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玫瑰_参考网

墙上的玫瑰

2015-06-08柳恋春

剑南文学 2015年6期

■柳恋春

一

他突然感觉有点累了。雷声也停了，暴雨也停了。坐在床沿上，有点出神地凝视着墙上。墙是雪白的，以前只感觉到它的干净甚至圣洁，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在画布上作画，有朝一日居然会在这墙上作画。画面分明还只是一簇玫瑰的雏形，但是，他仍然不急不躁，他知道，凭着自己的能力，把这幅作品画到尽善尽美没有一点问题。他虽然姓唐，但是，在这所大学的美术学院，一提起他，都不说唐老师，而是立刻反问，是不是画玫瑰那个画家？可见他画玫瑰的名气。就如一提到齐白石，人们自然会想到虾子。一提到徐悲鸿，就想到马。一提到罗中立，自然就想到父亲。他虽然没有前面这些人的名气大，但是，在本地，只要一提到玫瑰，人们自然就会想到他唐老师。因此，此时此刻，其他都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他不急不躁地从兜里掏出半支烟吸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在昨天晚上离开时，没有把一支烟吸完是多么的正确。有时候，香烟确实非常重要。特别是对搞文学艺术的人，在创作时总是烟不离手，这并不是约定俗成的规定，而是在创作过程中，作者都喜欢对自己的作品反反复复推敲，在快速启动脑子的同时，有时候感觉手足无措，因此，香烟因运而生。站着、或者坐着，手拿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灵感。久而久之，吸烟就成了习惯。不只是烟瘾，更多的是心瘾。此时此刻，他就这样大口吸烟，琢磨着作品需要修改和润色的地方。

墙上的玫瑰雏形很特别。正中间一团粉白，周围是色彩不一的淡红，最外面是随意撒泼的红点，红点颜色有明有暗、有深有浅。整个布局严谨而错落有致，画了几十年，教书二十多年，他第一次对自己这样的一气呵成的布局惊呆了。对画画，他最烦恼的就是落笔布局，以前，布局的草稿总是要经过自己无数次的修改才满意。这么多年画下来，虽然不再反反复复修改了，但是，每当落下画笔后，总感觉布局或多或少有点遗憾的问题。

对于今天这个布局，他是十二分满意。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展现了他布局的完美。有这样的布局，要完成一副尽善尽美甚至引起轰动的作品，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对此充满了信心。有了这个前提，他就突然地宁静了。待半支烟抽完，他已经完全找准了该填补和润色的地方。一旦找到了突破口，他的心居然还有点激动，充满了临战前似的亢奋。他把已经不能再吸的烟头丢在脚下，用脚狠狠的磨灭。由于穿的是拖鞋，用力过猛，还把脚丫伸出了拖鞋。他就干脆脱了拖鞋，开始专心地来对付这幅作品。

他弯下腰，好不容易掏了一把粉白色的浆状物作为颜料，对着玫瑰开始了第二次创作。在玫瑰的空隙，时不时的修补，在红点多的地方，就用手中的颜料去淡化。在中心地带，他专门还加了点淡红甚至乌红。这样整个画面突然就灵动起来了。近看，玫瑰在初开，远看，玫瑰在怒放。

他惊呆了。这幅作品简直美轮美奂得让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打开手机，从不同角度的对玫瑰进行了拍摄。真想马上召集几个同道来一起欣赏。但是，此时此刻，周围一遍沉寂，只有从树叶落下的水声，在无规则的滴答滴答，离天亮已经不远了。窗外开始有早起的鸟儿在扑棱着翅膀。他望向窗外，心旷神怡的伸了一个懒腰。

他连衣服也不换，轻松愉快的走过客厅，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向夜空走去。

他完全有理由预感和相信，天一大亮，等大家看见他的这幅作品后，肯定在全城都将引起轰动。

二

她发来信息说，今天晚上老黄生日，你早点回家把他们的饭做好，我们一起出去吃。

当时，他正在给学生上课，没有看电话。上课时间不容许接打电话，因此，他把电话开成了静音。课一讲完，他看见信息就给她打电话。听见说是老黄，就想推辞，他低声下气的说，我就在家算了，不去了。

她怒气冲冲的问，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晚上要去勾引女大学生？

他无语了。跟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不由他解释，她连珠炮地怒吼，妈的个x，你到底去不去？还要老子用轿子来抬你去吗？

她的意思，说的话就是圣旨，不能违抗的。他马上改口，我马上去买菜了，你下班时间，我打车来接你！

她在挂电话前，还气呼呼的骂了一句：硬是不知好歹！

他马不停蹄的赶向菜市场，好在市场就在大学家属院外面，长期的以街代市，自然就异常的热闹。对于这个菜市场，他是熟门熟路的。快30年了，这个城市除了他的教室，就是这个市场了，比对自己的家还要熟悉。

今天他按照她的安排，逐一对着菜单买东西。2斤排骨、3斤白萝卜、1斤五花肉、一把小白菜、1斤胆水豆腐。

买完她要求的清单，兜里还剩下8毛钱。他深深的佩服，她的领导艺术确实是高，管理水平在家庭主妇里面肯定是一流。

回到家后，他就开始了忙碌。岳母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是那个坝坝舞的教学，一个人在前面，后面广场站满了中老年人，跟着前面那个领舞的手舞足蹈。岳母也站在客厅，跟着人家扭腰摇胯的。见他回来，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今天晚上吃啥子？他回答，白萝卜炖排骨、红烧豆腐、红烧五花肉、素炒小白菜。岳父仍然坐在阳台喝茶看报，这是来这个家后一成不变的姿态。听了他的回答后，似乎不太满意，说，有一个红烧豆腐就行了，五花肉蒸扣肉！

岳母附和，那就五花肉蒸扣肉！下面加点盐菜，又下饭又下酒！早点把饭弄好，我还要去跳坝坝舞。

他低声解释，蒸扣肉可能时间来不及，我们晚上要出去吃饭，是朋友过生日。

岳母说，是你朋友过生日重要，还是我的身体重要？

岳父附和说，你都当副教授这么久了，未必还不知道轻重缓急？家里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就想往外面跑？未必我们是你们的累赘？你别忘记了，买这房子我们还有3万在里面！

他闷头做饭。小姨子推开卧室出来了，手里拿着手机在上网，一会就唧唧的叫，一会又唧唧的叫。蓬头垢面的站在门边，哪个都不看，闹开了，你们闹哪样？还要不要人活，人家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你们吵醒了。真是的，做饭的就老老实实的做饭嘛，吵来吵去有意思吗？五花肉为什么非要蒸扣肉？

小姨子的一番数落，大家都闭了口。岳母带着讨好的口气问，那你说五花肉怎么弄？

小姨子说，不吃五花肉，想吃炒猪肝！

岳父岳母笑了，说，那还不简单。

等把饭端上桌，她已经打了几个电话来催了。说就站在某路口在等。他解释说，刚把家里安排好，马上就来。岳母问，哪个过生日？

他回答说是老黄！

岳父岳母同时说，是老黄啊！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快去，免得让人家久等。

他打车接到她。她好像余怒未消，说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老黄的生日你怎么还不高兴？

他说，没有不高兴。感觉有点累，今天上了3节课。

上课未必比我上班还累吗？卖嘴皮子的活，也喊累？

她在一家私人汽修厂当出纳，天天喝茶打牌的，却每天回家都喊累。

他闷着头不开腔。

老黄的生日人不多，就七八个人。其中，当然有汽修厂老板。酒是喝的好酒，菜是海鲜。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数得着的吃过几次。

酒一喝开，老黄就又显出了匪气。老黄以前是一个市政府的科长，很有实权。结交了不少老板，因贪污和包养情妇被判了6年，没有想到，出来后，就开始了创业，生意越做越大。在麻将桌上认识了她。几个来回，就把她安排进了朋友的汽修厂，拿高工资、干轻松活。

汽修厂老板对老黄说，今天规格太高了！

老黄用手在她大腿上拍了一下，说，我们红红喜欢吃海鲜，当然我就只能安排海鲜了！

她就浅浅的笑。如同20多年前的样子，娇羞迷人！

老黄更加得寸进尺了，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汽修厂老板扭头来看他。他却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她和老黄又喝了交杯酒！汽修厂老板递了一支烟给他。他条件反射的去看她。她正在和老黄眉来眼去的，就把烟点燃了。老黄突然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你们看看，唐教授抽烟的姿势真他妈好看，潇洒得很！酷毙了！

都看着他笑。

她对老黄说，你别表扬他，他没有哪样赶得上你！

老黄就嘿嘿的坏笑，说，我还以为自己老了，有你红红这样评价，我就高兴了！来，我敬教授一杯。他就在桌下灭了烟，悄悄的把剩下的半支烟揣进了口袋。

吃完饭，老黄兴致勃勃的安排要去唱歌，唱歌后，还要吃烧烤。

他就突然想起来老黄曾经无数次说过的话：先烧烤，再骚搞！

其他人都不接话，她却自告奋勇的跳了起来，说，好！吃了烧烤还没有完！老黄就淫邪的笑了，在她脸上扭了一下，夸奖道，红红真乖！

他突然说，我喝多了，唱歌我就不去了！她说，不去也好，免得碍手碍脚。他对她说，可能要下雨了，你早点回家！

她说，不要你管这个，我自己晓得！

老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表扬说，教授真乖！

三

她的起点就是高，在没有筹集到资金的情况下，居然就自作主张地要了大学130多平方米的集资房。他刚当大学教师不久，连首付都不够。这些，丝毫没有难住她。到处东拼西凑，找父母要了3万，之后，就把他的工资卡收了。

面对这么大的债务，他感觉到了压力。

她的想法是，你一个男人，就应该有压力，不然就没有动力，总之，一句话，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挣钱！

他确实可以挣钱。他的玫瑰已经在不小的圈子打响。有不少单位就来请去在领导办公室、或者会客厅上画玫瑰。都说，艺术是无价的，领导都比较喜欢文艺，很多领导在不当领导的时候，疯狂的迷上了摄影、书法、美术，甚至写作。因此，本市一个单位带了头，后面的单位都跟着来。按这个趋势开，他的玫瑰离遍地开花的时间不远了。这让他和她都很兴奋，这样的挣钱速度，要不了几年，就会还清债务。

她一高兴，就把家里的一间小卧室改成了书房，专门用来给他作画用。他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涂鸦斋。

等接了两个单位的活后，她就自告奋勇的成为了经纪人。原来计划的源源不断的活，却没有再来。

都说，她太狠了！这个价格基本上赶上省上名家的画了。与其找他画玫瑰，还不如去找省上那个某某画牡丹！这样一宣传，都认为牡丹比玫瑰好看。牡丹被誉为国花，雍容华贵、大气端庄。哪像玫瑰，艳不过牡丹、小朵小朵的花，看似欲开还羞的样子，根本没有牡丹那样的视觉效果。

于是，他的玫瑰只绽放在讲台，在市场上却慢慢地枯萎了。

书房又成了卧室。没有结婚的大龄女青年小姨子搬了进来。至此，岳父岳母一家人实现了统一团圆。

岳父以前是一个啥厂的厂长，后来厂长改叫总经理后，就没有他的份了。早早的回到家，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愿意做，整天喝茶看报。当官的架子还在，整天一幅高枕无忧的样子。

岳母本来就是一个勤劳的人，以前一日三餐给岳父端到手上，可是来到这个家后，就啥也不做了，迷上了坝坝舞。岳母开诚布公的说，我已经辛辛苦苦几十年了，干不动了，现在就只能靠你们了。小姨子显然不靠谱，早过30奔40的人了，还整天好吃懒做，从来不做家务事，抱着手机上网，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敢要？

靠你们？

显然只能靠他。她从一结婚就从来不管家务事。从结婚那天起，他就成为了这个家的厨师兼采购。晚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第二天的菜谱，然后，她就给他钱，让他按单采购。一年一年的这样过去了，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学者，慢慢的熬成了中老年。而岳父岳母小姨子从最先的带点客气，慢慢向指手画脚转化，继而向飞扬跋扈升华。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学者，侃侃而谈的美术老师，慢慢的熬到寡言少语，再到木讷，中老年后，才评聘为副教授。

都感叹，这样的人才可惜了，如果把精力多放在教学和工作上，肯定早已经是教授、院领导、甚至大学领导了。你想想，你一个老师，匆匆忙忙来上课，上了课就走，连和学生交流的时间都没有，谁记得啊！

作为同事，单位啥集体活动都不参加，啥意思哟，对大家有意见吗？作为大学老师，就是聚会，也花不了自己几个钱嘛！哪个大学老师缺钱了，现在课时费也高，在外面挣钱的机会也多，何必嘛！

四

爸爸说，你搬了新家，我一定要来看看。他和她商量，说了这个事情。

她回答道，在农村呆得好好的，来干什么？他就动之以情，说妈妈死得早，爸爸养育我很不容易，他辛辛苦苦一辈子了，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就想进城来看看。

爸爸来了。中午在家吃饭的时候，爸爸说，这个菜少了点盐！

岳父说，少吃盐对心脏好。岳母说，老年人吃那么多盐会得病！小姨子说，盐吃多了没有记性！

只有小孙子坐在童车里傻笑。

他一言不发，默默的往爸爸碗里夹菜。菜是他炒的。山里人的习惯，菜少就多放盐，免得不够下饭。盐多，菜才经吃。不然几筷子就夹没有了。长此以往，自然就成为了习惯。他刚炒菜时，也是这样的。第一顿就遭来了全家人的批评。后来，随着在城市生活的改变，当然更多的是家庭的原因，加之少盐确实对身体健康有好处，他才慢慢的改了过来，做出来的饭菜，除了红烧类，基本上都是淡盐的味道。爸爸一直生活在农村，一直生活在大山里，那里祖祖辈辈都是那样的口味，自然对城市里的一切不理解。

爸爸再没有说话，闷着头吃下一碗饭后，就说吃饱了。全家人面无表情的看着爸爸。他连忙放下碗，说，你们先吃，我陪爸爸下去转一下，一会我回来洗碗。

父子俩走出家属院。遇着一个老师，他悄悄的向对方借了200元钱。爸爸走在后面一声不吭。他等爸爸走近了才说，我们去吃面，家里的饭菜没有味道。爸爸说，好啊！

大山里的生活，面条就是最好的食物。他还清楚的记得，小时候，家里来了重要客人，爸爸妈妈才煮一碗面条供客人下酒。他最喜欢的吃法是，把面条一根一根的缠在筷子上，然后，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去吃。

在家属院门口的小店，他要了两碗牛肉面条。爸爸还专门加了红油辣椒和豆油，吃得汗流满面的，连汤也一口喝完了。他连忙叫服务员给爸爸再来一碗。爸爸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说，吃饱了！

他决定带爸爸去看看公园。这个公园就在城市中心，离家属院不远。公园里到处是游人，特别是一些退休的老年人，有的坐着轮椅，有的拄拐棍，在公园里晒太阳。爸爸对什么都特别新鲜，老问一些问题，比如，这些人不干活吗？又比如，城市没有看见种一棵庄家，城市里这么多人，他们吃什么？

他和爸爸坐在公园的北湖边的椅子上。这北湖是一个人工湖，坐在这里可以看见湖里有红色的锦鲤在游来游去。父子俩就看水里，看锦鲤在自由自在的游玩，它们想怎么游就怎么游，一群孩子在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的陪同下，买来2元一袋的食物在喂鱼。那鱼就更加的欢蹦乱跳，在食物撒下的瞬间，成堆的鱼在疯抢。爸爸说，这么大的鱼，不捞起来吃，可惜了！

他悠悠的说，爸爸，我想离婚！

爸爸仍然看着鱼，说，勇儿才刚一岁，路还很长，忍忍就过去了。

他说，爸爸，我真的不想过下去了！

爸爸突然的就难过了起来，说，幸好你妈妈死了，没有进城来，她在死的时候，仍然活在大家羡慕的眼神里，仍然活在自己的骄傲你。儿啊……

爸爸停了一会，颤巍巍地从衣服的夹层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他手上，说，儿，爸爸看见你活得也不容易，这点钱是我卖猪的，你拿去用吧！记住，你是农村出来的，以前一直受苦惯了，在家多做点，在单位多干点，总累不死人。全乡镇都把你当骄傲。一离婚，家破人亡的，我的老脸也没有地方搁！我的骄傲没有了，今后还怎么活啊！

他接过爸爸的钱，抱着这个钱包就哽咽了，说，爸爸，爸爸……

他再没有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两年后，爸爸去世了，在临终前，仍然非常骄傲的对村民说，我的儿在城市里活得很风光，当大学教授。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去找他，娃儿读个大学什么的，只要我儿一句话，肯定没有问题。

都夸奖说，老唐辛辛苦苦一辈子养这么个儿，值！

五

你看起我什么？

老实本分！

还有呢？我可是农村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

农村人有什么，只要勤劳，在哪里都饿不死的！

说这样的话时，他和她在北湖公园里，坐在公园小山的椅子上。介绍人已经借故走开，留下他们单独交流。介绍人说，女方爸爸是厂长，你应该抓住机遇。待见面后，他很自卑，原来以为凭着自己的才气可以壮胆，没有想到，她是那样的漂亮，用后来老家的人的说法是，美得就像画上面的人。她长发飘飘，一说一个笑，一下就让他手足无措了。在慌乱中，享受突然而至的爱情。他说，我特别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她问，如果结婚，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他说，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愿意！

他再说，我可是才工作的人，没有钱。

你有才！听说你的玫瑰画绝了，过不了几年，听说一副画就可以卖很多钱。我们到那个时候，不是啥都有了吗？

他说，美术这个东西，说不准的，流派啊师承啊什么的都很重要。比如，瞎子阿炳，在死了后才出名，再比如梵高，也是在死后，后人才疯狂的追捧他们的作品。

她长发一摔，摔出一团微风，开玩笑说，未必你也是到死后，人们才追捧你的玫瑰。

他脸红了，说，我怎么能够和瞎子阿炳、梵高相提并论！

她说，玫瑰不是你的骄傲嘛？你总有出名的那一天。

六

他确实是整个乡镇的骄傲。这样的骄傲是在父母辛辛苦苦一辈子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那个年代，从农村通往城市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当兵。二是考学。两条路都充满艰辛，都是万马奔腾争过的独木桥。他身体羸弱，明显不是当兵和种庄稼的料。父亲果断决定，让他一心一意读书考状元。做这样的决定，难免招来风言风语，你一个农民，怎么奢望去当国家人？每天旱涝保收、每月按时供应，也是你老唐一个农民想的吗？

都看不起老唐，认为老唐脑子进水了，才做那样不切实际的决定。村民问，老唐，你儿子考了第几名？老唐不吭声，任由别人嘲讽。渐渐地，嘲讽沉默了，因为他一直不间断的进了乡初中、县高中，最后，直接进入了艺术院校。

他的户口终于转出了农村，正式成为“非农业人口”。入学前，全体村民都来了，很多以前嘲讽的人，都拿来了重礼，对老唐是由衷的佩服，马屁拍得老唐也忘乎所以，连忙杀猪宰羊地办了酒席。后来，连乡长也来了，还送了100元礼金。乡长说，这么多年，才出这么一个大学生，不好好喝几杯简直简直简直不像话！乡长连说了3个简直，以强调此事的重要性。这场酒在乡里、村里是史无前例的隆重。当然，还有后来者。

这个后来者不是别人，仍然是老唐。

待他读研究生那年暑假回家，背一个画架漫山遍野的画玫瑰，村民看见了，感觉不到他画得多么好，就说，张奶奶要死了，你去给她画张像吧！他解释说，画素描是最基本的，根本不能和我画的油画相比，那个太简单了。人们当然不知道，正是这些玫瑰，在半年后，使他一下子就脱颖而出，导师把他看作爱徒，凭着其中的某幅玫瑰作品，推荐去参加全国美术展览，一举拿下银奖。年纪轻轻的他一下子闻名美术界，毕业后，就被作为特殊人才引进一所二本院校美术学院做大学教师。

大家把他推到张奶奶家，才真正感受到了他的厉害。他在张奶奶堂屋撑开画板，掏出铅笔，根本不去看看躺在床上的张奶奶，几笔勾画，张奶奶就活脱脱的出现在了画板上。

大家还对他余兴未尽时，他再次轰动全村。

这次是他带着她回乡举办婚礼。

人们不记得吃了什么，记得的只是，他带回来一个城市的女人。大家都在围着她看，简直不相信，人还可以长成那样。更加让人想不明白的是，她的爸爸居然还是一个厂长。厂长是什么，那肯定是比乡长要大很多的官，你想想，全乡都还没有一个厂长，能够被叫做厂长的人，该是多大一个人物。

这一天，爸爸老唐有点反常，整个都是晕晕乎乎的，甚至表现得疯疯癫癫。在大家正在喝酒的时候，爸爸居然跑去爷爷奶奶的坟头烧香磕头，还说，唐家的祖坟终于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