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里曼大帝的桌布
2015-06-03风为裳
文◎风为裳
查里曼大帝的桌布
文◎风为裳
查里曼大帝请客时必定表演的节目是:宴会结束时,他把桌布扯下来扔进火里烧,取出来时桌布干净如新。
向语洁很想有那样一块桌布,把过去包在里面,然后扔进火里,等拿出来时,一切又都是新的了。
她没想到这样的桥段会落到她的生活里
向语洁剪短了头发,镜子里的她像个小男孩儿。
有时,她假扮他,穿着宽大的白衬衫,默默地坐在自家的露台上抽烟。
立秋过了,他没回来。向语洁以为他会回来抓秋膘。他总是那样,对传说里的事很上心,比如人家说立秋这天要吃饺子,他就一定要买回肉馅包上两盘子圆鼓鼓的饺子。
仿佛,他的生活乐趣全在于此。
立秋那天,向语洁去了超市,买了大捆的芹菜、圆白菜,还有两斤肉馅。她不知道调出来会是那么大一盆,任是她多努力,好像都包不完。
向语洁包的饺子丑,跳到锅里,很多粉身碎骨了。往外捞时,向语洁突然哭了起来。
饺子是季娜陪着向语洁吃完的。她说:“他那种人,不值得你这样,赶紧好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向语洁想分辩,却只张了张嘴,咽了下去。
季娜身经百战,身边的男朋友前赴后继,季娜说:“别的没什么感觉,就是ML时喊错名这事比较烦,所以我现在一律叫亲爱的了。”
向语洁其实是羡慕季娜的,拿得起放得下,总比自己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要好。
陈实,就是向语洁的男朋友,是在向语洁把婚礼喜帖都派发完后消失的。
消失前的那一晚,他们甚至还做了爱,他还说如果一炮打响,就可以奉子成婚了。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只是第二天一整天,陈实的电话打不通。
然后这个人就人间蒸发了。
逃婚的桥段向语洁在电影里常见,进教堂还落跑了呢,只是,她万没想到这事会落到她的生活里,万没想到陈实会把她撂到半空中。
向语洁报过案的,公安局给出的结果是自然离开。陈实给公司的辞呈向语洁都看到了。他的辞职理由是感情困惑。感情困惑?这TMD什么理由。
一个人消失原来是那么容易,像一滴水落进大海里,无声无息。
她连抵抗也没抵抗
季娜把赵丹桥带到向语洁面前时,向语洁从赵丹桥的眼神里就看得出这两个人有猫腻,至少是上过床吧。
不过,向语洁并不在意这事。她现在缺的不是爱人,而是个倾听者。
她很祥林嫂式地把陈实离开的事又说了一遍,向语洁忘了这是第多少遍了,反正能听到的人大概都听到了。
赵丹桥伸手把向语洁手上的烟拿掉,他说:“你应该好好睡一觉。”
向语洁带着赵丹桥回家,很奇怪,第一次见面就带男人回家,更奇怪的是,向语洁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季娜点着向语洁笑:“你这孩子终于开窍了,男人如衣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才多少岁,能玩的时间还长着呢!”
向语洁照着镜子跟脸上的痘痘较劲。季娜很暧昧地说:“内分泌失调,男人是最好的一剂药。”
向语洁几乎跟季娜翻脸,她什么意思啊?以为她像她季娜似的,是人人都可以上的荡妇吗?
从小向语洁就在季娜面前有种天然的优越感。出身就是出身,向语洁见识过季娜母亲的妖娆,几十岁了,还露胳膊露腿地跟男人发嗲。纵然季娜跟向语洁上同样的大学,进同一家医院,陈实还是说季娜戴上皇冠也不像太子,风尘味比歌厅小姐都不差。
有些东西是渗进骨子里的。
赵丹桥会做饭,也喜欢做饭,还常常叫向语洁去他那儿吃饭。开始向语洁以为那就算是约会了。可是到场一看才知道,吆五喝六的一大桌人。
向语洁不大说话,只是吃,赵丹桥也不跟大家介绍她是什么人,大家也不问。偶尔碰上季娜,季娜还是跟赵丹桥很亲热,有时当着众人的面就搂着。
向语洁便发誓,再不去赵丹桥那里。
可是他的电话打来,她还是梳洗打扮就去了。守着一屋子人的寂寞与守着一个空屋子的寂寞是不同的。
有一晚,赵丹桥喝了酒。向语洁出门时,他拉了她一把,他冒着酒气的嘴在她的耳畔说:“别走。”
向语洁就真的没走。
向语洁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跟第二个男人睡同一张床上。但是,第二个男人来了,她连抵抗也没抵抗。
故意找些别扭她心里才好受些
向语洁跟赵丹桥住到了一起。她还是穿着陈实的那件白衬衫做睡衣,还是会坐在露台上吸烟。一个人,目光是飘忽的。
跟赵丹桥一起出去,遇上半生不熟的人,会把赵丹桥当成陈实,说:“你结婚也不告诉我一声。”向语洁微微一笑,并不反驳。她想:大家都是狗仔队,心如明镜,偏这样说罢了。
冬至那天,向语洁包了三鲜馅饺子,打电话给赵丹桥。赵丹桥说有点儿事,不能回来了。
向语洁一个人吃掉半盘饺子,剩下的倒到垃圾桶里。正抱着狗骨头形状的抱枕看电视,电话响了。
那人说:“小洁,我是陈实。”
向语洁“哦”了一声,她说:“有事吗?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半天,陈实说:“我想见你。”
见吧。
陈实来的是赵丹桥的房子。他进来很局促地换鞋,然后欠着半边屁股坐在沙发上。
向语洁冷眼看着这个差一丁点儿就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很干净,也没胖也没瘦,应该有个女人在打理他。
这还是让向语洁有些失望。如果他很落魂,如果他骨瘦如柴,多多少少能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是有地位的吧?偏偏他一切都很好。
向语洁给陈实倒了杯水,问:“找我有事吗?”
话一说,两个人的距离就在一米线之外了。
陈实掏出烟,点烟时,手有些抖。向语洁说:“不好意思,这里不能抽烟,房子怕熏。”
她是故意那样说的,故意找些别扭心里才好受些。
陈实把烟塞进盒里,说:“我是来说对不起的。”
向语洁的声音蓦地尖锐了起来:“那你已经说完了,可以走了。”
屋子里的空气冻住了一样,门开了,赵丹桥跟季娜一起走了进来,看到陈实,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
向语洁冷冷地说:“这屋里我是多余的了。”说完,拿上大衣往外走。
冲到楼梯口,赵丹桥来拉向语洁,向语洁一脚踩空,整个人像个包袱一样摔了下去。
“我没想到自己是那个给蛇取暖的农夫”
醒来时,向语洁第一眼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季娜。季娜曾经跟向语洁说夏天她的白大褂里什么都不穿,她趴在向语洁耳边说:“这样做起事来比较方便。”向语洁说:“你那些男病人的老婆们都比较倒霉,哪有医生勾引患者的?”
向语洁那时已经离开医院,去一家医药公司做行政,她受不了跟各种被病痛折磨的病人打交道。向语洁的父亲是那个城市的二号人物,有能力帮上女儿这个忙。
向语洁浑身酸痛,她问季娜:“你到底想怎么样?”
季娜扬了扬头说:“我就是想把你也变成公交车,荡妇。你不嫌我下贱吗?下贱为什么你还总跟我在一起呢?”
向语洁腾地坐起来,她说:“季娜,你拍拍良心,从小到大,你沾过我多少光,穿过我多少衣服?”
“我沾过你的光,穿过你的衣服,你就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比你更早认识陈实的,我比你更早爱上他,我也想一辈子只跟一个男人上床,可是……”季娜的目光里是向语洁不熟悉的凶狠。
向语洁的目光垂下去,她说:“我没想到自己是那个给蛇取暖的农夫。”
向语洁辞掉了工作,搬回自己的家,窗帘拉得紧紧的,不接任何人电话。每天只以吃饼干度日。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时,向语洁已经在家里窝了足足一周。
陈实跟赵丹桥齐齐出现在门口,他们见到穿着白衬衫,骨瘦如柴的向语洁都吃了一惊。
向语洁轻声细语地问:“你们两个,现在谁跟那妖精在一起呢?”
陈实从口袋里掏出婚检报告。他说:“跟季娜没关系,我和你都是地中海病基因携带者,我们不适合结婚……”
向语洁的脸转向赵丹桥:“那你呢?”
赵丹桥说:“我是季娜的堂哥。你忘了,大四那年我见过你。”
很想有那样一块桌布
大四那年,向语洁的父亲做胆囊摘除的手术。向语洁正准备考托福出国,跑医院的事基本都是季娜在帮忙。
三个月后,向语洁的父亲出院,季娜出入向家如入无人之境。某一天,向语洁的父亲转弯抹脚跟向语洁说他很喜欢季娜这孩子,反正她在外面也是租房子,不如让她来家里住吧!
向语洁是那时警觉的。她在公共教室里给了季娜一巴掌,季娜打掉一个孩子,季家人来向家找过,一群人里大概就有赵丹桥吧。向父帮忙把季娜分到本市最好的医院,似乎还给了赔偿金。
向语洁跟季娜好长时间做仇敌。和解是在向语洁父亲的葬礼上。
季娜戴着黑色的墨镜,向语洁看不清她的眼睛,她问:“你不恨他?”
半晌,季娜说:“我恨他破坏了咱俩的感情。”
慢慢地,向语洁跟季娜都假装忘了那件事。城市那么大,人心那么荒凉,有个朋友不容易。
季娜跟陈实结婚那天,向语洁人没到场,她送了张很大的床。那是她原本选好自己结婚时用的。
门响了,赵丹桥拎了一大袋菜进来,向语洁问他怎么没去参加婚礼,赵丹桥说:“看着人家结婚眼馋,索性就不去参加了。”
向语洁很乖地给赵丹桥打下手。一桌子菜上了桌,向语洁开了瓶红酒。喝着喝着两个人都喝多了。
向语洁说:“你知道吗,狗屁地中海基因携带,那是季娜改的,我去查了,我没有……”
赵丹桥说:“如果我说我有份掺与破坏你跟陈实的婚事,我还有救吗?”
电视开得很大声,一个美女主持人正在讲一本叫《查里曼大帝的桌布》的书。传说查里曼大帝请客时必定表演的节目是:宴会结束时,他就把桌布扯下来扔进火里烧,取出来时桌布干净如新。
向语洁很想有那样一块桌布,把过去包在里面,然后扔进火里,等拿出来时,一切又都是新的了。
可是,想归想,那些骄矜,那些傲慢,那些爱情里曾经此起彼伏的自私,谁又能烧得掉呢?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