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赠背后

吕保军

桃源镇桃李小学最近非常忙碌，德高望重的李素秋老师即将退休，学校打算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欢送会，为她坚守讲坛40年的教学生涯划上完美的句号。全校师生都在悄悄地积极准备，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神秘的捐赠电话打破了这紧张有序的节奏。

电话是从北京打来的。听声音是位年轻女孩儿，她说她在北京拥有一家IT公司，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目前刚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光礼金就收了30余万！为了回报当年的培育之恩，她打算赶在放寒假前，用这笔礼金购买1000套课桌椅和50台电脑，捐赠给母校。

学生有出息了，想要回馈母校，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接电话的张校长客套地表达了谢意，接着追问对方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届的毕业生？没想到，对方在电话里吞吞吐吐，不得已才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说着，电话就挂断了。

既然是做好事，干吗弄得神神秘秘的？挂上电话的瞬间，张校长脑海里闪过一丝疑虑：莫非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校务会上，当张校长将捐赠电话的内容一公布，会议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张校长期待的目光投向年逾花甲的李素秋老师，李老师严谨稳重，说话一向有份量。果然，李老师一开口，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她说：“我们怎能随便怀疑自己的学生呢？”顿了顿，李老师又自负地说，“40年来，甭管哪一届毕业生，我都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不是我夸口，凡是我教过的学生，只要对方一报名字，我立刻就会有印象。”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赞许的掌声。

三天后，两辆送货的卡车停在桃李小学的操场。霎时，整个校园沸腾了！各班老师指挥着高年级的同学往下卸课桌椅，一位20多岁的漂亮女孩与张校长见了面，双方寒暄过后，到校长办公室里落了座。

这是一个颇为尴尬的会面，张校长竭力回顾着该校的光荣历史，想借此套出这位神秘捐赠者的详情。可是，女孩儿除了说自己名叫洛雪外，对桃李小学的情况知之甚少，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胡乱敷衍，实在搪塞不过了，就撒娇似的不让继续追问下去了。当张校长问到当年的班主任是谁时，洛雪肯定地回答是李素秋老师。张校长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李老师桃李满天下，马上就要光荣退休了，你们师生俩多聊聊。”说完，便派人去请李老师。

谁知令人感到尴尬的是，匆匆赶来的李老师，却着实想不起自己教过的学生里有个名叫洛雪的女生。想到校务会上的那番话，李老师一张老脸腾地红到了耳朵根。谁知洛雪倒一点儿不见外，主动上前和她亲热地攀谈起来。李老师纳闷地问：“闺女，难不成我已经老糊涂了？咋对你半点儿印象也没有呢？”

洛雪笑答：“李老师，您没糊涂。呵呵，您压根儿就没教过我啊，怎么可能有印象。”

“那你怎么说是我的学生？”

“您没教过我，却教过我老公啊。我老公的老师当然也是我的老师喽。”

李老师也笑了：“请问你老公是……”

“王闯啊！您一定还记得他吧？”

“什么？王闯？”李老师闻听， “噌”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失态地追问，“他……没跟你说过别的什么吗？”

老公王闯和李老师的昔年恩怨，洛雪早前可谓一无所知。婚礼后，小两口清点收到的礼金，竟然有30多万。两人商量着这笔巨额礼金该怎么花，王闯突然提议：“为了让咱俩的婚礼更加有纪念意义，我想赶在放寒假前，将这笔礼金全部捐赠给母校，你看怎么样？”洛雪以为老公想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见证这份爱情，就点头说：“都依你，你想做慈善回馈母校，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哪知王闯的脸上掠过一丝报复的快感，语带嘲讽地说：“十多年了，我若不好好‘回馈一下，又怎能对得起他们的‘栽培呢？尤其是我当年的班主任李素秋……”

洛雪呆住了。她敏感地察觉到老公话里有话，内里似乎另有隐情。一再追问之下，王闯霎时陷入痛苦的回忆中。

王闯年少时非常顽劣，经常闯祸，时常被班主任李素秋罚站。有一次，她竟指着他的鼻子当众羞辱：“我对你是彻底失望了！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看你现在这吊儿郎当的样，将来长大也是垃圾货色，一辈子甭指望有啥出息了！以后你要能成事，我管你叫老师！我的班里搁不下你，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出去也甭提我曾教过你，有你这样的学生我嫌丢人！”

这些话，偏巧被匆匆赶来的王闯妈妈听见了，不久，王闯转学到了外地。只要他不求上进，妈妈就伤心地将李老师这番话拎出来数落他。李素秋刻薄的话语和当时因气愤而扭曲的面孔，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王闯心头。

后来，王闯到北京打拼，无论多苦多难，他都咬紧牙关挺了过来，发誓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如今，当年那个顽劣学生，已是执掌偌大公司的堂堂老总了。

洛雪之所以爱上王闯，是因为他做事肯吃苦，在事业上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哪承想他还有这么一段辛酸的过往呢？她倒是想去会会这个李老师，她出主意说：“不如这样吧，这事交给我来办，我先把货押回去，给你当探路先锋如何？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替我回东北老家走一趟，探望一下我爸妈，然后再赶回桃源镇会合，怎么样？”

不等王闯搭话，洛雪已煞有介事地打通了桃源镇桃李小学的电话，将捐赠事宜通知给对方。王闯见心上人执意如此，只好同意。就这样，小两口开始分头行动，一个北上，一个南下。临别时，洛雪特意叮嘱：“看望我爸妈的时候，顺便去隔壁照顾一下赵爷爷。他虽非我亲爷爷，却比亲爷爷还亲，记住没有？”

“知道啦！你真啰唆。”王闯无奈作答。

短短一番交流之后，洛雪发现李老师性情沉稳、为人严谨，一点儿也不像王闯说的那样穷凶极恶。而李老师一听王闯的名字，就猜到他肯定来者不善，名义上为捐赠，实则是冲着她来的。当着张校长的面，她深情追忆起当年恩怨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听得张校长和洛雪目瞪口呆。

洛雪笑得一脸粲然，俯在李老师肩头悄悄耳语起来。李老师边听边苦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几天后，王闯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乡桃源镇。他走进桃李小学，一见到洛雪，就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终于明白你让我去东北的真正用意了！谢谢你老婆，我爱你！”

这时，李老师迎面走来，诚恳地说：“你就是王闯吧？出息了，也长大了，老师都不敢认你了！孩子，老师诚心实意地向你道个歉。”

王闯大度地摇着手：“不不，李老师，都怨我以前太狭隘了，也太小心眼了……”

憋着劲要报复的王闯，怎么突然间转变了态度呢？原来，王闯到吉林见到岳父岳母之后，又去探望了隔壁的邻居赵爷爷。瘫痪在床的赵爷爷大小便不能自理，需要人整天喂水喂饭、擦屎端尿地伺候。

这天，当他为赵爷爷喂饭时，对方突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述起陈年往事。让王闯吃惊的是，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赵爷爷，壮年时竟然是横行乡里的无赖！他平时没少干坏事，惹得天怒人怨，对洛家人更没少使绊子。后来，儿子遇车祸早亡，女儿出国定居，只剩年迈的他孤独生活。多亏善良的洛家夫妇不计前嫌，经常来嘘寒问暖，小洛雪也没少为他跑腿打杂。深受感动的老赵也痛改前非，待洛雪比亲爷爷还亲。十多年来，两家早已亲如一家啦！

这件事对王闯的触动很大，他动情地说：“老婆，赵爷爷的事让我明白，友善的力量是巨大的，它能让一切旧怨烟消云散。”

洛雪欣然一笑，一语道破多年之谜：“老公，你冤枉李老师了。当年的你太顽劣了，是婆婆和李老师故意串通好，要给你一个教训！”

“怎么回事？”王闯一怔。

王闯当年经常惹祸生事，搅得四邻不安，妈妈实在没办法，就在即将转学之际，央求李老师狠狠地教训儿子一顿，好使他从此改邪归正。李老师明白了王妈妈的用意，思虑再三，终于同意配合。她甘当恶人，期望用激将法迫使这个孩子及早醒悟，踏上正途。

李老师真诚地说：“只要对学生的前途有益，做老师的就算当一两次恶人又何妨？”

王闯有点儿无地自容了，他红着脸说：“老师，是我错怪您了，对不起……”

王闯当即表示要再拿出5万元现金，设立一个贫困助学基金。捐赠仪式开始后，全体学生列队站在操场上，扯起嘹亮的童音齐声高喊：“祝王闯叔叔和洛雪阿姨新婚快乐！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王闯开心地笑了。洛雪发现，他爽朗的笑容里再也看不见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