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椒鱼头,是贫贱爱情的绵里针
2015-06-03霍思荔
文◎霍思荔
剁椒鱼头,是贫贱爱情的绵里针
文◎霍思荔
那些日子,你曾经蓬头垢面穿梭于市场,只为了做一份可口的剁椒鱼头给他;他以为你眷恋鱼头的美味,其实,你贪图的只是鱼头的便宜。
贫贱的爱情,容易滋生罅隙,终于有一天,你们再无法回到曾经的心无间隙,你们彼此有了计较,有了抱怨。当一个人无法承担两个人的现实爱情,你们都累了。
“仪态多少钱一斤?”
顶着草鸡头混迹在一群中年师奶里,对那些胖胖的鱼头挑三拣四,又怕自己看中的被其他人抢了,自然顾不得满手的鱼腥味,更别说仪态了。林以轩曾经说过,只有吃饱了撑着了才会想到仪态,我们连吃饱都成问题,哪有什么仪态可言!然后他又嬉皮笑脸地补充,“仪态多少钱一斤?”
林以轩是我的男友,我们同时从武大毕业后留在了武汉。他是武汉本地人,老实说,我不喜欢这个城市,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情愿回到我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
武汉人喜欢吃辣,林以轩更是无辣不欢。他最喜欢吃我做的剁椒鱼头。他经常边吃鱼头,边滋滋地吸气感叹:“没想到你做的剁椒鱼头这么地道。”我听不出是称赞还是满足,只是心里一点点地晕染上了悲哀。我猜他不知道,我之所以做剁椒鱼头是因为它便宜,而且吃完鱼头剩下的佐料,隔天还可以做成其他的菜。
卖鱼的小贩都认识我了。我经常光顾的是位于菜市场角落的一家水产店,里面卖鱼的小伙计眉清目秀,不像其他鱼贩那样讨厌我对鱼头的挑剔、对重量的怀疑及斤斤计较。偶尔,他还会赠送我一个鱼头说今天卖不完。我知道他在撒谎,如果鱼头卖不完,我何必要打仗似的一大清早就起来抢?
幸福的味道与声音
剁椒鱼头是武汉人喜欢的一道菜,做起来却很费工夫。鱼头要挑新鲜的胖胖的;辣椒是特别腌制的泡椒,要剁得细细的;腌制鱼头的料酒一定要用绍兴黄酒;姜葱蒜也必不可少。每次往锅里放上鱼头时,我会微微地笑,那两颗鱼头肩并肩被放在那里,就像我跟林以轩肩并肩在楼顶上看星星。
鱼头要蒸15分钟,香气一点点地溢出,我的心就会一点点地安静踏实,忘记了被老板骂、被同事挤兑的不快。我想我跟林以轩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就像这剁椒鱼头一样,只要用心了,自然会色香味俱全。
我对辣椒过敏,每一次做这道菜时都需要小心翼翼地戴上口罩、塑料手套。等到香喷喷的鱼头端上来时,能听到林以轩吞咽唾液的声音,这对于我就是幸福的味道与声音。
其实,只要他愿意接受朝九晚五的束缚,我们是不会过得这样拮据的。毕业近一年,林以轩已经换了七八家公司,最后他干脆呆在家里,在网上接点儿活,跟别人合伙做小软件卖。
而我在一家物流公司做文员,每天倒几趟车,颠簸一小时去上班,忙得像个陀螺。上班路上,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远远地看到武汉长江大桥,还有电视塔都笼罩在一片薄雾里,心情就会无端地低沉起来。
我记得第一次看武汉长江大桥是在夜里,桥体灯火辉煌,远远地还能看到龟山电视塔,像一个璀璨的宝塔一样矗立在天际。我跟林以轩兴奋地在大桥上奔跑,被包围在金黄的炫彩里,有了灿烂的憧憬。
难道是为我一个人的爱情?
新开的几家物流公司让我所在的公司业务骤然减少,我偏偏又在这时跟老板的小姨子大吵了一架。我早受够了她的自以为是。不等老板发话,我就把工作服往桌子上一扔:“结账。姑奶奶不干了!”这时,我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老板办公室里传出来,是在替我求情。过了一会儿老板的小姨子愤愤地走出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莫名其妙地被升了职,加了薪。而老板看我的眼神也有了些格外的内容,如果有陌生男人找我搭茬,老板会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响起惊天动地的干咳声。我开始躲着他,重新练起在学校里学过的跆拳道。
我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对林以轩说:“我得提防那个老色鬼,要为你守身如玉。”谁知林以轩并不领情,他连眼睛都没从电脑前移开:“就你?算了吧。”我以为他是火爆的武汉人,即使不冲上去揍老板,也会坚决不让我上班了,最起码也得帮我练习跆拳道,买回几本“防狼手册”之类的东西吧?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拿出了工资,一一地摆在他面前,说:“这是房租,这是生活费,这是我的交通费。”我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自己跟随他到这个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热得像蒸笼的城市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我一个人的爱情?为什么是我一个人在努力?那个干净俊朗的少年去了哪里?那个在武大樱花下睡着的少年又在哪儿?
一天,我百无聊赖地翻女性杂志,看到上面有这么一句话:女人要为男人的成功负责。我悚然一惊。林以轩是有机会留校就业的,只要他接受校长女儿投过来的绣球。据说,他的屡次跳槽、最后失业在家,也与那位羞愤交加的千金有关。当有一天,林以轩厌倦了这种需要斤斤计较、毫厘必争的拮据日子,他会后悔当初自己的幼稚吗?到那时,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只会成为彼此的负累,只会像两个被放在砧板上的剁椒鱼头,是穷人的至爱,却永远上不了酒宴。
懂得放手也是对彼此的成全
那天,我做好剁椒鱼头摆上桌子,连催了林以轩好几次,他还缩在电脑前像块化石一动不动。我走近一看,他正在打一款我不熟悉的游戏,战斗正酣。他身上的浓烈的臭汗味迎风三里都闻得到。
好不容易等他关了电脑,来到饭桌旁,他照例盯着剁椒鱼头大快朵颐,看不到我切伤的手,也看不到我的头发正一缕缕地被汗水粘在我的脑门上。我絮絮叨叨地对他说:“鱼头涨价了,以后要更少买了;收水电费的人已经来过三次了,再不交该停水停电了;电风扇坏了,该修了……”他突然烦躁了,把筷子狠狠地往桌上一摔,“你有完没完?”
我摔了所有的盘子和碗,红通通的剁椒鱼头并肩趴在地板上,狼狈又邋遢。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和着汗水一起落到地板上。林以轩躺在房东破旧的沙发上默不作声。我换了一件衣服,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了,林以轩不在,这个小小的阁楼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甚至连桌布都清洗了。凌晨时,他才回来,看到我他松了口气,接着抱怨说:“以后出门起码记得带钱跟手机。”
我平静地对他说:“分手吧。”
林以轩有着武汉人的急躁与骄傲,他说我小心眼儿,说哪对情侣不吵架……我打断他:“看我的手,粗糙而且永远充满了泡椒与鱼头的味道。爱到足够的时候,懂得放手,也是对彼此的成全。”
他听完再没有说话,转过身点燃一枝烟,然后掏出所有的钱与银行卡,从里面抽出了50块,把剩下的全部都推给了我。
当初他并没忘记对我的承诺
与林以轩分开以后,我的人生突然顺风顺水起来。我去了另一个城市,后来做了那里的分公司的经理。三年后回到武汉,买了房,随着生活渐渐的顺遂,我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喧闹世俗又爱恨分明的城市。
在离开林以轩以后,我对辣椒的过敏却不治自愈了,可我再没做过一次剁椒鱼头,偶尔看到也远远地躲开。
有一次,无意间打开一个网页,听到一首名叫《剁椒鱼头》的歌,配上了flash,我想关闭网页,却点着鼠标听完了整首歌。在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想起了林以轩,想起了那些日子,想起了我们的剁椒鱼头。也想起了我们终究没能相互拥有。
后来,遇到武大的同学,才知道林以轩一直在找我,那时候他是为了开发游戏,才不分昼夜玩命地打游戏。由于压力太大,他经常牙齿出血,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忘记对我的承诺,要给我一套有玻璃花房的住宅。
我走后不久,他们就开发出了一种网络游戏,调试成功后就被某网络公司高价买走。得到一大笔奖金的他曾经四处找我,甚至连网名都一律改成剁椒鱼头。可我就像一个水泡落在了长江的水面上,再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们已经爱到足够了
所以当有一天林以轩衣着光鲜地在我眼前出现时,我没有丝毫的惊讶。用像昨天才见过面的口吻说:“最近好吗?”
他点了剁椒鱼头,大口大口地吃,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尝到里面的味道。他告诉我,他吃过很多人做的剁椒鱼头,可都没我做的美味。当他坚持不下去时,就想想那些被我端上桌子的香喷喷的剁椒鱼头。
他问:“你还愿意再给我做剁椒鱼头吗?”然后,他缓缓地掏出了一枚钻戒,此时他的眼睛比钻戒更熠熠生辉。
林以轩静静地看着我,我抬起手拂过额前的头发时,看到他的眼睛里的闪亮,像流星一样陨落,变成了措手不及的惶然。因为他看到了我无名指上的那枚细细的戒指。
我告诉他,那天搬走时,我拎着箱子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一下,正好被那个经常送我鱼头的小鱼贩遇见了。那天他穿着范思哲的休闲服,没有一丝鱼腥味。他送我到医院,然后又背着我去找医生。
“在不能动弹的日子,我很想念你,于是给你发了短信,那一刻我是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可再没收到你的任何消息。
“小鱼贩对我的照顾很精心,出院以后,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后来我才知道,我上班的物流公司是他家的,替我求情的人也是他。老板把我当成了未来的儿媳妇,于是我也答应了他的求婚。”
林以轩说,他没收到我的短信,因为我走的那天他出去喝酒,结果手机被人偷走了。我笑,其实,是我们爱到足够了,谁都不肯再努力一次,都只消极地等待,于是就这样彼此放弃。
咖啡冷了,他的电话响了,铃声是那首我听过的《剁椒鱼头》,我借着换一杯热咖啡的工夫硬生生地逼回了泪水。窗外是明晃晃的太阳,一切恍惚在梦中,小鱼贩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说我挑好的祖母绿手镯他已经买下了。我这才回了神。
小鱼贩早已不卖鱼了,他开了一家酒楼。对于我,他像所有心里有爱的武汉男人一样,爱得直接而简单,手一挥:“老婆你喜欢这个?买!老婆你要这个?也买!老婆生气了?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想到这里,我唇边弯出了一个淡淡的幅度,林以轩叹息说:“我们在一起时你从来没这样笑过。”我说:“我们曾是一对肩并肩的剁椒鱼头,既然已经分开,最好的结局就是两两相忘。我们已经爱到足够了,在决定彼此放手的时候,再延续下去,就是悲剧。而我,唯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