苛评
2015-05-30仝冠军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常人的确难以时时铭记于心、见之于行,更多时候我们的心态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邓之诚在1959年8月17日的日记中,就对商务印书馆(以下简称“商务馆”)的元老张元济有较为刻薄的评价:“报载,张元济于十四日死于上海。此人以遗老自居,而骂清朝。胜利后,反对蒋中正。新中国成立后,勇于开会,当场中风,卧病数年,今始化去。在商务馆发财二三十万,为人绑票,去其大半。沦陷后,骤贫,先卖其屋,后并所藏批校本书籍而罄之。八年前,曾以《翁文端日记》卖与燕京大学。一生刻薄成性,能享大年,亦甚幸矣。”不知邓之诚为何评价张元济“刻薄成性”,从张元济的书信与日记中,虽常见其厉行节约之行为,但也不乏慷慨助人之举。
民族企业创立不易,因此创业元老多厉行节俭,而旁人或普通员工,对此则容易解读为吝啬与刻薄。张元济曾特地将废书片请人切作细条,以供员工写便条之用,此类废物利用的记载颇多。如1939年张元济致信丁英桂:“送上校过样本《王荆公诗集》一部……木刻书签四方已无用,今送去。如刬去字迹木材尚可用者,即请移作他用。”常用之文具,张元济也舍不得丢弃,而是能修则修:“前以手揸斗笔向公司换掉羊毫数枚,中有小楷用者一管,启用未久,笔头已松动。兹送去,乞托进贷科交原制之人修好为托。”一次董事会结束后,张元济在桌子上捡到“九紫一分羊毫”一枝,还专门寻找失主。张元济还交代,邮递信件时如能合寄,就要节省邮费,等等。如此等等,难免被人讥为刻薄、吝啬。
在自己的私人生活中,张元济也极尽节俭之能事。当年游历德国莱比锡时,张元济曾购买一件铅制纪念物,收藏了30多年,不料被佣人打破一角,他舍不得丢弃,就请人专门修补。
仝冠军,先后游学于汴京、燕京,喜读书,爱出版,曾获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科研论文奖,现于中国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工作。
张元济有一原则,即遵守商务馆的规章制度。1945年,张元济致信丁英桂说:“请代问本公司出售五号长锋羊毫,现售何价?弟前年购存多管,用时甚少,空存可惜。今送还一枝(并无损伤),欲与湘江一品换掉使用。如有不便,即请发还。幸勿强徇,致坏馆章。”次年,张元济又用所存墨胶换馆里的湘江水笔,也一再要求“万勿迁就,致妨馆政”。
但对于工友的困难,张元济是慷慨相助的。商务馆有一个送信的员工叫汪志清,为提高工作效率,他购买了自行车,但商务馆并没有给他任何补贴。张元济得知后,立即给馆里写信说:“事繁路远,诚不能专用足力。公司现在送信者,未知共有几人?他人所用之车,如何待遇?汪君进用之时,是否订明自备车子?其工资与无自备车者当有区别。但渠不自言。唯言修费太昂,力有不给。弟见其为敝处送信多时,并无错误,故为代陈。”而当员工遇到生活困难时,张元济也乐于解囊相助。1941年,员工郑新发、陈时中的子女成绩优秀却家庭困难,张元济就以董事的车马费赞助其学费。十年后想起此事,张元济还托人打听其现状,并非常关心其子女的就业情况。这又与他为一支笔的维修托人帮忙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论是高凤池还是张元济,都在馆内厉行节约,并身体力行。但高、张在扩大投资方面却存在分歧。高凤池过于严格地遵循“俭啬之旨”,以致添购新设备、改善办公环境等事难以开展。张元济则主张在节约的同时,鼓励大胆投资以促进事业发展。1917年8月,高凤池因有人请求添购打字机而不满,“慨然于公司撙节之不易”,并写信给张元济“历言生平主张俭啬之旨”。张元济则认为资金只要投放于合适的人合适的事,就应及时拨付,并指出:“公司为营利之物,与治家不同。固不能不力戒奢侈,然亦不能专事俭啬。何则专事俭啬,则事必有所不举,而人必有所不能展布也。事既不举,而人又不能有所展布,则公司尚复有何希望乎?”高凤池来信说发行所一向简陋,并以此说明节约之合理性,然张元济以为“公司非锻炼身心之地,吾辈亦非为淡泊明志而来。弟久以总务处地方逼窄,设备不全,于办事上甚为困苦,使再能添房舍两三间,而一切设备亦更舒泰完美,使吾辈精神益见愉快,其所收之效弟敢断言必有倍蓰于今日者。然为地势所限,无可如何,即欲为之,亦有不能。”倘若资金允许,张元济是主张给员工营造一个舒适工作环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