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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编辑生涯

2015-06-08朱谷忠

福建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福建编辑部作家

1

我曾在《福建文学》编辑部工作过整整16年。我当然不会忘了,那是1973年,省里突然飞来一张公文,把我从当时的龙岩三线建设工地调到福州。为什么调我?后来才知是刚刚复刊的《福建文艺》(原名《热风》)急需年轻的编辑,凭我1965年刚16岁就参加了全国青年文学创作代表大会,又是农村出身,这好事就落在我头上了。

记得来福州那天,我挑着担子,一头是家里带来的地瓜,另一头是生活用品和衣服,满头大汗在街巷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编辑部当时所在的鼓屏路16号,抬头一看,门口赫然挂着一个大牌:福建省革委会文化组。我犹豫了好久不敢进去,最终鼓足勇气向站岗的卫兵说明了情况,卫兵看了介绍信,又足足打量了我许久,才放我进去。到编辑部报到后,引得许多人来看我,他们都非常热情,问这问那的,还有人说“这就是朱谷忠啊?好年轻呢!”几天后正式上班了,按照安排,起初主要协助看诗歌和部分演唱作品的来稿,我没任何经验,只是怀着紧张不安但又感恩的心情进入角色。作为一名助理编辑,我的确没有什么特长可以发挥,只有用勤奋学习和辛苦工作来迎送一个个日夜。直至后来,当上了专门负责诗歌的编辑,再后来又负责散文和报告文学,成了编委、散文组长。现在,当我回忆这16年的岁月,我不免要在心里问自己:这16年,我记忆最深的是些什么?

应当说,我所尊敬的同行和同辈,乃至在编辑部做过事的所有的人,他们都工作得十分出色;至今想来,他们的作风、品格,甚至书生意气,包括不同时期的忧患意识、为文之思,都使我从心底深感钦佩。事实上,那16年,即从1973年至1989年(自1989年我调入福建作协担任副秘书长),在编辑部工作的每个人,都能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时间以及特定的地点和场合,发挥各自的作用。如此,说到我个人,我觉得可以这样说:我也尽心尽力了。

不过,现在我在这里首先想说的是,我要感谢编辑部,感谢当时的负责人、儿童文学作家苗风浦、党支部书记应端章和在诗歌组工作的陈钊淦等先生,原来正是因为他们当年在决定是否调我的当口,除苗风浦曾率团带我去北京开过会,其他人也只是知道我是个农村青年作者,但他们却无私地、满腔热情地向上级推荐了我。随我一同调入的还有当时的一位女知青作者陈宴。之后,记得在不同的年间,分别调入的还有袁和平、章武、庄东贤、叶志坚、杨际岚、黄文山、许江、陈健、北村、王炳根、楚楚、张冬青、施晓宇、哈雷、杨国荣、郭碧良、宋瑜等人。至今,我对所有在当年给予我的工作和生活关照的人仍感念不已;其中苗风浦先生、魏世英先生、姚鼎生先生、陈釗凎先生虽已走了,但我仍然深深地怀念他们,感恩他们和许多老编辑,把我这样一个无任何资历的作者耐心培养为一名编辑。

我还想感谢许多人,即在那16年中,他们都先后给了我关心和爱护,特别是著名作家郭风、何为先生,以及曾和我一道编发《榕树》文学丛刊“诗歌”、“散文”专辑的蔡其娇、周美文等人。他们都用不同的方式告诉过我,要成为好的编辑,一定要了解历史、观察社会,获得对社会的丰富认知。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作家和作者的作品放到纵横多个维度上进行考量。郭风还亲口对我说过: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国家发生了几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们之间是相互联系的,并对当下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们不能脱离历史背景来观察作家和作品,那样的话可能就会产生认识上的偏差。作为一个编辑,要用历史理性的眼光去审视过去、观察当下,获得真实、深刻的认知,进而才有可能选编出优秀的文学作品。这些话,蕴含着深刻的见识,令我学习不已,回味不尽。他们非常信任我,放手让我单独向外组稿、发稿;郭风还对我说过:组稿要看准对象,组来的稿要及时用出,并尽早通知人家。正是这些难得的机会,让我和许多国内作家有了不少书信往来,从中受益匪浅。最重要的是,我十分庆幸自己能在他们手下工作。在《福建文艺》改名为《福建文学》的初期,我一直与尊敬的作家和编辑姚鼎生、何泽沛、何飞、魏世英、石灵、徐木林、蔡海滨、张是廉、季仲、张贤华、袁荣生、刘宝钏、黄国栋、郑征泉、郑清水、庄霞霞、金筱玲、黄锦铭等人一起,经历了国家、社会的动荡和改革;但大家面对世事沉浮,都在努力保持内心诚实,因此编辑部一直人来人往,大有一番“陋室供笑语,灯火话平生” 的景象。难怪我省作家北北、刘伟雄、谢宜兴等许多人都曾对我说过:《福建文学》编辑部是全省作家作者们心目中的一个家!直至后来,在拜金主义盛行、浮躁之风日炽的一个时期,我也曾在学习会上对这些老师和同事们说:如果说我身上还有一些文气、一些书香,那正是大家传递给我的结果。

2

应当说,《福建文学》在1973至1989年,仍是福建作家和作者心目中的一块神圣的文学园地,作为一名编辑,不论出差到省里哪个地方,都会受到应有的欢迎和尊敬。由此我也结识了许多人。毫不夸张地说,目前我省有近一千多会员作家,至少有80%以上的人我都熟悉。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因文字或社交的结缘最终成了我的朋友。我不会忘记刚到编辑部时,原《热风》的编辑、作家就一再咛嘱,编辑同作者的关系,是平等的,就是要以诚相见,热情相待。这些话确是金玉良言,刚刚20岁的我,早已庆幸自己能在他们的手下工作,岂有不牢记之理?更何况那些老编辑如姚鼎生、季仲、张是廉等人,总是以身作则,身体力行,因此每一次看到他们不顾年事较高却埋头看稿、编稿,亲笔给作者回信,纵然积劳成疾也毫无怨言,我只有从心底感到尊敬和钦佩。令人怀念的是,那时的作者也十分尊重编辑,他们同编辑的交往,也总是亲切又充满信赖的。即便在当时文艺政策还未调整过来,有时出于保护作者的需要,不得不审读过严或删稿过狠,或改动早已是著名诗人的诗稿,如张志民、吕剑、刘征、彭燕郊等等;甚至帮助小说家设置一些小情节,都能取得他们的谅解。这些其实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在当时的形势和条件下,又不得不做;这对编辑来说十分痛苦,但若不练些去伪存真、披沙拣金的本领还不行。那些年,《福建文学》作为我省唯一以培养作家为己任的文学阵地,继承和发扬了《热风》的传统,并把培养新人作为根本目标,经过艰苦的实践和探索,积累了许多经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办刊方法。许多在刊物上经常露面的作者,都成了我省文学创作的生力军和骨干力量,一些人也逐渐成了驰名中外的作家;还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担任了文联、作协和文学刊物的领导工作。因此,把《福建文学》称之为福建作家的摇篮,是名副其实的。

至今,我还十分怀念当时办刊的许多做法,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为作家或作者举办“创作学习班”、“改稿会”等等。1973年至1988年,编辑部至少举办过50多次改稿会。每次参加的人数不少于20人,最多的一次达50多人。这些人都是从来稿中发现作品有苗头、有修改希望的基础上确定下来的。办改稿会的时间一般在20天左右,地点则大都选择在省内各个县城。因此,那些年,我几乎跑遍了我省各个地方。通常都是由我一人(有时也派一人与我做伴)先去打前站,到了某地,把一切事物都安排停当,再到邮局打长途电话请编辑部人员下来。改稿期间,每个编辑至少负责两三个作者的稿件,谈意见,看改稿;再谈意见,再修改,直到主编通过了,才让作者打道回府。而我,则还要等全部人马走后,才能与当地算清账务,最后一人乘班车回福州。回想起来,那时的编辑和作家、作者真是融洽,而且根本不讲究吃住条件,更谈不上玩,只是一个心思想把好作品拿出来。当时,往往也有为作品的某些修改而发生争执的,面红耳赤干了一阵,最后又握手言欢,心无芥蒂。最重要的是早、晚期间,大家都会不约而同三三两两结伴去县城的街上或城外走走,谈国事,谈家事,谈生活的经历,谈艺术的修养和思想磨砺,许多较好的作品,有时竟是在这种交谈中忽然有了新的感受和领悟,回去开夜车修改出来的。而最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生活,每一次都能使我和编辑部的同仁,认识并结交上一些知心朋友。还有一种做法是把一些作家、作者请到编辑部,让他们也担任一个时期的编辑工作,看稿,跟投稿者提作品修改意见、编发稿件等等。这种做法,既校测了作家、作者的眼光,也让他们体味了文学编辑的甘辛,同时也给编辑部带来某种信息、某种生机和活力;后来有不少人也因此被调进编辑部工作。如诗人哈雷,他一来就与我一同负责报告文学组稿发稿,我们俩是老相识,意气相投,合作十分愉快。哈雷涉猎广泛,眼光独到,有一次记得他提议去石狮采访,我们一拍即合,回来后编发了一组文章,真实生动又有思索,很受社会欢迎。

3

回想当编辑的年月,用著名作家柯灵的几句话说,就是“文学生涯,冷暖甜酸、休咎得失,际遇万千”,其滋味也只有本身知晓。虽然当时我经验还不足,也干了不少傻事、错事,诸如把一些著名诗人的稿件未经请示就擅自退回给人家;有时候自作聪明地为作者的诗歌散文等增加了画蛇添足的几句或一段,发表后作者不买账;有时把可用的稿件编后放在手提包里准备回家再看,岂料手提包却在半路丢了……还有一位作者被我退稿,过几月他寄来一本刊物,里面刊有被退的那篇稿,他在上面写道:感谢你退稿,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刊物上发表。几句话令我不免有些不安和自责。但是,足以自慰的事也有,例如我一向安心在稿山里徜徉,稿海里淘金,除出差,每天至少给七八个作者写信(那时候实行每稿必复),对作品提具体意见。当时的我也算年轻气盛,又是从基层上来的,对农村、厂矿作者自然多一份心眼,格外的关注。记得那时编辑部从来没有请客吃过饭,也从未接受过什么人的宴请。因此那时如有作者送稿上门,除了当场看稿,决定留用与否,如到了下班时间,一般总是自己掏出饭票请作者一道去食堂用餐。不用说,被“请”的人自然大都也是来自基层的。而当时的食堂,除了供应干饭、馒头、菜包之类,什么海鲜都没有。但正是这些粗茶淡饭,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让被我“请”过来的人,常常感动得至今仍一提再提,最后连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再如我常常编发一些从未发表过作品的作者稿件,哪怕差一点,也总是千方百计地进行修改,直到主编同意采用。我那时的想法是,处女作的发表对一个作者的激励是巨大的,如在这方面能与作者双管齐下地努力,也许将来一百人中也有几个人会成为有出息的作家。还有一些事,诸如与陈钊淦一同设置“本省中青年新人评介”栏目,陆续得到评论家孙绍振、南帆、刘登翰、林兴宅、杨健民、王光明、邱景华、陈仲义等大力支持,每年几期重点推出数人的力作和社刊、民刊的作品,并约请作家、评论家撰写评介文章一并刊出,坚持数年,使我省重要诗人全部在这个栏目亮相,诸如三明、闽东、厦门、闽南、龙岩、漳州、南平、福州等诗群,引起省内外广泛关注和好评。与此同时,我也直接参与由郭风主编的《榕树》文学丛刊的组编工作,其中散文专辑、诗歌专辑、军事文学专辑等,不但发表了全国大部分名家的作品(老一辈作家冰心、叶圣陶等几乎都在上面亮相过,当时新一代作家中如高洪波、韩作荣、赵丽宏、顾城等等,此处不一一赘述),也发表了我省大部分作家、诗人的作品,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后来,我又与章武直接策划并组编了《福建文学》每年一期的“散文专号”,引起国内散文届的高度重视,认为福建为散文复兴擂响了大鼓,壮大了声势,可谓“独立东南隅,风正一帆悬”。 章武在编辑方面的才华也使我深为佩服。还记得,在朦胧诗初兴之时,我还从好友孙新凯先生的油印刊物“兰花圃”和社会上的手抄本中,剪贴选编了舒婷的两组诗,在刊物发表,并参与编辑部理论组组织的、轰动一时的舒婷诗讨论。会议邀请了国内著名作家诗人宫玺、李元洛、罗达成、杨金亭等人参加,各地反响热烈。但那时,我对朦胧诗的认识还是模模糊糊的,自己只是持中立的立场,甚至认为还是保守一点为好。当然,我也有意气用事的时候,如有一次我为当时还在部队但即将复员的朱向前紧急编发一大组诗(将已发排的诗作抽下,改发朱向前的组诗),使他的上司及时看到后,同意朱向前继续服役后来还提了干。其实,类似的事在编辑部是经常发生的,诸如发表一些在工厂、农村劳动的作者或当民办教师的作者稿件,并在福建日报上写评论文章,事后向当地有关部门推荐,让他们有可能受到当地重视从而被调进一些单位做事。至少,因此成功的有八九个人。当时在编辑部的同事也干过这种事,然而大家也不觉得这有多了不起,也从来不去宣扬。作为编辑,大家总是千方百计地为他人作嫁衣裳;我自己也不敢掉以轻心,也陆陆续续努力为省内不少人,诸如编张建萍的散文《记住这雨》、唐敏的散文《女孩子的花》、北村的散文《野马群》、汤养宗的诗歌《船眼睛》以及吕纯晖的散文诗《少女心情总是诗》,以及范方、谢宜兴、刘伟雄、陈瑞统、陈志泽、陈志铭、谢春池、陈毅达、黄良、叶玉琳、哈雷、曾章团、吕德安、杨初、林礼明、林春荣、邱滨玲、戴冠青、伊路、黄锦萍、马卡丹、李龙年、江熙、黄莱生、林祁、郭志杰、周俊、南斌、郑其岳、刘永乐、陈金茂等等一批作家作品的发表,从冥冥中借到一双“慧眼”,并尽了我应尽的职责,为此我还获得福建省期刊编辑一等奖;后来,我也参与创办《台港文学选刊》的工作和发行事务;并极力赞成推荐一批作家先后调进编辑部工作。我也非常高兴能在担任编辑期间,与国内一批原已熟悉的作家和省内许多作家有了进一步密切的联系和交往;与台、港、澳和国外一些华人作家,诸如洛夫、痖弦、古月、秦岭雪、陶然、张诗剑、黄河浪、冰凌、绿音等相识相知,乃至成为挚友和忘年之交。在此还要提及的是,与我有往来的一批作家中,有不少人因工作需要担任了各级行政官员,如何少川、南帆、许怀中、张胜友、张惟、蒋夷牧、许江、陈祥龙、吴建华、林思翔、吴凤章、李玉光、张志南、张建光、高翔、邱炳皓、杨少衡、马照南、梁建勇、邱榕木等等,我虽未能为他们从事的事业添砖加瓦,但他们却长期关心和爱护我,即便我因工作需要调到省作协后,他们仍一如既往地支持和帮助我。除此,还有女作家郑枫、彦子、北北、须一瓜、林丹娅、楚楚、黄静芬、伊路、黄锦萍、黄燕等等。在此,请允许我在这里向所有和我一起担任编辑,并在工作上关心和帮助过我的人,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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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我看来,这16年的编辑生涯,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在世俗流变的今天,回看自己的这16年,我不但看到《福建文学》在我身上投下的一抹光辉,更看到了寻找文学精神的坎坷但又充满活力的路径。16年中,个人的一切确是渺不足道的,而16年的世事沉浮、时势变迁,文学潮流的演变发展,又岂是这区区几千字能包容得了的。更何况诸多大事、故事、轶事、趣事乃至一些极有意思的小事,都是值得我纪念和感慨回味的……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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