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秦岭
2015-06-01韩秋峰
秦岭这座山,是护佑古城西安的天然生态屏障,我曾在不同的季节无数次攀爬穿越,熟悉它的许多沟壑、许多河流。每次从不同的路径欣赏千姿百态的山景时,都有一些独特的感受。秦岭,中华大地从未有一座山如此厚重多彩,古往今来,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一说过秦岭,不免想起那些凄苦艰难关于它的诗句。当年,从长安出发,李白走的西路,“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翻秦岭冰坎时是爬着过来的,诗人喟叹蜀道之难,难如登天;韩愈却走的东路,通往蓝田商洛一线,偏是冬季,雪深路险,捧起挡住了马蹄的漫漫风雪,不由感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些困苦的诗句,成了秦岭艰险的千秋写照。尚不知有多少诗人,在这一片土地上艰难地跋涉过。
明清时,新任柞水县县令由西安府出发,跨过牛背梁到达柞水县城,需经3天时间。民国时,新任佛坪县长赴任,从关中翻山越岭、要经过近4天的长途跋涉。70年代西万公路通车后,成为沟通秦岭南北的大动脉。如今,以宝成铁路、西康铁路为动脉,辅以西汉高速、西康高速、和众多的公路网络,穿越秦岭的交通大道迭起不息,纵贯南北,天堑变通途,尽得通道之利。
“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站在长安的城阙上遥望秦岭,不知曾有多少帝王将相顿生豪气。秦岭,亘古伫立、连绵千里,常年阻碍着南北,对于往返而言,路途可谓辛苦,自古至今,始终是屏障关中安全的军事要道。沛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成就了一番丰功伟业。玄宗避险四川,亲自翻越一回秦岭,虽然体会到了蜀道难,但卷土重来未可知。闯王转战隐伏商洛山,屯兵整军,操戈秣马,推翻了腐朽的明王朝。这是英雄浪漫者的舞台。翻越山重水复的秦岭,向关中平原进发,就能射雕青山下,饮马黄河边;从巴蜀大地,便可以汉川东去控荆吴,千帆秋水下襄樊。秦兵耐苦战,死战绝不降。在秦岭的孕育下,关中男人的剽悍性格和豪爽性情,在民族生死存亡的血战中体现出来的凛然不可侵侮的大义,正是中华民族辉煌千古存立不灭的精神。
西北山高水又长,男儿就要干一场。这是流淌在茫茫秦岭中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一辈辈抱着那凄凉悲壮的行走一方的理念,穿麻鞋打裹腿,人背肩挑,艰难地“蹚古道”。“陕西愣娃”以走出潼关闯天下的壮士豪气,用辛勤苦涩去挑战命运的变数。关中汉子束装赴青海,醉里别乡关,向西步入一望无际的荒凉,不畏途中艰险的恶劣环境跋涉生计。“初一到十五,十五月儿高,春风直摆动,杨呀么杨柳梢。年年都在外,年年你不回来,啊达(什么地方)的人儿,捎咧封信儿来。这首还流传在康藏地区的信天游,反映了清末民初,长户周一带的炉客历经千辛万苦,去西南边地从事民族贸易的生活写照。由于路途遥远,回趟陕西很难,时间久了,许多就在当地安了家,也有因没有挣上钱,固执得终生不回家,断了音讯。
时光飘逝,南山依旧,漫漫几千年,回望无际,眺望远方,委婉缠绵,爱恨情愁。故乡,千万里都记得你,走得再远,也不会忘了从这里出发,纵使因为民不聊生,当年我走得那么匆忙。百年之后,数千里之遥,中亚陕西村村民带着思乡之情,登上神禾塬,面向终南山祭奠,怎能不泪湿故土。
我于沣河桥头,看河水静静流走,诉不尽人间几多愁,前方的古道悠悠,那是谁的尽头,冷落在如烟的惆怅中。陕西女人性格犟。我的一位外姥姥,户县张良寨陈家的女,是方圆百里一个俊俏的女子,16岁时许给了宋村的一户财东家,她不同意这门婚事,也只有决裂了。窗外月亮饱满,把院子照得发亮,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外姥姥望了一眼熟睡的母亲,毅然上了路,离开生养的村庄,到河北皇姑寺出了家,从此,断肠人在天涯。
南山的风,扬出一年年好收成。千百年来,在秦岭的庇护下,但见沃野千里袅袅炊烟。先辈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用汗水叩土垦壤、艰辛生存,书写着传奇历史,酿造着岁月风情。在长安老家,乡间的小路上,常会看见,老人在弥留之际,总会嘱咐儿孙用架子车拉到地头看一眼,总结在辛勤劳累、凄风苦雨的洗礼冲刷过来的人生。年少时,爬到窗口,或开了门,在任何一个立足之点,我都会看到终南山,遗憾的现在,楼在挡,墙也挡、钢筋水泥建筑夜以继日地向终南山压进。中国农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城里人,是因为农民受尽了屈辱,为此,他们宁愿荒芜田地,走上一条期望发财致富,改变命运的捷径。城镇化的兴起,让多少故乡急速地沉沦着。我静静地对秦岭凝眸,似乎在浮华落尽之后,我们就会成了最悲情的一群人。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冬日稀疏的草木瑟然于寒风中,逶迤的的山头驮着一轮落日,凝重与森然浸透了暮色之中的山石丛树,村舍人家。当朔风拂过的百代风雅、千年繁华,最终消散在这无尽的时间和空间中。秦岭,等了千百年,会在我的生命里再遇见你,哪一天,你仍会又一次褪了黄白,染上青黛。
◎韩秋峰,七十年代出生,现居西安市长安区滦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