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逐月华流照君
2015-06-03千叶杉会子
文◎千叶杉会子
愿逐月华流照君
文◎千叶杉会子
可能将来,我们还是会很混沌地各自继续幸福着,然后老死在各自的城市。像我们这种此生都彼此遥望却不再靠近的关系,也许也是世间里爱的一种。
圣诞节的后楼梯
听见声音,吴昕回头,看见820房的铁门打开,一个皱着眉的男子手里提着一袋黑色的垃圾,一边往楼梯间走一边还在嘟嘟囔囔:“真搞不懂圣诞节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开车出去没有停车位,吃饭排半天位,犯案率奇高,男人令女人怀孕,未来的九月十月出生率又创新高,又得去抢夺医院的床位……把学生关在学校多好,放假简直就像出狱一样,都跑出来横冲直撞……暖气机坏了,维修工却在休假,谁能告诉我,圣诞老人可不可以修好暖气机……”
楼梯灯突然亮了。嘟囔着的顾语尧停止了抱怨,因为他看见后楼梯的最下面一级,坐着一个穿白色睡衣的女子,正回头看他。
这样一个浪漫美妙世人皆乐的夜晚,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不应该独自坐在后楼梯瑟瑟发抖。所以,顾语尧比吴昕更为惊奇。
然后,他用一手开锁绝活,打开了吴昕不小心被风关上的819房门。之后,小小的一根铁丝,也打开了彼此的心门。
开始,作为新邻居,他们客气地互打招呼,我说“你早”,你说“你好”;我在打扫,你说“打扰”。
顾语尧发现隔壁那位女子喜欢坐在阳台摇晃的长椅上看书与发呆。日落一天比一天迟,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低头看书,神情专注,脸上浅浅的绒毛在夕阳里呈现出淡淡的金色,真的很美。
有时吴昕会抬起头对他笑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笑容不是倾国倾城,却让人觉得温暖与纯净。
终于有一天,吴昕听到顾语尧在阳台说:“小姐,你的吊藤长椅,经不起太多折腾了,你看——”吴昕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上去,果真看到吊藤上方的螺丝快要脱落了。
吴昕的脸红了。
为感谢他上次帮忙开锁与这次的修理吊藤长椅,吴昕坚持要请顾语尧吃饭。顾语尧看着他说:“若真要多谢,就今天的晚餐吧,在这里。”
吴昕做了三菜一汤,很简单那种。顾语尧却吃得津津有味。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许就是那么简单,一个温暖的笑容,一个静美的瞬间,三两道不难吃的小菜,一杯清香的茉莉花茶,一个在沙发看电视的侧影,一个在厨房扎着围裙洗碗的背影,足以让彼此心里有莫名的感觉在滋长。
顾语尧瞟了一眼在厨房里忙活的吴昕,仿佛闻到了烟火小日子的味道。而厨房里,吴昕用洗洁精擦着碟子的时候,忽然有种微微颤动的心跳。
阳台的吊藤长椅
一个黄昏,小区门口,吴昕在等的士的时候,顾语尧把车开到她的面前,问:“到哪里,载你一程?”
吴昕礼貌地拒绝,说:“谢谢,我的同事很快就到了。”
看着顾语尧的车子远去的背影,吴昕的心里,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些东西,一些陌生又坚硬的东西,横亘在她心脏跳动的地方,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起昨晚在阳台的长椅上,顾语尧搂着自己不由自主的拥抱。尽管心动,但不至于让她迷失,她很快离开了他的怀抱,站起身。
就在吴昕起身的刹那,顾语尧伸手牵住她的手,低低地说:“陪我呆一会儿?”他的手指冰凉,声音消沉,她竟有些心疼,慢慢坐回了长椅上。他便马上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顾语尧,我该怎么回答你呢?我的内心总有个小小的声音,鼓励我答应你的心意,而我的头脑中,强大的理智仍旧占据着上风。
我无法正面回答你的问题,无法当面拒绝你,但经过这两个多月的辗转,我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坚决与勇气。
自从顾语尧帮她修好了阳台长椅以后,独居的两个人渐渐熟络起来。吴昕十分讨厌蟑螂,她拿着拖鞋满屋子追蟑螂的时候,顾语尧常拍拍铁门,笑着说,“让我来。”
顾语尧常常加班到深夜,他下班回到820门前,吴昕会打开819的铁门,俏皮地递给他一碗糖水。两人渐渐滋生出微妙的感觉。这种如潮水般蔓延的微妙感觉,如打不死的蟑螂,如吃了会发胖的糖水,莫名其妙,却让人欲罢不能。
最后,吴昕没有继续拦的士,她慢慢地走了很远的路。吴昕走在了渐渐昏暗的天色中,见城市里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红的黄昏,就像她寻不到出路的爱情,渐渐向天边隐去。
吴昕永远记得,一个月前,在阳台的长椅上,当她主动奉上自己的吻时,顾语尧对她说:“我也喜欢你,可是对不起,我们没有将来。”
616食栈
周末,在一家叫作616食栈的餐厅,吴昕见到了顾语尧和一个长发女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为她温柔地撩起耳边垂下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扒拉掉鱼刺将鱼肉放进她的碗里。女子淡淡皱着眉,始终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显然习惯了这样的呵护。
吴昕远远地望着他们,心情一时低落。不能怪他吧,当然不能怪他。但是当她发现自己确实只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分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吴昕觉得如梗在喉,却在同伴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她笑着大口大口地喝酒。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是心甘情愿地做这场戏里最自欺欺人的那一个,我捂着自己的耳朵去取屋檐上的铃铛,倘若被人捉住,也只能说一句活该。
午夜12点,吴昕脚步浮浮地走进小区。突然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剧烈地呕吐起来。兴许是胃里顶得难受,吴昕吐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忽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用手轻拍她的后背,还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会是谁呢?她在刹那间,心神恍惚,产生不切实际的盼望,竟想着自己一回头,也许会看见顾语尧俯下身来的样子。虽然我是如此狼狈,但是,如果此时是他,我一定要借着酒意,投入他的怀中。或许,我应该来一个彻底的自甘堕落。
吴昕回头,却只见到门卫老伯一脸关切:“吴小姐,你没事吧?”
要有对手才成戏
电视里,武当山下,纪晓芙让杨逍早点儿休息。杨逍说:“想到明天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我又怎么睡得着。”他要纪晓芙答应他,“如果有一天,当你跟殷梨亭不再快乐的时候,一定要来坐忘峰找我。”纪晓芙使劲摇头,心虚地说:“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从一而终。”杨逍气极,不解地问她:“难道不快乐也要从一而终?”
晓芙不语。
吴昕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笨笨熊,顾语尧怀里抱着吴昕,他们偎依在一起,挨在沙发上看电视。
吴昕突然问顾语尧:“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顾语尧反问:“你觉得不会吗?”
吴昕笑了,眼睛离开顾语尧,继续盯着电视屏幕,“顾警官,请你遵守我们的规则。时间一到,请把一切不必记住的忘掉。”
顾语尧不吭声了。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但是,还是希望你记住,此时此刻此地,我对你的爱是真的。”顾语尧看着吴昕,无奈地说。
听到这句话,吴昕的眼里充满泪水。
想爱不能爱,想留不能留,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难受。
一个月后,顾语尧即将离开广州,调回他的家乡S城。S城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发小,有似锦前程的职位,有一套位于市中心刚刚交楼的180平方米的大房子。顾语尧真的什么都不缺,连大房子的女主人也有了——一个活泼略带刁蛮的女子,S城一位高官的女儿。
硬要说缺点儿什么,那么,就是他与她的一个盛大的婚礼吧。
人生的时光,如果能像这无止境的月光一样,那该多好。
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各自的选择与道路,既定的道路铺设好,谁又会愿意一手去打破它,重新选择一条未知的路?
吴昕不怪顾语尧,她只怪,为何在她29岁的生日里,要去经历一段这样软弱的没有出路的爱情。
算了,别想太多。只要这一刻的感情是真的。
吴昕回头与顾语尧轻吻,带着有些绝望的心情,其实她的心里很清楚,不论谁来想以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此时相望不相闻
晚饭后,顾语尧和吴昕踏着清冷的月光回到小区,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十分安静。
“明天开始,前程似锦呀顾警官。”吴昕佯装轻松俏皮地对顾语尧说,“今晚是你在广州的最后一晚。”
顾语尧不吭声,忽然牵起了吴昕的手。一时间,吴昕的心里,因为这秘而不宣的爱情而充盈着幸福,但更多的是不舍与无奈。她只能隐忍再隐忍,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天机。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用力地摩挲着,仿佛要把来生都放进去。
“叮”,电梯停在了八楼。吴昕怕看到其他住户,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心,然后松开手了,示意顾语尧先出去。
顾语尧刚一踏出电梯门,一个欢快的女声传来,“Surprise,亲爱的!”然后他被一个女子冲过来拥抱着。
竟是顾语尧的未婚妻。
女子背对着电梯拥抱着顾语尧,她看不到顾语尧复杂地看着电梯里的吴昕的眼神。
吴昕收住了将要迈出电梯的脚步。电梯门徐徐关上,吴昕待在电梯里,没有动,只是难过地看着他。
顾语尧无奈地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看着电梯数字变成9、10、11、12……
他在广州的最后一个晚上,因为未婚妻的突然到来而无法与吴昕来一个真正的告别。
凌晨两点,吴昕坐在阳台的长椅上,一个人独自晃荡了许久。月色弥漫,冬夜寒气逼人。
顾语尧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沉默地注视着吴昕。
黑暗中,两人对视,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一个字。他被深深挫伤的表情,他的身上,那股树叶与烟草混合的香气,仿佛在吴昕的身边回转。吴昕在长椅上摇晃着,凉凉的眼泪滑落脖颈。
可能将来,我们还是会很混沌地各自继续幸福着,然后老死在各自的城市。像我们这种此生都彼此遥望却不再靠近的关系,也许也是世间里爱的一种。
吴昕忽然觉得一句诗很悲很悲,“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同一片天空
两年后,吴昕出差到S城。
在这片天空下,有另一个人,也在生活着,她可以看见他能够看见的星星和灯光,多少让人安慰。许多个晚上,吴昕在街道上游走,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注意经过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当然不会有他。这是一个有着300万人口的城市,即使与人约好了,都可能遍寻不着,更何况,是街头的偶遇。
在S城逗留的最后一天,这天下午,吴昕捂着隐隐的胃疼在市一医院的挂号处排队挂号。她看见,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穿着黄色碎花裙腆着大肚子的女子从大堂外走来。女子徉装生气嗔怪男子,嘴边分明泛起甜蜜的笑意。男子弯腰抚慰,看着女子温柔地笑。他俩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电梯。
顾语尧。
多登对的夫妻俩。人海茫茫,也只有她,可以随时随地,不问理由和出处,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吴昕看着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殷勤和爱护,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吴昕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旁边几位好心的大婶吱喳说道:“姑娘,让你先挂号吧,哎哟,你看,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编辑/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