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摆好风水阵,只等你来
2015-06-03李月亮
文◎李月亮
我已摆好风水阵,只等你来
文◎李月亮
爱情不问出处。不必纠结于一段感情的开端,只要它来了,你就把它带回家,洗净晾干,去伪存真,看它的内核究竟是什么,若真好,就留下。
0.2秒看出来的心愿
水仙决定今年把自己嫁掉,如果能遇到合适的男人的话。
她的房间现在是个十足的风水阵,正西摆着一只火红大公鸡,东北安置了一头健硕牛布偶,正南挂着大红中国结,正北的窗台最复杂:放一杯清水,水旁还有个音乐盒,音乐盒每天都会响一次,让水震荡,散发水气,引动桃花。
反正麦玲玲钟应堂还有各种老黄历上教的催桃花招数全用上了。每天进了门,水仙都感觉自己被各种神力包围着,她几乎能看到物件们在暗暗发力,冥冥中勾引着那个不知在何方作孽的男人,把他引向她的怀抱。
水仙得意又自豪。哼哼,看你来不来。
不过最近情况不太妙。先是墙上的中国结莫名其妙掉了下来,没两天窗台上的清水杯又翻落在地,杯碎水亡。满地的玻璃碴把水仙的信心也戳成渣了,她决定去庙里拜拜。
那天正是浴佛节,去烧香的信众挺多,卖香小和尚有点忙不过来,轮到水仙,他匆匆瞟她一眼,不等她说话,就准确地递过一束求姻缘的香。
水仙悻悻接过香,有点不好意思。30岁的单身女人,脸上那句“我要嫁人”的呐喊该刻画得多明显,才能让一个不谙感情的小和尚用0.2秒的时间就看了出来?
烧了香,也见了老方丈,还一起做了个什么仪式,出来时水仙问另一个小和尚:“我这就算开过光了吧?”
小和尚腼腆微笑,礼节性地点点头。也许他心里想的是,本庙只给佛像首饰之类器物开光,大活人开光,不太好开吧?
水仙可不管,反正她的自信又回来了。
为了一毛钱纠缠
开了光以后水仙觉得挺顺的,生意每天都有不少进账。一星期下来,毛收入有一万了。她拿着钱去存,到了银行,直接奔向自动取款机。水仙跟这台机器很熟了,每周她都自觉自愿地拿着自己的血汗钱来喂它一次。
水仙哼着歌,把一摞钱放进机器张开的大嘴,又按了确认让它闭嘴,然后就等着听它悦耳的数钱声。不想才刷了一声,它忽然反常地停下来了,闭着嘴,一声不吭。水仙鼓捣半天,它还是没反应。情况蹊跷,水仙喊来工作人员。对方过来问明情况,抱歉地告诉她:“机器吞币了,而且临近下班,得明天才能解决。”水仙又急又气:“这什么破机器?吞了钱就没反应了,我一万块不明不白放这里算什么事?”小伙子满脸歉意,一再解释:“机器有时候不灵光,遇到旧了或者折过的纸币就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你放心,它有摄像头,钱不会错,明天一打开我就给你存上。”水仙很不爽,又凶了对方一阵子,才留下卡号和电话走人。
第二天上午,水仙正惦记着她那一万块,银行的电话来了。声音还是昨天小伙子的声音,但态度可不是昨天的态度了:“钱给您取出来打卡里了,一万块,但里面还有一张一毛钱的纸币,就是它导致机器吞币,请您以后细心注意。”——用词是挺客气,您您的,但语气又冷又硬,看样子是在报昨天被她凶的仇。水仙忽然想起,她确实曾在信封里放过一毛钱,是风水大师指导她招财用的,存钱时一时大意,都塞机器里了。
原来错在自己。这回换水仙歉意了,她诚恳地赔了不是。小伙子却得理不饶人,说”幸亏这是纸币,要是硬币,就把机器卡坏了,那可就不是吞币这么简单了,你得赔机器。”水仙弱弱地争辩:“不认识它不收,吐出来不完了吗?”小伙子哼一声:“机器也跟人一样,有的聪明又皮实,有的又笨又娇贵!”
水仙脑子拼命转,判断后面那个比喻有没有影射自己的嫌疑,小伙子不给她思考时间,跟着说:“您今天来一趟,把您那一毛钱取回去吧。”水仙说:“一毛钱还至于跑一趟,你扔了吧。”小伙子坚定地说“不行”,“机器有摄像头,我们有规定,您必须得取走签字。”
看来摄像头也不全起好作用。水仙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但实在不愿意为那一毛钱跑腿,就没去。不想第二天小伙子又打电话来,催她取那一毛钱。当时水仙正跟客户谈生意,人家听她为了一毛钱跟什么人纠缠不清,不禁耸鼻瘪嘴,即刻把她划入市井小民行列。
从旁门左道开始做一件正事
为了不引起更大损失,水仙答应晚上去取回那一毛钱。那天她忙到很晚,到银行时早过了下班时间,偌大的银行门口,就小伙子一个人揣着那一毛钱等她。见她匆匆赶来,也懒得废话,一手交钱一手拿本让她签字。水仙有点过意不去,收了钱签了字,本想再追加个道歉,人家不听了,说“我得去赶公车”。水仙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吧。”
小伙子上了水仙的车,大概觉得债情互抵,两不相欠了,态度好了许多。
狭促的空间轻而易举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这对刚才还陌生地公事公办甚至怀有淡淡敌意的男女,在这个暮春的傍晚,在端坐同一辆车的正副驾驶并驾齐驱的二十分钟车程里,迅速进入另一种状态。
就像两只初次相见的小狗,一定要先互相凑到对方的要害部位望闻问切一番,收集必要的基本信息,以确定交往的目标和方式,水仙和小伙子也相互做了必要的了解,当然,是以更文雅含蓄的方式。
水仙知道了他叫周蜀,31岁,单身,银行普通职员,有房没车。
条件挺合适的。水仙用力抿住嘴角,不让心里的喜悦暴露出来。为了更好地掩饰心思,她打开了音乐。梁静茹的歌飘了出来: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不行这歌不吉利,水仙迅速切换,切到第三首,许茹芸凄婉开唱:突然想爱你,在这昏暗的夜里,看着你专注的背影,触动了我的心……这个贴切,水仙随着歌声指引,小角度地侧头打量周蜀:脸颊干净,鼻梁笔直,眼角眉梢有笑意。感觉蛮对。她甚至跳跃很多程序,直接想到轻吻上那个漂亮鼻头的感受。这个臆想让她窃喜,接着又羞愧。没办法,大龄女青年的原罪。
为了维系联络的纽带,水仙主动提出把她做生意的周转资金存到周蜀那边,帮他完成揽储任务。周蜀由衷感谢,顺势为她推荐了很不错的保本理财方案。
如果你也到了30岁,就会明白爱情不是15岁那年幻想的,你正在幽静的湖边沉思,一个白衣少年轻轻走过来拉起你的手说:“跟我走吧。”然后你们在青烟薄雾里对视,天上的鸟儿和湖里的鱼儿都为这人间的浪漫欢歌。
现实里面,也许因为中国人的含蓄,人们往往喜欢从旁门左道开始做一件正事:做生意要从交朋友开始,交朋友要从吃饭开始,吃饭要从讲缘分开始,而真正想要讲缘分,反而要从钱、从吵架、从修马桶开始。所以不必纠结于一段感情的开端,甭管它是怎么来的,世俗也好,苦涩也好,晦暗也好,只要它来了,你就把它带回家,洗净晾干,去伪存真,看它的内核究竟是什么,若真好,就留下。
爱情不问出处。
内心真正的期待
水仙很快兑现承诺,把她的80万转到了周蜀的银行。周蜀回赠她一套精致刀具——那本是存入300万的客户才有的,周蜀破例对水仙大幅降低了标准。水仙提着那一盒菜刀砍刀水果刀,满心欢喜。不管怎么说,这表明他对她是有点不一样的不是吗。
都是单身男女,每一分示好都有明确指向。水仙和周蜀的交往就这么从一毛钱,深入到了一大盒尖刀,后来又不能免俗地转向请客吃饭看电影。
三个月后,在一个夏日的傍晚,还是水仙的车里,她成功吻到了周蜀的鼻头。微湿,沁凉,有纤巧的质感,带着幽幽的雄性体香。感觉很美妙。周蜀柔情的目光驱散了水仙空闺的寂寞,她依偎在他厚实的怀抱里,融化了。
那天回到家,水仙把她房间里的神秘物件都一一拜过,心想开过光就是不一样。
她还是每周去一次银行。当然她不再去找那个又笨又娇气的机器,而是直接把钱交给周蜀储存。而他们也依靠这个固定项目进行着固定的交往。每次存钱之后,就一起去吃个饭,看个电影,吻个别或者上个床。
很程式化。这程式形成得有点早,让他们一上来就有点像老夫老妻了。缺少了不确定因素,就缺少了激情。虽然每次相见都很欢乐,但欢乐得不够激进,水仙不希望是这样。
她试图打破这个程式,常常出其不意地给周蜀打个电话,或直接去一趟银行,周蜀总会好脾气地应对,但敷衍的意味明显,好像处理本职工作之外的业务。
自从上过床,他们就没再有进展了。你说上了床还能怎么进展?当然有,谈婚论嫁啊。见家长,定婚期,备嫁妆……这些才是水仙内心真正的期待。对像她这样的大龄女来说,感情里最惊天地泣鬼神的部分,不是相见,不是定情,不是亲吻,也不是上床,而是对方说出“咱结婚吧”这句话。
但周蜀从未提及。他不给水仙在他怀里流下幸福泪水的机会。
敏感的心拧成了大麻花
水仙继续在房间里发力。在中国结下面加放了九只红花,又把窗台的水杯换成了鱼缸。
然后她把周蜀请到家里,留他过夜。他们在那个桃花阵里进行了一场风生水起的欢爱,然后整夜相拥而眠,大有难舍难分之势。
第二天一早,水仙被窗外震天的鞭炮声吵醒,探头一看,原来是迎亲的车队,长长的头车打扮得花枝招展,骄傲地从楼下驶过,通报这世界某两个人从此正式抱成一团。
“哇,好长,好漂亮。”水仙叫道。周蜀闻声凑过来看。时机正好。水仙意有所指地感叹:“幸福时刻呀。”周蜀用没睡醒的声音给出了清醒的回复:“麻烦从此开始。”
这表态让水仙敏感的心拧成了大麻花。她边穿文胸边小心追索:“上个月我表妹结婚,收了好几套红内衣,她把最好那套给我了,说让我结婚穿,待会我穿上给你看看啊,很美的。”
周蜀轻笑:“不用,现在这样,我觉得挺好。”
麻花顿时拧成了麻绳。水仙默默穿好衣服,下床,去洗手间洗漱,一边洗,眼泪一边往脸盆里掉。
周蜀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进来说,“有个亲戚来了,我得去车站接她。”水仙仰起湿漉漉的脸,没骨气地说:“我送你去吧。”
车开出来快十分钟,水仙才鼓起勇气问周蜀:“什么亲戚?”
一个令她忧伤的常识
周蜀面色凝重,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龇出俩字:表妹。
就算不够冰雪聪明,也不是久经情场,水仙也知道男人的表妹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是假的。何况是这么咬牙切齿龇出来的。她好奇心顿起,很想一探究竟——也不全是好奇心的问题,这件事与她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理应秉持求真务实的精神。
本应在车站放下周蜀自行离开的,水仙坚持继续送他们去饭店。
表妹一上车,视线就没从水仙身上移开过。后视镜里,水仙频频遇到她追求真相的目光。
所有话语和表情上的客气、友好统统都不算数,仅凭在后视镜里不断相互追杀的目光,两个女人便把各自心思交了底。
到了预定好的餐馆,周蜀客气了一句,说:“一起吃吧。”水仙就留下了。她决定做一次不识趣的恶人。人有时候就是应该没脸没皮一点,在不该厚道时厚道就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
本来预定好的二人餐被迫加餐。周蜀去点餐时,表妹的疑问如雨点般砸过来。为避免受辱,水仙只向她讲述了一毛钱的故事,言下之意,她和周蜀只有一毛钱的关系。然后她反问了表妹和周蜀的关系,问时,心里居然有些紧张。她知道结果凶多吉少,而那个坏答案足矣让她彻底崩溃。
还好,表妹只是笑了笑。那个笑里面含着百分之三四十的嘲讽,水仙分不清那是自嘲,还是嘲她。
四面坐人的小餐桌,周蜀坐中间,水仙和表妹分布两边,好像他的左膀右臂,又像大妻小妾。
表妹很不见外,不断要求周蜀给他倒红酒、递纸巾、找餐勺,还把自己啃不完的骨头放到他碗里,好像他是她的一条狗,或者她爸——其实最恰当的比喻是她男人,但水仙不愿意打那个比方。
尽管周蜀刻意和表妹保持着距离,水仙还是看出来了,他们之间,有悠远、深厚、不寻常的历史关系。不像跟她,说到底大概也就是一毛钱的事。
也许周蜀只是因为跟“表妹”两地分隔,才拿她来丰富业余文化生活的。
表妹絮絮叨叨地讲着老家的桃花开了,开得又旺又密,但她姥姥说了,今年是哑巴年,花多桃少,结不了几个桃。
“怎么会花多桃少,一朵花不就结一个桃吗?”水仙无知地问。
“当然不!并不是每朵花都结果,大部分花都是虚花,不坐果。”表妹解释得大惊小怪,夸大了水仙的无知。
水仙掌握了一个令她忧伤的常识。她不由得想起家里的桃花阵。花了那么多心思,桃花是催来了,开得也挺旺,却原来是朵不坐果的虚花。
看来没运气就是没运气,强拉硬拽来的男人留不住。
爱情不问过往
饭后,表妹说要去周蜀家。水仙打算好人做到底,送她和周蜀回家寻欢作乐。周蜀却要求水仙直接往火车站开。“你回去吧。”他不带思想感情地对表妹说。
水仙眨眨眼,仿佛被困在黑暗山洞里逃生无望的人忽然看到了一线微光。然后她又听见周蜀说:“还没告诉你,我正在追水仙姐姐,打算把她发展成你嫂子。”
世界在那一瞬间艳阳高照。水仙难以置信地看向周蜀,他用一个简单的眼神安定了她。
表妹没说话。一直到最后也没说话。他们送她上了火车,她连再见都没说。
火车开走五分钟后,周蜀收到表妹的短信:“我真的已经和那个人断了。”周蜀回她:“晚了。”
水仙偷偷瞄着他的短信,心想,他们之间可能还真有个蜿蜒曲折的故事呢。但是管它呢,爱情不问过往,当务之急是敲定他对她的意图。
“我这个挡箭牌还好用吧?”她又开始上下求索。他笑了:“你只想做个挡箭牌而已?”
“那你说我应该做什么?”
“坐我的婚车呗,你想要多长的?”
“自行车那么长就够了。”
“哈哈!”
“哈哈哈哈!”
后来周蜀说,那天吃饭时,水仙眼巴巴地看着他啃表妹剩下的骨头,一脸可怜相,好像一条单纯善良又无助的小狗,眼睁睁看着别人抢了自己的肉骨头啃。那一刻他心里很不忍。然后他认识到,和一个有这样眼神的女人结婚,应该不会是件太麻烦的事,至少不会像跟“表妹”谈婚论嫁那么麻烦——当年,他们就是在谈到结婚时,他发现自己满足不了她铺天盖地的欲望,他们吵了几架后,她就跟别人跑了。后来她后悔了,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开始恐惧婚姻。
关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件事,其实有很多种解释,往往连双方当事人都各执一词。
比如在水仙和周蜀的婚礼上,水仙当着众亲友虔诚地谢了各路神仙,她说是冥冥中的一种力量让他们相遇相好,相互承诺相伴到老。而周蜀说,这其实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全部巧合,而碰巧有一毛钱和一块排骨做了引燃这一切的导火线。
编辑/陈红 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