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大卫，电视会不一样了”

伴随莱特曼一起谢幕的，不仅仅是一个叱咤荧屏五十年的喜剧传奇，还有辉煌七十载的深夜脱口秀的经典时代。

电视业面临网络视频和新媒体的巨大冲击，越来越多观众不愿打开电视看一个小时的完整节目，而喜欢到视频网站上看一两段精彩段落。新一代主持人因而将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有利于在线分享的内容上。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杜剑锋

发自美国波士顿

“没有了大卫，电视会不一样了。”美国总统奥巴马2015年5月20日发了一条推特。“大卫”是指大卫·莱特曼（David Letterman），CBS晚间脱口秀“大卫·莱特曼深夜秀”的主持人。5月20日莱特曼主持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第6028场脱口秀，也是最后一场。

好莱坞巨星和社会名流纷纷涌向曼哈顿中城的“深夜秀”拍摄现场艾德·苏利文剧院向莱特曼致敬。汤姆·汉克斯、奥普拉·温弗瑞、朱莉娅·罗伯茨、小罗伯特·唐尼、斯嘉丽·约翰逊、汤姆·威茨、布鲁斯·威利斯……

乔治·克鲁尼用手铐把自己和莱特曼铐在一起示意挽留，蒂娜·菲在现场脱下了自己的晚礼服。到场的还有比尔·克林顿和奥巴马。

告别秀吸引了1370万观众。在网络视频称霸的时代里，这对晚间脱口秀来说是个天文数字。CBS记者采访了守候在艾德·苏利文剧院外的观众，一个自称追了几十年“大卫秀”的粉丝抹着眼泪说：“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时代的终结”如今用得过滥。球员退役、美剧完结、软件停止更新，都被称为“终结性”事件，但真正担得起“终结”一词的人物和事件寥若晨星。不过当莱特曼对着摄像机说“谢谢！再见！”那位守候在剧院门前的粉丝和全美电视机前的数百万观众的确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美国晚间电视脱口秀是个险恶的江湖

美国晚间电视脱口秀是个险恶的江湖。目前美国四家电视网，数百家有线电视台，能够长期播出娱乐性晚间脱口秀的频道只有5家，能够立足并闯出名气的主持人凤毛麟角。而莱特曼不仅被认为是其中的顶尖高手，33年的职业生涯也使他成为迄今美国电视史上主持晚间脱口秀时间最长的主持人。

莱特曼原来是印第安纳州一家地方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员，21岁的时候，他辞去稳定的工作，开着一辆皮卡，载着新婚妻子和自己的喜剧梦想，一路向西来到好莱坞。他最初在洛杉矶的夜店和小剧场表演脱口秀，并为一些喜剧节目撰写脚本。后来莱特曼争取到机会，在NBC王牌脱口秀“今夜秀（Tonight Show）”上当表演嘉宾。他的亮相不仅得到“今夜秀”主持人、脱口秀天王约翰尼·卡森（Johnny Carson）的赏识，也吸引到NBC的注意。

1982年，NBC为莱特曼量身定做了晚间脱口秀节目“大卫·莱特曼深夜秀”，安排在“今夜秀”之后播出。节目大受好评，莱特曼成为美国电视界的喜剧新星，接下来的十年中，“深夜秀”一直是最成功的午夜后电视娱乐节目。1993年，卡森宣布退休，NBC安排杰·莱诺接掌“今夜秀”，而不是莱特曼。莱特曼大失所望，带着“深夜秀”投奔了CBS。

从1993到2015年，莱特曼在艾德·苏利文剧场接待了无数巨星名流，夺得6个艾美奖，“深夜秀”在他的打理下同杰·莱诺的“今夜秀”并肩争霸，成为晚间娱乐双雄，他自己也成为美国喜剧界一代宗师。

莱特曼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对晚间脱口秀节目形式的创新和改革。1950年代初，美国电视台自己制作的节目播出到晚上11点钟就结束了。1954年，时任NBC主席的西尔维斯特·韦佛决定在11点半地方台新闻后加播一档娱乐节目。韦佛认为，劳碌了一天的美国观众，在上床休息前需要放松一下。这档节目定名“今夜秀”，首任主持是斯蒂芬·艾伦，节目形式是喜剧脱口秀、明星访谈、音乐嘉宾表演，穿插一些互动娱乐环节。1962年约翰尼·卡森接掌“今夜秀”之后，沿用了这个节目框架，而卡森的巨大成功，使这个形式成为晚间脱口秀节目的“黄金标准”。

1982年莱特曼担纲的新节目“深夜秀”在“今夜秀”结束后的12点30分播出，目标观众是晚睡的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莱特曼一直深受卡森赏识，自己也格外敬重这位“脱口秀之王”，但他在节目中却甩开卡森正襟危坐采访嘉宾的风格，开始走恶搞胡闹的路线，并在形式上突破各种界限。“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节目现场。”莱特曼说。

莱特曼曾经把3500片泡腾片粘到衣服上，然后跳进装满水的玻璃缸；从五层楼扔下一只去毛的火鸡，用摄像机记录下火鸡在蹦床的帮助下“展翅飞翔”；把摄像机绑在猴子身上，给猴子穿上轮滑鞋，再在节目中播出猴子摄像师的“作品”。他还曾在一架从纽约飞往迈阿密的航班上做了一整期节目。很多晚辈脱口秀主持人都提到，看了大卫的节目，才意识到脱口秀还可以这样做。

2000年1月，莱特曼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康复后，他渐渐减少剧烈运动，以往招牌式的恶搞桥段在节目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退休前几年，他的节目基本恢复了经典的脱口秀形式。

近年来，吉米·法伦等新生代脱口秀主持人开始成为晚间电视娱乐节目的主力，节目视频的在线点击率变得和收视率一样重要。莱特曼当年开创的恶搞和形式创新成为主流，“对口型歌唱大赛”这类段落大受欢迎，而媒体评论在讨论这些新变化时，无不提及莱特曼的影响。

莱特曼多次提到，对自己主持风格影响最深的是约翰尼·卡森。莱特曼和卡森都来自“盛产”广播电视精英的中西部，都是主持人出身，这样的背景令卡森和莱特曼在主持上都有一些精英气质。卡森在节目现场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场，莱特曼少了些卡森的王者之风，但是面对观众却继承了卡森的强势和隐然的距离感，骨子里有精英的超然、清高，在分量足够的自嘲之外，也会奉上许多刻薄尖酸。

莱特曼的风格影响了许多后辈，最明显的是目前TBS“柯南秀”的主持人柯南·奥布莱恩。1993年莱特曼出走CBS后，NBC选择奥布莱恩接手莱特曼在午夜的老节目。5月20日，奥布莱恩在TBS的节目中对莱特曼致以崇高敬意，还告诉观众，莱特曼的节目开播后马上换台去看。而当晚ABC的“吉米鸡毛秀”主持人吉米·凯莫干脆停播一期，向莱特曼致敬。

美国媒体认为，莱特曼在同老对手杰·莱诺的竞争中，虽然收视率上没能获胜，但是对脱口秀界的影响却更深远，所以莱特曼应该是笑到最后的人。

老对手散场作别经典时代

媒体评价莱特曼的职业生涯，总是拿他同杰·莱诺比较。两位喜剧巨星间的恩恩怨怨几乎贯穿了莱特曼主持生涯，莱特曼的成功和遗憾，都同莱诺有着极大的关联。

杰·莱诺是喜剧演员出身，主持电视脱口秀前，一直出没于全美各地的大小剧场。卡森退休后，接掌“今夜秀”的莱诺以节目前半段的笑话“单口”见长。可以说，莱特曼和莱诺都受到卡森的提携，而在表演风格上，两人各自继承了“脱口秀之王”的部分精髓，莱特曼更精英化，莱诺则更接地气。

莱特曼初到洛杉矶时，莱诺是给他帮助最多的朋友，尤其在现场表演上莱诺给了缺乏经验的莱特曼许多指点。莱特曼成为“深夜秀”主持人时也不忘提携旧友，经常请莱诺做节目嘉宾，两人一度是晚间脱口秀的最佳搭档。但卡森退休，莱诺获得NBC青睐成为“今夜秀”新掌门，莱特曼出走CBS，从此同莱诺断了往来。

莱特曼自立门户，主要竞争对手就是莱诺的“今夜秀”。最初莱特曼“深夜秀”的收视率一马当先，但在1995年7月1日，“今夜秀”请来了四天前刚因招妓被捕的当红小生休·格兰特，当晚收视率第一次超过“深夜秀”。自那一晚开始，莱诺的节目就一直在收视上领先，直到两个老对手先后退休。

在第二的位置上坐了十多年，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比莱诺差，但莱特曼也坦承莱诺的风格有着更广泛的受众群。十几年里，两个老对手每晚同一时间隔空竞技，像所有的瑜亮之争一样，两人的收视马拉松，为各自带来不断提高的动力。

莱特曼宣布退休后，有媒体猜测，莱诺会不会出现在最后一期“晚间秀”，同昔日对手“相逢一笑泯恩仇”。但观众等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看到莱诺的身影。两人曾经在“脱口秀女王”奥普拉·温弗瑞撮合下拍过一个橄榄球“超级碗”的广告，但在片场也只是略作寒暄，没有真正握手言欢。

在5月20日最后一期节目中，莱特曼说的第一个笑话是：“看来我当不了‘今夜秀的主持人了。”“今夜秀”和莱诺，是莱特曼永远的心结。

莱诺2014年2月退休，当年4月，莱特曼在节目中透露退休计划。没有了老对手，他也意兴阑珊。伴随莱特曼一起谢幕的，不仅仅是一个叱咤荧屏五十年的喜剧传奇，还有辉煌七十年的深夜脱口秀的经典时代。

目前活跃在美国荧屏的各档晚间脱口秀，不仅主持人要年轻很多，节目风格同传统的脱口秀差异也越来越大。电视业面临新媒体的巨大冲击，越来越多的观众不愿打开电视观看一个小时的完整节目，而喜欢到视频网站上看一两段精彩段落。新一代主持人因而将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有利于在线分享的内容上。电视脱口秀正在经历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