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场风云（下）

方赛群

5.山里小牛犊

刘慧灵走了，牛王宫没人管了，张贵根束手无策，就叫管牛栏的金大彪出来帮忙。这下，金大彪可大显身手了，他对张贵根“恩人”不离口，整天围着转，让他终于找到了当牛王的感觉。

不过，张贵根的心中有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每每想起酒店老板德旺的话，他心里就感到惴惴不安：是啊，“英雄虎”战胜“小金刀”，凭的是一招置敌于死地，可这一招，在下次的斗牛场上还有用吗？

金大彪摸透了他的心思，说：“张牛王啊，‘英雄虎确实是头神牛，可话又说回来，要想在斗牛场上立于不败之地，光靠一头好牛是不够的！依我看，最好去寻访百里挑一的好牛犊，然后再根据每头牛的特点细细调教……”金大彪的话，解开了张贵根的心结。第二天，他就骑马外出寻访好牛犊。只要他看上的，无论花多大代价都买下。

这一天，金大彪对张贵根说了一件刚听来的新鲜事，说张家村有个姓张的年轻寡妇，上个月的一天，她把三岁的孩子留在家中，自己挑着番薯到集市上去卖。想不到她出门后，家中来了一只恶狼。就在恶狼欲从破窗洞往里蹿的紧要关头，张家一头小牛犊冲出来与恶狼搏斗，虽被恶狼咬得鲜血淋淋，仍寸步不让，最后竟赶跑了那只恶狼。当地人都说，这头小牛犊将来一定可以调教成天下无敌的好牛！

张贵根听了，激动得一刻也不愿耽搁，带着人赶到张家村，找到张寡妇，见到了那头远近闻名的小牛犊。只见它通体金黄，四蹄粗壮，一双牛眼就像一对小铜铃。想象它日后在斗牛场上的“王者风范”，张贵根心花怒放。

可张贵根没料到，这买牛犊的事并不顺当，张寡妇不肯出卖“恩人”。回到家后张贵根就像害了相思病，日夜思念小牛犊。此后他多次派人上门协商，每次都被张寡妇骂出门来，这让他又气又恨又无奈。

金大彪就给他出点子：“人们常说‘先下手为强，张家的小牛犊你不得，一定会让别人得了，那将来他们就会用这头牛与你一争高下。老爷你可不能坐以待毙啊！”张贵根听了，郁闷地说：“说这话有什么用？我总不能带一帮人去抢吧？”

金大彪说：“不用抢，让她主动送来……”说到这儿，他关上门，“您想过吗？张寡妇真正宝贵的并不是小牛犊，而是她儿子。我们如果把她的儿子‘请来……”张贵根连忙摇头：“不行，那可是伤天害理的事！”

金大彪笑道：“您先听我说啊！我们把这对母子接进牛王宫来住，您认那小孩为义子，孩子大点还可以送他到学堂读书，何来伤天害理？今后张寡妇怕是感激您都来不及呢！”

张贵根有些困惑：“为了一头小牛犊，难道我要一辈子养别人的孩子？”金大彪又笑了：“老爷，您是聪明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张贵根一拍大腿说：“好！”经过一番周密的安排，半个月后，几个精壮的汉子悄悄上了山，在张家村附近蹲守三天，终于成功地把张寡妇三岁的儿子“请”进了牛王宫。

当天晚上，愤怒的张家村人就举着锄头铁耙，聚集在牛王宫前，要张贵根把孩子交出来。正在这时，张寡妇哭哭啼啼地牵着小牛犊来了，她跪在地上对着众乡亲叩了十多个响头，说：“求求你们都回去吧，我这就到牛王宫享福去了！”

6.血溅牛王宫

张家村的人走了，张寡妇牵着小牛犊进了牛王宫。她见了张贵根就说：“牛，我给你牵来了，请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张贵根笑得嘴也合不拢了，连忙吩咐下人牵走牛犊，然后满面笑容地对张寡妇说：“今后我绝不会亏待你们娘俩，你就是我的亲姐，你儿子就是我的义子，咱们有福同享……”

张寡妇冷笑道：“我们山里人，没有这么大的福气在牛王宫里过好日子！你快把我儿子还给我，我马上就走！”

张贵根连忙说：“宝宝还在睡觉呢！已经叫人去抱了！”说罢手一挥，“来人！把小宝宝抱来！”可是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回头一看，却见金大彪正一个劲地向他招手。

张贵根走过去，金大彪哭丧着脸说：“老爷啊，大事不好啦！”他拉着张贵根走到张寡妇儿子的床前说，“老爷，你看！”

张贵根上前一摸，不由大吃一惊，孩子没气了！原来，奉命去劫持孩子的人，骗孩子吃下能昏睡过去的草药，由于药量过大，孩子不省人事了……

张贵根怒不可遏，左右开弓抽了金大彪四个耳光。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原来是张寡妇跟过来了，她抱起床上死去的儿子，先是一声接一声地号哭，接着把儿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自己猛地朝柱子一头撞去，顿时鲜血喷洒，脑浆四溢。

张贵根惊呆了，他浑身颤抖，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充满血腥味的大厅里，又传出了“啊”的一声惨叫，张贵根惊恐万分地循声望去，只见柱子后面，一个女人一步步向他走来。仔细一看，竟是很久不见的义姐刘慧灵！

刘慧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她虽然很久未踏进牛王宫，但对义弟还是牵挂。这天夜晚，她听家人说一群张家村人聚集在牛王宫前闹事，她放心不下便赶来了，想不到竟亲眼目睹了眼前这悲惨骇人的一幕！此时此刻，她呆呆站着，像掉进了冰窖里，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见到义姐刘慧灵，张贵根跪在地上哇哇大哭：“姐呀！你救救我！”他一边哭，一边原原本本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姐！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过要害死张寡妇母子啊！现在出人命了……姐，你可得救我呀！”

刘慧灵半天不说话，最后站起身只说了一句：“你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走！”“姐！你要带我去哪儿？”张贵根哭着问。

刘慧灵面无表情地说：“还能去哪儿——到官府自首去！你不是有意要害人性命，只要自首，官府一定会从轻发落！”张贵根大叫起来：“我不去！去了官府，我还能当牛王吗？”

刘慧灵火了：“都出人命了，你还想着当牛王？如果能得到官府从轻发落，你跟姐姐去王井村，那儿有我爹娘留下的几亩薄田，我们的日子还能对付过去。”

张贵根哪里听得进去，他哀号着：“姐！我再也不愿过穷日子！只要宫中人不漏出口风，这事就能掩盖了！我有的是钱，什么事都能摆平！”

刘慧灵发现眼前站着的义弟，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由悲愤异常，愤然离去，临走时扔下一句话：“贵根，难道你忘了？我的家人就是为了一头牛被人害死的……姐弟相处多年，我相信你与金大彪不一样。我在舅舅家等你，等着你到官府自首。不过我有话在先，如果三天后你还不来，那我一定去官府告你！”

刘慧灵怒气冲冲地出了大门，躲在里屋的金大彪跑出来跪在张贵根跟前：“ 张牛王，可不能让你姐到官府去告，否则你这辈子就全完了。再说，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们这些给你卖命的弟兄想想啊……”

张贵根呆呆地说：“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金大彪一咬牙说：“这事你就交给我来办吧！”张贵根全无主张地说：“你托人好好求求我姐，求她开恩……”

金大彪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晚，王井村王大富家突然起火，风助火势，越烧越猛，不久传出消息，王大富和刘慧灵葬身火海，全家老小无一人幸免。大火还火烧连营般地一连烧毁了村里十几户人家。而金大彪再也没有回牛王宫。

7.历史的重演

不知不觉过了三年，又是一个斗牛之年。张贵根从寡妇手中夺得的牛犊，取名为“黄金豹”，经过几年调教，已经成为一头威震一方的操牛。“出道”以来，无数“名牛”成为它的手下败将。这回真正要上斗牛场了，张贵根不敢大意，因为他听说本地有十二户农户，合起来用三百担谷的代价，从邻县买来了一头叫“矮脚虎”的操牛。这头牛腿虽短，却异常灵活，在斗牛场上所向披靡。

斗牛场上的又一次大决战到了！“矮脚虎”要挑战“黄金豹”了！当天早上，张贵根将“黄金豹”的角用利刃“开”成尖锐的三角棱柱一般，然后又吩咐人在牛饲料中添加烟土……

一场激烈的角斗开始了！和当年一样，斗牛场四周人山人海。两头操牛进入场中，“牛视眈眈”，怒目相向，就像不共戴天的仇人。张贵根的“黄金豹”怒目圆睁，“拆牛手”刚抽去绳子，它便牛头一低，向“矮脚虎”猛冲过来。两牛相斗，有时如巨兽扑地，有时又如蛟龙腾空，看客们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矮脚虎”毕竟不是“黄金豹”的对手，经过十几个回合的激战，它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黄金豹”却越战越勇，眼看“矮脚虎”就要陷入绝境。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形发生了：对面高坎上突然传来了一头发情母牛“哞”的一声长吼，“黄金豹”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就在这一瞬间，“矮脚虎”猛地一头将它撞翻，又用一记泰山压顶般的“落头”将它压在身下……

“矮脚虎”赢了！全场响起了炸雷般的欢呼声！张贵根瘫倒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忽然他的双眼睁大了——他看见代表十二户农户出任新牛王的，竟然就是刘慧灵！他想爬起来喊姐姐，可喊出来的却是一声哀鸣！

原来，在当年那场大火中，王大富全家被烧死了，而刘慧灵却侥幸死里逃生。她从此开始了新一轮的复仇计划：把自己的义弟斗垮！她暗地里组织乡亲集资买下了“矮脚虎”，又用自家祖传的方法训练它。乡亲们还想出了用“色诱”来对付“黄金豹”的办法，在两牛决斗的关键时刻，让一头发情的母牛出现在斗牛场上……

刘慧灵斗倒义弟张贵根，成了新牛王。她在台上含泪说道：“这些年，我用自己的双手，扳倒了两个牛王，然后我自己当上了牛王。可我家和我舅舅家因此死了十多口人，我的义弟也变成了畜生！我不明白，斗牛原本是一件欢乐的事，为什么要流那么多的血，为什么要死那么多的人？”

这时，斗牛场上一片寂静，许多人抹开了眼泪。只听刘慧灵接着说：“我现在要行使新牛王的权利——我宣布：从今以后废除牛王制度，牛王宫的所有财富和那两百亩宗祠田，全部用作修桥铺路，为民造福！今后斗牛活动与划龙船、迎龙灯一样，重新变回民间娱乐活动，我们要把斗牛的欢乐找回来！”

人们的欢呼声，像海潮一样经久不息。人群簇拥着刘慧灵，热热闹闹地远远而去。斗牛场霎时冷冷清清，只有一头战死的败牛，还有瘫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张贵根，和当年斗倒金大彪时如出一辙。

天完全黑下来了，张贵根慢慢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附近一间破屋走去。当他蜷在屋角茫然四望时，不觉猛然一惊：这不是几年前自己贩盐时住过的破凉亭吗？自己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呢？

他正想着，凉亭另一角忽然有人说话了：“你现在才来啊？”

张贵根吓得跳起来：“你是谁？”

那人懒洋洋地说道：“我是金大彪，嘿嘿嘿！为了斗倒你，我自残手脚潜回牛王宫，几年来我忍辱负重，吃了不少苦头……今天我是专门回来看你的好戏的！”

正在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在喊：“不要让他跑了，快抓住金大彪！”两人惊骇地朝破凉亭外看去，只见一大群人正举着火把向他们奔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张贵根的义姐刘慧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