上下谈地沟油色变的时候，他老人家到你店内天天吃上一吃，那是什么广告效应？那就等于向全市人民宣布，你江东的饭店是完全合格的，用的油绝对没问题。而他带到你饭店吃喝的朋友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一位不隔三岔五地请客吃饭。这么着一传十、十传百，你的生意想不火都难。”

江东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叔公，您老真成了精了！”

时间飞快，江东的日子正过得红红火火，忽然生意莫名其妙地又冷淡下来了，无论怎么个努力法都不管用。这回又是怎么了？江东四下一打听，坏了，自家不惜血本“借权”这一招不知怎的被同行们知道了，现在卫生防疫站上上下下的人成了最受各家饭店欢迎的人，据说只要能请到他们吃饭，不仅不要钱，还给红包。

江东一听暗暗叫苦，忙再去请人家，人家哪有时间。可总不能眼看着饭店生意一天天下滑吧，没办法，只好又来求叔公。

上回叔公说最爱吃火腿，没说的，带上两只沉沉的精品大火腿。叔公要给钱，哪能要哩。

在听了江东的诉说后，叔公闭目沉思了半晌，然后睁眼缓缓说道：“既然借权这一招不灵了，那咱就求变，高手对敌谁先变谁胜，这第二招就叫‘借职。我认识好几家油水丰厚单位的一把手，每年他们家的招待费都非小数，只要你拉住他们，大事成矣。走，你跟我分别去拜拜这几尊菩萨。记住，要带上重重的香火，我相信他们会给我这老面子的，至于我的辛苦费我就不要了。”

江东一听一迭声地笑起来，说：“叔公，你帮我这个大忙，我不谢你天理不容。我身上恰好有几千块钱，您老先拿着。”

这第二招“借职”果然非同凡响，比起第一招“借权”来更加管用，那几家有实权的单位不仅经常招待客人，更重要的是，请他们吃喝的人更多，他们都指定江东的饭店，一时间饭店的生意红火得不行，江东数钱手都数酸了。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即使神仙也差不多如此吧，江东正快快活活地做着发财梦，忽然平地一声惊雷：上面忽然刮起廉政风暴来，一时间所有饭店门可罗雀，即使抛滚钩也钩不着一个人。江东开始时倒也不怕，以为这不过又是一阵风，风头过后依旧是歌舞升平，哪想到这回动真的了，力度竟是前所未有的大，不是他一家，全市上下所有饭店集体萧条。

这回老百姓倒是拍手称快，可江东一点高兴劲也没有。说实话，以前每当那些戴官帽的人来此公款消费大吃大喝时，他不是没反感过，可看在钱的份上只好假装看不到，时间一长也就慢慢麻木了，可现在几乎没了生意时却又不免着急起来。

好在还有老于世故、一肚子精明的叔公，而叔公这回出的主意是“借人”。

江东问借人是什么意思，叔公脸上露出诡秘之色，说：“江东，当年叔公混迹于官场时，也算得上是个风流人物。所以嘛，对那些三朋四友的隐私都略知一二。好吧，我就直说吧，我的意思是，他们有没有情人，以及情人是谁我都知道，有时候我们小圈子内的人聚会时，都带上各自的情人哩，大伙都暗暗比谁的情人更嫩更漂亮，哈哈哈……”

江东有点吃惊，自个是个生意人，确实爱钱，可更爱家庭，他想象不出这么多平日内一本正经的男人带上花枝招展、莺声燕语的情人聚会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望着老叔公一脸的褶子皮外带一脸的神往，江东突然想呕吐。

叔公还在唾沫乱飞地说着：“江东，要知道法律、纪律是管得了他们，可情人们更管得了他们，所以你只要请我那些朋友们的情人经常到你那聚聚，把她们哄开心了，然后请她们多多照顾生意，接下来便不愁财源不滚滚而来……”

江东忽然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可我开的是饭店，不是乌七八糟的地方。叔公，告辞了。”

回到店内，江东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叔公前后出的主意，越想越觉得不堪，因为没有一个是正道。又想起叔公平时伸手要钱要礼的贪婪样，江东终于悟出来了：关于叔公为什么会被一撸到底的传闻，说他做官时收人钱财，以及生活不检点，大概是真的了。

望着店内冷冷清清的样子，江东是愁肠满绪。这时来了三辆小卡车，原来是定点送猪羊牛肉、水产品和蔬菜的供应户来了。江东说：“三位，我这饭店的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只怕以后用不着你们送了。”

那三位一听个个一脸苦相，说：“江老板，不瞒您说，我们今年亏大了，我们三家除了给您送货，还给其他饭店送，可有几家因为生意不好竟然来了个卷包会，欠着我们的货款不给，全溜了。我们商量着，任何人会跑，只有您江老板不会跑，因为您平时为人我们都看到了，厚道得很，所以都放心给您送货。现在您不要货的话，我们这些鱼肉蔬菜可就更难卖了。”

江东叹口气，说：“那就收下吧，回头结账。”又掉过头对厨师说：“饭店租期还差两个月就到期了，我想好了，这两个月内我能保个本就行，所以从今天起，该怎么备菜还是怎么备菜，没有客人吃我们就自个吃，每人把自家的爸妈儿女、大姑小姨全给喊上，给我壮壮人气，也算是对你们平时辛苦工作的回报。还有，谁家有喜事了，全到我这里，我保证只收本钱。一句话，咱们相聚到一起是缘分，好聚好散留个念想，好不好？”

接下来的时间，正如江东所言，饭店所有工作人员天天继续按流程操作，有生意来是一心一意地做，没有生意，大伙便团团坐下自个吃，有工作人员的家人办喜事了，果然只按成本价收钱，那菜做得还格外漂亮有味。

眼看着两个月租期快到了，江东正痛苦地作着散伙的准备，谁知突然间喜从天降：生意再次火了起来，并且这把火不同于以往“借权”、“借职”时的虚火，而是实实在在、连绵不绝的实火。

江东一时间又惊又喜，在忙得不可开交之余问一桌客人：“请问您老是怎么想起到我这店吃的？”

那客人一竖大拇哥，说：“你江老板的为人早就传出去了，据说好多开饭店的老板来了个卷包会，只有你为人厚道，那些供应你家食材的人都说，你家用的肉和蔬菜都是最新鲜的，用的鱼虾都是最鲜活的，不像别家全用死鱼烂菜。更重要的是，我们都看到了，你们自家，包括爸、妈、老婆、孩子天天在自家饭店吃。”

江东说：“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客人们一起笑起来，说：“这说明你家食材新鲜，并且用的油绝不是地沟油呗，否则不是害自家人吗？所以啊，这就是最好的广告效应！”

江东至此恍然大悟，原来这世上所有旁门左道的借力都不管用，唯有借心，最实在、最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