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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色龙”罗君强

2015-06-04散木

同舟共进 2015年5期
关键词:变色龙国民党

散木

抗战之后,人们有“十大汉奸”之谓,是指称当年恬然“下水”的10个大汉奸。罗君强即其中之一。

罗君强(1902~1970),名光治,化名李健生、李景祁,湖南湘乡人(娄底西阳乡白鹭湾人),其先人为湘军将领罗泽南,因是之故,罗君强可谓出身官僚地主家庭。

罗君强以秘书而发迹——后来这成了官场的一个“潜规则”。他久居官场,看惯“春花秋月”,最后形成了为人狂妄、傲慢以及褊狭、冷酷、追逐权术的性格,度过了“变色龙”的一生。罗君强是旧官场的标本,也足以为今人鉴照。

时代弄潮儿

罗君强早年就读于省会长沙的“青年会日学校”,毕业后在上海大同学院读书。1919年五四运动时,他正好因病退学,遂赴法国勤工俭学,后因病半途归国,返乡在一小学执教。

1920年,罗赴长沙岳云中学读书,其同学及校友有杨开慧、李启汉、何孟雄、丁玲等。那是近代史上湖南人才纷纷涌出的年代,也是新思想怒放的年代,彼时的罗君强沾溉其中,俨然为一时代的弄潮儿。此前的1919年初,毛泽东由北京回到长沙,随即开展学生运动,相继发起和成立湖南学生联合会,又出版《湘江评论》《新湖南》等,并成立了“新民学会”,还发起了抵制日货、检举奸商、反对当局镇压学生运动以及声势浩大的“驱张”运动等。罗君强无不追随,他还参加了湖南学生联合会。

1922年,罗加入“SY”(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不久转为中共党员。是年7月,罗中学毕业后,曾以中共湘区及安源代表的身份,赴上海参加中共二大,但因不熟悉上海的地理,没有寻找到开会地址,只好徒然返回。回湖南后,他曾与李立三等发动了湖南各界“拥谭(延闿)反赵(恒惕)”的运动,并主编进步刊物《赤光周刊》。

曾两次脱党,四一二”后彻底叛变

罗君强作为湖南早期的共产党员,奇怪的是竟有两次脱党记录。

1923春,罗父去世,罗在家乡大摆筵席开吊,结果受到党内批评。罗一怒之下,竟在长沙登报声明脱离了共产党。翌年初,他又赴京求学,当时拟报考北大,后经蔡和森一再劝告,罗似有悔意,遂函告毛泽东,表示愿意返乡工作,随即回到长沙,在毛主持的“文化书社”工作。次年,罗恢复党籍,并任“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湖南省委书记兼中共湖南训练委员会秘书(一说罗还曾是中共中央候补委员,不确——作者注)。

1925年夏,罗君强因患气管炎严重咯血,返乡休养,其时他因身体不适又对革命心灰意冷,竟率性地第二次脱离党组织。同年秋天,他赴上海,考入大夏大学,学习期间又加入了国共合作的国民党。正是大革命高潮之际,罗的人生命运也在时代大潮之间载浮载沉。

罗君强的两次脱党,事虽不大,却说明此人的性格,用他自己的话说即是“臭脾气”,换言之,所谓湖南“犟驴”是也。当然,这还说明罗对中国革命的认识,以及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都是严重不足的,他被时代潮流裹挟成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一名成员,如果没有持续的、艰苦的历练,以及理论的升华,可以想见,随后的堕落并不让人意外。

1926年12月,罗君强放弃学业,赶赴武汉,随即在张治中的学兵团任政治部上尉科员兼政治教官,后调任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政治部上尉科员,并主编《革命生活》。此外,他在“武汉政府”还先后担任过军委会秘书处少校交际股员、中校公报股股长等。

彼时的罗君强可谓春风得意,在“红都”武汉从事政工工作,领导和同事有邓演达、恽代英、李达、许德珩、周佛海等,而当时为配合北伐的发动,武汉的工人、青年、妇女、农民等运动也一浪高过一浪,虽然暗潮汹涌,那时的罗君强俨然是“左派”的面目。请看他于1927年4月25日在《革命生活》发表的一篇评论《中央农运宣传周的意义》(这是极难看到的罗的一篇旧文):

中央农民运动宣传周,于昨日在武昌阅马厂开幕了!汉口、汉阳也将连续举行盛大的集会。我们觉得这一个宣传周,实在有特殊的重大意义。(一)一年多的农村斗争,“过火”的农村斗争,“痞子运动”的农村斗争,在广东、湖北、江西、湖南等省的“穷乡僻壤”里,表示出农民的伟大力量,树立了农民的民众政望,倾覆了半封建军阀的最后最大的巢穴,冲洗了几千年来封建社会所遗留下来的一切毒物!我们为了革命基础的力求巩固,为了革命胜利的确得保障,我们需要有更“过火”的更普遍的农村斗争,使一切压迫剥削农民的地主、土豪、劣绅绝迹于乡里!用农民群众的粗笨的手掌,从不劳而食的地主手里,抢夺了他们的田地,实行“耕者有其田”,而使全国农民得到整个的解放!……我们希望在这一个宣传周举行之后,全国革命民众,对于农民运动有更深的认识,有更大的努力!我们谨祝全国农民总解放万岁!

农民运动是“好得很”还是“糟得很”?罗君强无疑响应了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须知,这在当年中共内部也是颇有争议的。然而让人跌破眼镜的是,翌年国民党发动“四一二”政变,罗君强在“清党”时被关押,彻底叛变,随后被释放。不久,以同乡和下属的关系,他结交并投靠了军校秘书长兼政治部主任周佛海。从此,罗君强成了周佛海的政治伙伴,两人甚至“自视如子侄”,“半师半友”,以及“以为曾、左再世”。

被蒋介石撤职,投靠汪伪

1927年“宁汉合流”后,罗君强被任命为南京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中校政治教官,从此正式加入蒋介石集团。不久,国民党新军阀混战,罗在“蒋桂战争”中担任蒋系陆军第6师政训处中校秘书,旋由周佛海推荐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武汉委员长行营政训部秘书长。1930年“中原大战”后,蒋介石迅速布置了对红军和苏区的“军事围剿”,罗被任命为武汉行营秘书处上校秘书,负责编印“剿匪”读物、标语等。

1932年10月,罗君强转任浙江海宁县长。1935年春,任重庆委员长行营秘书,参与追截红军“长征”和“还乡团”“清剿”等,并参与制订了《剿匪时期惩治盗匪暂行条例》等文件。1937年初,升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办公厅少将秘书兼办公厅秘书处少将处长,以及蒋介石侍从室上校秘书,成为蒋介石贴身心腹。然而不久之后,他却辜负了蒋介石对他的期望,竟因“生活浪漫”而受到了撤职处罚。

罗君强离开蒋介石而投靠周佛海乃至事伪,其动因应该是两条线索,一是他进入国民党中枢之后沾染了腐化生活习气,过于“浪漫”,意外触忤了宋美龄,进而遭到蒋介石的冷遇(抗战初期,罗离婚后改娶舞女孔慧明,此事引起关注,特别是引起了负责国民党妇女运动的蒋夫人宋美龄的激愤,终被撤职查办——作者注);二是得寸进尺,对权力无尽索取,不遂,心有不满,带动了他对国民党政权的失望,加之民族失败主义推波助澜,他于是再次“择木而栖”,甚至不惜认贼作父。

罗当年的“浪漫”是出了名的,据说此公非常好色,内闱中也是硝烟不断,所谓妻妾不和,竟导致姨太太自杀等(因故罗一度曾被降职为海宁县长——作者注)。这不仅没有让他收手,反而公然与族姑罗吉羽结婚。此后,在结识了“交际花”孔慧明之后,他又逼迫罗氏与自己离婚,复又出入秦楼楚馆,纵情声色。最后,他又与一王氏护士结婚。一生中有“五娶”。罗遭罚处,与戴笠密报有关,他心有不满。其时周佛海追随汪精卫叛变国家,罗于是又追随之。据说罗在与孔姓女子结婚之后,经常与另一附逆记者金雄白出入风月场所,观赏“妖精打架”的真人表演等,“浪漫”禀性不曾收敛。

蒋介石夫妇曾经推行“新生活运动”,效果究竟如何,可以免述,至于蒋介石惩处罗君强的用意,在罗的同人看来,也不过是为了“整饬官纪”,抑或是因为宋美龄的“枕边风”而已,而在事实上,“比君强这种行动浪漫十倍的不知有多少人”。《陈克文日记》(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陈是广西人,属于“汪派”和“改组派”,曾任职行政院)中有一段记录罗君强谈话的内容,让人看了惊心动魄:

“军委会秘书厅秘书罗君强,亦即行政院秘书,到四明银行叙谈。亏他发出如下的议论:他说‘日本人在北平成立新组织,多般利害,影响必定不少。如今我们可以随意选择我们的去处,那一处待遇好,我们便到那一处。横竖都是中国人的统治,又何必分彼此呢。‘我已经对张秘书长说过了,如果我们还要逃避,避到衡山去,我要脱离军委会了,我再不干了。这段话似乎是说笑,又似乎不是说笑。介松、彦远听了都很生气。我最担虑的倒不是君强个人最(是)否有此思想,所怕的真有许多人会如此动摇起来。敌人的恶毒可恶也便在这些地方!”(1937年12月17日)

我们由此可以猜测到罗君强的去向,以及他的处世原则了。其实,两面派、机会主义、现实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精致的利己主义,等等,都是“叛徒”“国奸”“汉奸”的心理来源。固然当年日人以此为诱饵,而传统资源中也不乏此类“生存术”。识文断字的罗君强精于此道,作为长年担任国民党蒋介石幕府秘书,在“潜规则”失效或暂时不灵的状况下,他的不满很深,曾愤慨地说:自己“除了当过一年海宁县长外,未曾正式捏过印把子”,那么好吧,“逆取顺守,乘时乘势,有权有势有伙伴”,这才是“逆袭”,才能“搞出一点名堂来”。(《伪廷幽影录――汪伪情况回忆纪实》)果然,他很快做出了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又一选择——1938年2月,罗君强加入了由周佛海组织的“艺文研究会”,职任秘书及总务组主任干事,开始了他的“下水”生涯,此后成为汪伪集团中周佛海派系中核心团体“十人团”之一,成为周的亲信和助手。

罗君强的“下水”,可能还有一个因素。

当初汪精卫叛国,据《陈克文日记》,罗君强以为是因为共产党问题(国共谈判、国共第二次合作),当时国民党宣传部长周佛海、反共理论健将陶希圣都有函电,表示引退,而罗的推测是“国民党的容共政策便要复活”。罗是出身共产党的,他知道共产党再次“出山”会是怎样的状况,他几乎是本能地忧郁了。那时汪精卫跳出来反对,而“罗对汪的提议甚表赞同。他说照现在的情形抗战下去,愈战中国愈弱,共产党则……愈见发展。要防止共产党的祸害,非早日和日本讲和不可。他并且说,共产党现在借汪先生的问题,拼命宣传,说要肃清动摇分子……来分化国民党,使党内自相消减其势力。这实在是一个可注意的事。”(1939年1月3日)

如此,罗君强势必“下水”。

不简单的汉奸

自1939年3月始,罗君强先后任伪边疆委员会委员长、伪司法行政部部长及伪上海市政府秘书长等。因此,他合该名列“十奸”之一。

当他于1939年8月赶到上海与汪精卫等一班人马会合后,随即参加伪国民党“六大”,担任伪“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兼中央党部副秘书长(以后连任四届)。这个消息让他当年的同人陈克文心寒了:

“上海在敌人保护下召集的所谓国民党代表大会,罗君强竟做了所谓中央党部的副秘书长。去年在汉口,有好几次君强到行政院办事处,大放厥词,说以后中国有了几个政府,我们可以择优而仕。当时彦远、介松听了,当面不说什么,背后着实看他不起,说我们现在虽遭遇极端困难,也不应说这类没出息的话。当时我以为是他随便开玩笑。不想现在他竟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君强为人不算不聪明,看事也并不是不清楚,以前和总裁的人事关系也相当的深,居然走到汉奸这一条路上去,是很可惜的。”(1939年9月8日)

所谓汪伪政权的小朝廷也有许多派系,如以汪妻陈璧君为首的“公馆派”、以周佛海为首的“湖南派”。罗君强此前在武汉曾与周为同事,又是湖南同乡,当然是周的人马,且是心腹嫡系。

不久,罗又任伪陆军军官训练团政训处处长,这是他的老本行。1940年3月南京伪政府正式成立后,罗君强先后任伪中央政治委员会副秘书长、伪最高国防会议秘书长、伪中央税警总团中将总团长、伪财政部税警学校副校长等。他还任南京的《中报》、上海的《平报》(皆由其把兄弟金雄白具体负责)这两个报社的社长,此外还创办了《小京报》以及新中印刷所、《中报译丛》,在这些报刊上极力鼓吹建立所谓“东亚联盟”。

日本投降之前的1945年1月,周佛海攫得上海市长,罗任其手下秘书长、代市长、代警察局局长、财政局局长、公路委员会主席等,并一度担任江西省长。

罗君强担任多项伪职,但他善于进行政治投机。其实他很清楚,那些官衔都是“浮云”,所谓狡兔三窟,他从1941年始就追随周佛海秘密地向重庆表示忠心,并且与“军统”的戴笠相互勾结(事见《文史资料选辑》王安之《军统局策反汉奸周佛海的经过》、徐肇明《汉奸周佛海勾结军统及其下场》等)。原来汪伪政权为了拉拢上海的洪门头子徐朗西,由罗君强和金雄白前去联系,徐则虚与委蛇,另外介绍给他们“军统”的三个地下人员程克祥、彭盛木、彭寿,这三个人后来也皆在伪政府任职,又被识破而被捕,周佛海、罗君强费力将之保释出来,从此与重庆眉来眼去,暗中勾结。

1945年5月,抗战胜利即将到来之际,罗君强秘密发起成立“建国社”,其纲领是“绝对信仰三民主义、绝对拥护蒋主席、绝力保卫京沪苏浙地区治安”,进而网罗这些地区的资源和人员,作为投靠国民党的政治资本,而戴笠也亲笔致函指示他“联络各方有志之士,团结所能掌握的一切有用力量,适应时机,协同行动”,并嘱其负责上海之“一切”。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8月19日,蒋介石命令周佛海立即建立“上海行动总队司令部”,并由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任命罗君强为副总指挥,以负责维持上海的治安。罗乃下令“所属官警及市区全体保甲人员,自应归顺中央,服从蒋委员长命令,并应听从上海行动总队司令部指挥”,“集中警力,强化治安”等。当时他还以代警察局长的名义发布警令:“决不使任何不合法的势力侵入市内”,“必保护上海全市的生命财产直至安全地奉还中央而后已”,且“最后虽一兵一卒,亦必周旋到底”。这些都是为了防范中共进行接收(当时中共占领上海的计划最终搁浅),保障国民党“光复”的。不久戴笠飞赴上海,接收了罗君强和熊剑东的武装,至于罗君强本人,则在戴笠的安排下捕往重庆,实际上是加以掩护。然而战后国民党慑于民众惩奸的舆论,而戴笠飞机失事暴亡,国民党另一特务组织“中统”乘机加紧攻讦“军统”,不得已“军统”只好以汉奸罪正式将罗君强逮捕,并于1946年春转押南京。

是年9月,罗君强呈送“自白书”,称其“是一个直接受过主席蒋公培育多年的后进”,因被免职,在赴香港时道遇周佛海,“蔽于感情”,“情非得已”,“答应参加”彼正在酝酿的“和平运动”,并“答应他可以做一个事务上的助手,最多我只能帮助他做点张飞、李逵式的工作”,于是成为汪伪集团中“一个做实际工作的‘中级干部”。然而“在这种火坑里过生活,夹缝里图开展,群疑众谤中密图匡复,痛苦和委屈决不是局外人所能想象的”,“我是有名坏脾气难进易退的人,最低限度天良未泯,岂有故意多任伪职以求荣之理”,以及在日、伪势力夹缝中暗做文章,乃至“求生不易,求死不暇”云云。其间,他“曾早与中央联络,不仅供给情报、掩护抗战工作人员,并曾实行中央命令,屡有工作表现”,即接受戴笠的指示,设法保释“军统”被捕人员以及“国军”其他被捕人员,并先后与上海周边的汤恩伯、顾祝同、李品仙、李默庵等部建立联系,向重庆表示“输诚”之意。此外,自称还参与了李士群的“伏诛”。此后在审判其间,果然也先后有顾祝同、李明扬、李品仙等为之作证,所谓“曲线救国”,如此而已。

1947年3月,罗君强被判处无期徒刑(周佛海后来也由死刑改判为无期徒刑)。1949年1月,又到了沧海桑田的时候,其时罗君强由南京移解上海提篮桥监狱,据陈克文的日记,“昨夜罗君强夫人来寓,请设法使法院勿将君强移解上海。汪夫人陈璧君也有同样的请求。”(1月16日)不过这个时候国民党自身难保,也顾不上他了。

罗君强此后就漫漫长夜,在上海的监狱中挨日子。据说他还曾幻想国民党反攻大陆,抵触改造,后经狱方教育,态度才有所转变,并承认自己“罪恶重大,几个头也都可杀”。陈璧君的情况和他大致相似。

1964年,罗君强保外就医。“文革”中他再次被收监,1970年2月22日死于监狱,时年69岁。

在狱中,罗君强遗有一本《伪廷幽影录——汪伪情况回忆纪实》(存于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档案局),后由复旦大学历史系黄美真先生整理编辑,会同其他汉奸的回忆,交由东方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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