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案
2015-05-30关义为
一
又到了中秋节,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冒出了头,皎洁的月光均匀地照着临安市的大街小巷,和星星点点挂着的红灯笼交相辉映。虽然夜幕降临,这个海滨城市却丝毫不显寂寥,除了洋溢着过节的喜庆气氛,还有各个施工队的机器轰鸣声,回荡出几分喧嚣。
我和杜局长代表临安市公安局,今天到省里刚刚参加完一个刑侦工作会议,正坐车赶回市里。
杜局长心情很好,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我知道杜局长为什么心情这么好,笑着说:“杜局长,咱们临安市近几个月都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真可谓是国泰民安啊!”
杜局长笑着摆摆手,正要说话,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喂,是我……什么?好,我一个钟头之内赶到。”
杜局长放下手机,对司机小杨说:“快一点儿,到临安后直奔市人民医院。”
“杜局长,发生什么事啦?”我急忙问。
杜局长沉吟了一下,说:“是市委许书记的电话,叫我尽快赶到市人民医院,听那语气,八成又有什么大案子了!你也一起去吧。”说完,又转过头来叹息道:“小吴局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呀!你看,才安稳几天,这不又来了!”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点了点头。
近几年来临安市经济发展势头强劲,拆迁、修路、采矿、建厂搞得热火朝天,城区不断扩展,原来被称为“工业短腿”的临安也伸长了这一条腿,其成果是有目共睹的。临安市因此成为省里的表扬对象,也是其他市学习的楷模。
但凡事有利有弊,经济发展了,可随之而来的是人们喧嚣涌动的欲望化心态、势利化眼光,崇权拜金几乎成了很多人的终极信仰。生活水平提高了,人和人之间的纠纷反而更多了,城市建设了,群众和政府之间的矛盾反而激化了。治安案件、刑事案件不断增多,很多案件悬而不破,公安工作压力越来越大。
五十分钟后,我和杜局长赶到了市人民医院。在院长室门外,杜局长摆摆手,示意我停步,自己敲门进了屋。随后门被关上。我更加诧异了,是什么案子需要市委书记亲自打电话给公安局长,而且连我这个副局长都不能直接参与?看来案情重大。我小心翼翼地退到走廊尽头,以免给人造成隔门听声的瓜田李下之嫌。
我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杜局长出来,下意识地摸出烟,刚要点燃,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瞟了我一眼,我赶紧把烟放进了衣袋里,强忍住烟瘾,焦躁地等待着。
过了十多分钟,院长室的门开了,市委书记许生荣走了出来,杜局长跟在后面,都是一脸严肃,特别是杜局长的表情,让我想到了“临危受命”这个词。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俩人又握了握手,告辞了几句,许书记便坐上车走了。杜局长却折回来,对我说:“小吴局长,咱俩还不能走,有个现场勘察,马上要去。”
我早已料到,拿出手机,正要跟刑侦大队通电话,却被杜局长制止住:“不要叫人,这案子就咱们两个人办。车上有‘家伙儿,小杨我已经叫他自己打的走了。注意,到现场若有别人,你只叫我老杜就行,省得惹麻烦。”
“能不能告诉我是个什么案子?”我更加好奇了。毕竟需要公安局局长和副局长俩人亲自出马的案子,怎么说也不简单。
“路上说吧。”
在车上,杜局长简略地向我介绍了案子的情况。原来两个小时之前,朝阳县县委书记兼市环保局局长谢永立在新安街上遭到凶手袭击,被一辆路过的出租车送往市人民医院,据说头部重伤,现在还没有苏醒过来。
朝阳县是临安市最大的县,也是发展最快的县,临安市的经济很大程度上是朝阳县带动起来的。近期朝阳县还要兴建一个大型化工厂,这可是该县的龙头企业,也可以说是临安市的龙头企业,谢永立正是主抓这件工作的。所以,尽管此人级别不是很高,身份却极其重要,他被袭的事情如果传出去,极可能引发该县的不稳定因素,一旦影响到化工厂的建设,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许生荣书记当机立断,对外只称谢永立同志接到临时委派,外出考察,暂不通知家属,护理工作由医院负责。医院要在保密的前提下全力救治,待谢永立同志伤势稳定后,尽快转移休养。
许书记又给市公安局下达了指示:由局长亲自挂帅,务必尽快侦破此案,缉拿凶手,但侦破过程不可大张旗鼓,影响面越小越好,知情者也越少越好,一切要从稳定朝阳县的大局出发。
我佩服地说:“许书记真是英明果断,当然了,局长您临危受命,也是魄力非凡啊!”杜局长哈哈笑了两声,随即板起脸说:“少拍马屁,先打起精神把案子破了再说吧!”
十分钟后我们到了案发现场——新安街。
新安街是一条相对僻静的街,昏黄的街灯隐在街道两边的树枝叶里,虽已中秋,但枝叶仍很繁密,将路灯的光亮在水泥路面上筛出一片斑驳。这里距离谢永立的住址——市环保局新宿舍楼很近,想必谢永立吃过晚饭后独自来这里散步,却不想遭到了凶手袭击。
我和杜局长到达新安街时还不到晚上十一点,路上就已经一个行人都没有了。看样子,这条街,就是白天,行人和车辆也不是很多,确实是凶手下手的好地方。
出事地段的路面上有斑斑血迹,呈喷射状,量倒不是很多。不远地方扔着一瓶已经开了盖、只喝了几口的矿泉水,还有一粒药丸。
我拍了几张照片,将矿泉水和药丸都装到袋子里,准备带回去化验。自从当上公安局副局长,已经许久没办过案了,手法都生疏了。杜局长比我不办案的时间还久,近几年都有点儿发福了,看来这次少不得我出力啦。
杜局长腆着微微隆起的啤酒肚,正在不远处来回踱步。突然,他停下来,招手让我过去。
只见他脚边的地面上,有几点滴落状的血迹。
我不解地看着杜局长,杜局长说:“自古以来行凶伤人的案件,凶器都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你知道这起案件的凶器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案件汇报只说是钝器击伤头部,却没有说是什么作案工具。
杜局长笑了笑,指着一个方向说:“往那边找找看。”
我不知杜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往前找了找。果然,在距离案发现场不远的地方,路边有一堆垃圾,里面埋着一根四边棱形的木棍,拿起来一看,有新鲜的斑斑血迹。木棍长约五十厘米。看来这就是伤人凶器了。
“杜局长,你怎么知道凶器在这里呢?
杜局长指指自己的头说:“侦查案发现场不仅要观察仔细,更要用脑子。你看这里的血迹是滴落状的,又距离受害人倒地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所以只能是凶器上落下的,凶手行凶之后,不方便带着作案工具逃逸,很大可能是把作案工具留在现场不远的某个地方,顺着血迹就找到了。”
我正对杜局长佩服得五体投地,杜局长却转身走了。
“杜局长,还去哪儿啊?”
“我们回家。”
“咦!不去看永立吗?”
“都这么晚了,先回家,明天再去吧。”
二
第二天,我和杜局长来到市人民医院,准备看望谢永立,了解一下情况。遗憾的是,我们被告知谢永立还在昏迷中,仍没有苏醒过来。我和杜局长都紧张起来。
市人民医院的脑科专家王主任已经研究脑外伤多年,在这一领域很有权威,他抱歉地对我们说:“经过多位专家会诊,伤者虽然头部缝了六针,其实都是皮外伤,看着严重,但颅骨和脑部都没有受到损伤,只是轻微脑震荡,按理说早该醒过来了,可是伤者却迟迟未醒。只能等伤者苏醒过来,再做详细的相关检查了。”
王主任一边说一边擦着头上的汗,看来也很费解。
我问:“伤者这么久都没醒,您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吗?”
王主任马上说:“我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轻微脑震荡,如果调养得当,连后遗症都不会有。”说着他递过来一份资料,“这是伤者的验伤报告,二位可以看一下。”
我大致地翻阅了一下,报告中说伤者头顶部的正中处受伤,伤口类似长方形的状块,长约四点二厘米,宽约一点六厘米,流了不少血。此外右肩靠近脖子有一处淤青,伤很轻,并未流血。两处伤都是由钝器击打造成,看来凶器就是那根木棍无疑了。
既然谢永立未苏醒,也不能去了解情况,剩下的线索就是送谢永立来医院的出租车司机了。
我和杜局长把那名出租车司机叫到了市公安局,细细询问。出租车司机姓罗,四十多岁,长得膘肥体壮,浓眉大眼,给人的感觉风风火火的,看上去很和善,很热心。
我问:“罗师傅,你复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罗师傅很爽快,说:“当时我正在东边路口的红星路上开车,就见一个老头子拦车,说新安街这边有人受伤了,让我赶快去救人,我就把车开过来了。”
我有些糊涂了:“怎么,不是你路过救的人吗?怎么还多了一个老头子?”
罗师傅摆摆手:“那条路上平时没有多少人,我开出租车也很少从那路过啊。就是那个老头子拦我的车,要我拉人去医院的。我到了一看,一个人躺在地上,那脑袋上,哎哟,血迹糊啦的,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我也不敢耽搁,就把人抱上车送医院去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出了车祸,后来一看那也不像啊!要说这人啊,说不定哪天得罪人了,不由分说就给人打一顿,所以平时还是得多做好事!”
出租车司机一般都话痨,我苦笑了一下,打断了正口若悬河的罗师傅,问道:“你到了现场之后,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没有,当时忙着救人,哪还能看到别的什么。”
我又问:“罗师傅,在你之前,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或出租车经过这里?”
罗师傅摇头:“这我可说不好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杜局长问:“那个老头子,他没跟你去医院吗?”
罗师傅摇头:“没有,他说他也是路过,看到路上躺着人,满头满脸的血,才急着找车救人的。帮我把那个受伤的人抬上车后,他给了我一张一百块钱,说送到市人民医院吧,那里水平高。我当时不接他的钱,大家都是为了救人,我要他的钱算什么事啊,他却说车是他叫的,总不能让我搭了工夫再搭油,看样子是挺讲道理、挺热心肠的一个老人。我还是不肯要他的钱,他见我不肯接钱,就换了一张五十元的给我,我还是推辞,他就把钱扔到我车上,说他家里还有急事,就不跟我去医院了,接着就自个儿走了。”
“他长得什么样?”
罗师傅说:“个儿挺高大的,六十多岁,穿着深色的长袖衬衣,长相嘛,记不清了,反正挺面善,挺斯文,像是有身份的人。”
我问:“深色是什么颜色?”
罗师傅答:“好像是天蓝色吧。”
我问:“穿什么颜色的裤子?”
罗师傅又回忆了半天,才说:“这我可记不清了,当时路上挺暗的,心又急,也没注意看,好像是比上衣淡的颜色,是长裤……哟,哟,对了,这老头还戴着眼镜呢。”
眼镜,这是一个线索,我赶紧记在了笔记本上。
“那老头给的那张钱还在你的手里吗?”我问。
罗师傅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叠零碎票子,却没有五十元的。他想了想,又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刚才拉活的时候把那张五十元的找出去了。”说着又换上了一副神秘的嘴脸说,“警察同志,你们是怀疑那个老头吧?我跟你们说,那不能!那老头当时也忙着救人,我看他一副很焦急的样子,这事不可能是他做的!再说,要是他打了人,还能找车救人?这不是矛盾吗?”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罗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分析案情是我们的责任,您就别添乱了,再说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了解情况而已,哪里就是怀疑,您别乱猜了。”
“那是那是,我懂我懂。”罗师傅连连点头,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我和杜局长对望了一眼,杜局长点了点头,我就对罗师傅说:“非常感谢罗师傅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配合,今后可能还要麻烦到您。”
罗师傅急忙说:“没事,应该的,今后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找我,我老罗别的没有,就有一副热心肠,再说你们警察为我们老百姓办案子,是为人民服务,才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啊!”
罗师傅走后,杜局长问我对案情的想法,我说:“从现场带回来的物品都化验了,矿泉水只是普通的矿泉水,那个药丸是舒乐安定,一种通常用于安眠的药物,木棍上没有留下指纹,可能是凶手戴了手套。这个罗师傅的证词没有疑点,我感觉他应该没有问题。不过,他说的那个老头子,倒是可以研究一下。”
杜局长拿笔在工作笔记上“老头子”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加重符号,又在“舒乐安定”上画了一个问号,半晌才说:“侦破工作,不能全靠直觉,也不能没有推理和设想,最根本的还是要拿出证据来,让足够的证据说话。一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个老头子是一个重要线索。不过我又想到了一点。你说,这案件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
“作案动机?”
要说作案动机,自然得从受害人的角度入手,多方面分析了。
三
又过了一天,我们接到了市人民医院的电话,说谢永立已经苏醒了。我和杜局长立即驱车赶往医院。
谢永立苏醒之后,相关的脑部CT检查都已经做完了,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现在已被安排在了特殊护理病区,挺隐蔽,有医护人员值班。我和杜局长穿上医生的白大褂,戴上口罩,化装成医生,由院长相陪,去看谢永立。
我轻声说:“杜局长,保密工作真的需要这么严格?”
杜局长一边戴口罩一边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上头的意思,你说需不需要?”
我们走进病房,只见谢永立正躺在床上看书,见我们进来,谢永立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看书了。我心中好笑,谢永立想必是把我们当成普通的医护人员了。
我和杜局长走到病床前,将口罩往下拉了拉,杜局长轻声说:“谢书记,我们来看你啦。”
“哎哟,杜局长,吴局长,你们怎么来了?”谢永立很惊讶,急忙将书放在一旁,坐起来,“我真是何德何能,还惊动了你们二位到医院来看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杜局长故作轻松地笑:“一路诸侯受此伤害,我这个捕快哪敢掉以轻心啊。身体感觉怎么样啊?”
谢永立忙说:“劳二位惦记,已经没事了。”此时他头部密密地缠着绷带,但精神不错,除了还有些虚弱,看来确实无大碍了。
一名医生进来说要给伤者换药。那医生小心翼翼地揭下谢永立头上的绷带,只见他头顶的头发已被医护人员剪去,伤口缝合处又有少许鲜血缓缓渗出,医生探询地望了我们一眼,杜局长点了点头,医生便又敷药,边包扎边说:“伤口没有感染。”包扎完毕后,那医生退了出去。
我在一旁留神观察,谢永立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面容端庄,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谈吐文雅,一表人材,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这样的人,谁会对他暗下杀手呢?
“谢书记,我想问你几句话,行吗?”我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说。
“别客气,您说。”
“关于袭击你的凶手,你有什么印象没有?比如是几个人,长得什么样子之类的。”
谢永立摇头:“我有吃完晚饭去散步的习惯,那天我从朝阳回来市里,到新安街东头时,我就叫司机停车,我说,这里离家近了,我要遛遛腿子散散心才回去,你现在就自己开车回朝阳吧。当我走到这条街道大约中段时,脑袋上就狠狠地挨了一下,当时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连几个人都不知道,哪还能看到凶手是什么模样的呢。”
“你傍晚散心的习惯,都有谁知道呢?”
“这个,一般的亲戚朋友都知道吧,不过,最近好几个月因为工作忙,都没有去散步了。”
“身上丢了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有丢。”
杜局长问:“在遭到袭击之前,你身边是否出现过可疑人物?或者说,有人直接对你实施过恐吓以及恐吓信件之类的?”
谢永立苦笑了一下:“您真是问到点子上了,自从我到朝阳任书记后,接到的恐吓信比正常信件还多,我都懒得搭理。哦,对了,出事的前一天还收到一封呢。”
我和杜局长都来了精神,感到触碰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我问:“我们能看看那封恐吓信吗?”
谢永立说:“你们去看嘛,就放在南平镇我的办公桌右边抽屉里,没锁住,办公室钥匙我的秘书小陈有。那信封应该还在那里,以前收到的都转到朝阳县公安局了。”
我和杜局长对视一眼,杜局长指指他右肩靠近脖子处的一块药布,说:“看来那里的伤不重,这伤是凶手什么时候造成的呢?”
谢永立愣了愣,有些犹豫地说道:“这我可说不上来了,可能是我倒地后,凶手又给了一下吧。”
我有些疑惑,正想接着这个话头问下去,却听到谢永立捂着脑袋呻吟了两声:“哎哟,我头疼,又恶心上了。”医护人员冲进来。杜局长给我使了一个制止的眼色,我便缄口了。
我说:“谢书记,那我们先走了,您安心养病,我和杜局长一定把凶手抓到,还您一个公道。”
谢永立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又安慰了谢永立几句后就出了医院。我说:“谢永立未丢失财物,只是被打了,看来报复性伤害的可能性很大,好在凶手或者良心未泯,或者只是想以此威胁一下,总算手下留情,未夺性命。现在调查一下兴建大型化工厂的工程,与谁的利益冲突最大,大概就有眉目了。”
杜局长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手有节奏地敲着玻璃窗,点点头,又说道:“还有谢永立提到的那封恐吓信,既然其他的信都转交朝阳县公安局了,也可以一并查看一下。”
四
去年年初,朝阳县委县政府决定,在本县南平镇兴建一个大型化工厂,是由名企老板投资兴建的。这在朝阳县乃至整个临安市都是“头等大事”, 朝阳县政府打出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标语。据说化工厂一旦建成,可以带动整个临安市的科技、经济的飞速发展。
可是,选定的厂址附近几个村庄的农民群众听说了这件事,联合起来,拼死拼活反对大型化工厂的建设,有人写信到上面反映情况,一些群众还到县里、市里上访,指出建化工厂严重影响当地的环境,危害人的身体,砸子孙后代的饭碗。
另外,还有一些早已在该镇和该镇附近投资搞房地产、种养业、饮食服务业等项目建设的老板认为化工厂的建设会影响到他们的事业,也暗中支持群众与政府作对。县里派出的征地工作队屡屡遭到群众的抵制和围攻,有的队员夜间还遭到了袭击。县公安机关虽抓了一些闹事者,但群众激愤的情绪有增无减。
于是双方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当然县委县政府建厂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可征地工作也毫无进展。今年年初,由于“战况”愈加激烈,市委撤换了县委书记。谢永立到朝阳任书记后,将县里的常规工作交由县长主抓,他大多是驻扎在南平镇主抓建厂的征地工作。谢永立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朝阳县工作,很有能力,曾当过镇党委书记、副县长、县委副书记,两年前才调任市环保局局长。可几个月过去了,征地工作仍然没多大起色,他本人首当其冲,也遭到群众的围攻和辱骂。
为了展开侦查,我赶到了朝阳县,以找一份文件为名,在秘书小陈的陪同下,走进了谢永立在南平镇的办公室兼卧室。我拉开办公桌右边抽屉,找出了那封信件,信封上写的是“谢永立书记亲收”,邮信地址没写,信封上和信件主体的字都是电脑打印的。
内容写道:“尊敬的谢书记:您好!你是市环保局长,应该清楚环境对人类生存的重要性,你又是长期在朝阳县工作的领导,应该说对朝阳人民是有感情的。你也曾经说过,朝阳是你的第二故乡。你切不可为了县里目前的蝇头小利而不惜牺牲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存空间,更不能为了老板的利益和你的‘政绩工程或是你的‘腰包,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当猪狗看待。如果你的良心未泯,请再三思考这个害人的化工厂该不该建吧!也许你会说,化工厂是会建排污设备的,但排污设备运行起来要花多少钱啊。据了解,这种大型化工厂排污设备运行起来,一天光成本就要十几二十万,开得起吗?老板肯花这钱吗?别的老板我们尚可半信半疑,而这个要在我们镇建化工厂的石老板,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其实他的化工厂原在东部沿海某市,这一化工厂是个严重污染企业,当地政府从环保需要出发,责令其限期迁出,于是他便来我省寻找落脚之处。尽管该厂利税可观,可污染严重,无人敢接这一烫手山芋。就在他四处碰壁之时,我们县的领导居然同意了石老板在我镇建化工厂。你应该比我们清楚,排污设备是为上面验收时通得过和为今后检查而建的,平时压根儿就不开,除了检查团来时作作秀,完全是个摆设。如果你一定要强制征地来建这一毒害人民的化工厂,我们只好择个吉日与你同归于尽了。等着瞧吧。”落款是:南平镇部分群众,邮戳却是外地的。
按规矩,这一信件应该转送到公安机关去的,但书记没有批示,秘书便不敢擅动,听谢永立在病床上的口气,这种事不少,一而再再而三,他也就懒得搭理了。
我问秘书小陈,最近谢书记有没有批转公安机关办理的恐吓信件,小陈说:“最近就有三封谢书记批转县公安局办理的恐吓信件,是我送去的。”为了办案需要,我立即驾车赶到了朝阳县公安局,在张局长的引领下,工作人员立刻打开卷宗,拿出了几封同类信件,信封上和信件主体的字都是打印机所为,我注意看了邮戳,有来自南平镇附近镇的,有来自市里的、省城的,唯独没有来自南平镇的。其中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谢大哥,您好!到朝阳县去当一路诸侯挺威风的,但工作的辛苦艰难也是可想而知的。小弟们知道您有娇妻爱女,您舍家为公的确不容易。您的夫人李萍,虽说身高中等,相貌并不怎么出众,但也长得颇为性感的,今年才满四十岁,现在市工商局工作,为人和蔼可亲,爱岗敬业,办事公道,自己开着东风本田小汽车上下班,车牌号是:粤KSK625。您长期不在家,她只好独守寂寞,强忍欲望。您的爱女谢春燕,今年十七岁,现在市一中读高三,是高三(五)班的班长,姑娘身材高挑,美丽动人,情窦初开,学业也很出色,曾获得全省中学生数学竞赛高二组二等奖。您的家住在市环保局新宿舍楼五楼五○二号。以上情况应当准确无误吧?谢大哥潜心公务,无暇顾及妻女,小弟们心中不忍,必要的时候,她们理应得到您小弟们全心全意的关爱。最后,祝谢大哥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值得注意的是,此信没有一字恐吓,却通篇弥漫着笑里藏刀的血腥和流氓之气,看得人心中发凉。谢永立对此信的批示是:“速交县公安局张局长,请张局长组织警力尽快侦破。”
我问:“张局长,这案办得怎么样啦?”
张局长苦笑,答:“实在是毫无头绪,我们只得从保障谢书记的安全出发,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他驻扎在南平镇的时候,由朝阳县公安局的一名副局长和一名懂武功枪法好的干警长期陪同,连晚上都住在他隔壁房间。不过好在那些群众也只是辱骂居多,并没有几个动手的,谁知道防不胜防,没想到中秋节那天他刚回到市里就出事了。”
我又抖抖信件说:“这信件没做任何侦查吗?”
张局长无奈地说:“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信上不留下一点儿手写笔迹,我们查过了,连指纹都没留下,投递时不惜绕路,邮戳也无从查起,就只有一封信,实在是查不出寄信人。吴局长,您是刑侦专家、破案高手,您给出个主意,这案子从哪里着手好?”我也觉得是自己破案心急了,光有信件也无从查起。再说,就是抓住了寄信人,也不能断定谢永立遇袭就是同一个人做的,若没有抓住人家实施伤害的具体证据,你又能把人家怎么样?
五
恐吓信的调查暂时放下,案件提供给我们的只有谢永立头顶上的伤口以及右肩上的皮擦伤和一支埋在垃圾堆里的四边棱形的木棍,再有就是出租车司机老罗提供的情况。他也没有见到凶手,他只说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叫车,并帮他把受伤的谢永立抬到车上。这个老头是第一目击者,他是否看见了什么呢?眼下看来找到这个老头是至关重要的。
我分析了一下:新安街人流量和车流量较少,但环境幽雅,适合散步,姑且认为那位热心的老头也许正是一位爱散步的人,爱散步的人时间和路线都比较固定,且老人散步不会太晚。
我派出两名侦察员,每天傍晚到十点半守在新安街,身上带着有夜间拍照装置的照相机,注意每一位路过的六十岁至七十多岁的个子中等以上的男人,尤其要注意穿天蓝色或是深色长袖上衣,戴着眼镜以及显得有文化有气质的男人。三天之后,侦察员拿回四十张照片,都是符合以上特征的中老年人。我又叫来出租车司机罗师傅,请他一一辨认,罗师傅显得很为难,说,我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吗,当时忙着救人,哪顾得上看到人,真记不得了。我说,不是让你确认,你凭印象,大致估摸一下就行。罗师傅便从四十张照片中估摸出了六张。侦察员再逐一深入调查,结果发现,那六人或者根本没有散步习惯,或者中秋节那天另有其他事情,都说根本不知道街上有人被打伤的事。为了证实六人所言的真实,侦察员从侧面进行了了解佐证,结果他们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这条线索断了。
既然案情毫无进展,又怀疑这一案件是别有用心的人串通歹恶势力所为,我只好通过朝阳县公安局启动了“眼线”, 还联系了朝阳县当地一些治安耳目,希望能从小道消息获得一些线索。但不知是指使者封闭了消息还是势力较大,那些眼线和治安耳目提供的情况都与本案的侦破没有多大关系,侦破工作陷入了迷茫之中。
谢永立的伤势稳定之后,已经无需再治疗,只需要休养即可,很快按照市委许书记的指示,转移到了本省另一个城市的一家疗养院。
尽管严格保密,但谢永立被袭受伤的事还是被他妻子李萍知道了。李萍几次打电话给谢永立都关机,她就打电话到朝阳县委办公室,办公室称谢书记外出考察,是由市里统一安排的。李萍再给市委办打电话,市委办也是这样回答,关机则是因为出国。虽然事先已经统一口径,可谁承想李萍就是不信,她直接来到市委,找到市委常委、秘书长陆庆辉,又哭又闹,一口咬定谢永立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请他把真实情况相告。陆庆辉没办法,只好请示许书记,许书记答应可以将情况告知并准许探望,但只限于李萍本人,并要求务必保密。杜局长电告我这事时,李萍已去了疗养院。我想,对谁保密也不应该将人家的夫人排除在外,也许,我能从李萍口中获得一些破案的线索呢。我立刻驾车去了疗养院。
疗养院依山傍水,环境优美,医疗保健设施齐全。这个季节,疗养院里基本没人,比较安静。我在外面遇到了正在人工湖边散步的谢永立和夫人李萍,寒暄了几句,慰问了一下谢永立的身体状况,谢永立就招呼我坐下聊会儿天。
“吴局长,过来坐坐吧。”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此时艳阳高照,阳光从法国梧桐的树叶间漏下来,斑斑驳驳地映在地上,湖面波光粼粼,饱含水气的空气很是清新,偶尔几声鸟叫,平添了几分静谧和闲适。
谢永立笑着说:“吴局长,自从参加工作后,越来越忙,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大自然的美好景色了。托这次受伤的福,反而又能静下来,领略一下湖光山色,其实也不错。”
“这家疗养院的环境确实很好,适合静养。”
谢永立摆摆手,说:“这里再好也大多是人工造出来的。吴局长,你去过乌香江吗?”
乌香江是流经临安市朝阳县的一条河,以前盛产鱼虾,算是一块金字招牌,近几年江边伐木建厂,搞得风风火火,倒是再也没听说有人去江边打鱼了,这条江也渐渐销声匿迹了。
“我去过几次,不过感觉那里环境也一般啊。”我有些纳闷。
谢永立摇摇头,颇有感慨地说:“吴局长,你不知道,我大学毕业后就来到朝阳县政府办工作,就住在乌香江边上,每到晚上我就喜欢去江边散心。那时候的乌香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江边有好大的一片树林,到了春天,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青草,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儿,还可以采摘蘑菇和野果,夏天就更好了,一涨潮,那水清澈得能直接捧起来喝,水里的小鱼小虾可多了,我还经常在那里游泳呢。唉,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目光投向前方,思绪似乎飘向了遥远的回忆。
我也被谢永立描绘的美好景色吸引了,回想起现在的乌香江,别说鱼虾了,连树林都被砍伐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工厂,整天轰隆隆的,乌香江上都浮着一层油污,也没人敢去那里洗澡了。
谢永立还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和他聊了一会儿后,他就回病房休息去了。我就请他的夫人李萍到疗养院的一个客房,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
“谢书记到朝阳县工作后,回家有规律吗?”
“他很少回家,总是说工作忙,有时近一个月也不回家一次,但是有一段时间他半个月就回来两三次,说是回来市里开会,抽空回家,在家待一两个小时就走了。”
“他跟你说过收到恐吓信的事吗?”
“说过几次。有一次他父亲来看望我们正巧听到,就对他说:永立啊,这个书记你不能再当下去了,有生命危险啊!再说建化工厂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就不能不建吗?”
“那谢书记怎么说?”
“他说,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我这个书记可以不当,可建化工厂是上头的指示,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是说不建就能不建的。要是有个办法能协调这双方关系,真为老百姓干点儿实事,我就是死也值了。”
“那你的意见呢?”
双眼红肿的李萍此时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永立是个性格很犟的人,哪能听得进我的话呢?若是早听我的,不蹚这趟浑水,也不会到今天的地步了!”说着她已泣不成声了。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说:“谢书记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是会恢复健康的,你也要注意身体,要多休息啊。同时,考虑到谢书记的人身安全,希望你近期内尽量不要再来疗养院,更不要将谢书记受伤的情况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的亲属。”
李萍点了点头。
我又想到了一事,问道:“那你当初是怎么断定谢书记就是遇到袭击了呢?”
李萍擦擦眼泪,说道:“其实是永立他父亲打电话,我才知道的。”
原来,李萍联系不上谢永立,打电话到朝阳县委和临安市委办公室,两方统一回答谢永立书记被临时委派到国外去考察,关机则是因为工作需要。李萍虽心中疑惑,却也勉强相信了。
谢永立的父亲谢启振却多次打电话给李萍,问谢永立的情况,说是他几次打电话给永立,永立的手机都关机,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萍有点儿发火说,爸,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永立出国考察去了。谢启振说,那也不该关机啊,永立的手机早已办了全球漫游,以前他也出过国,手机也是能打通的。何况,就算紧急委派,也该告诉家里人一声。李萍说,那我怎么知道,我打他的手机也不通呀。谢启振说,阿萍,我听说他被打受伤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阿爸都快急死了。李萍一听,这才慌了神,赶紧跑到市委,找到秘书长陆庆辉,询问之下才发现果真如谢启振所说。
听到这里,我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和疑惑,案件有了新的突破口!我想,谢永立受伤的消息除了内部人士没有人知道,谢启振为什么会知道?难道,在新安街找出租车救治谢永立的人就是他的父亲吗?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案子就违了常规,太有意思啦!
我为自己的“大胆假设”感到精神抖擞,连忙驱车急返市里,直奔市人民医院,通过院长叫保卫科的同志调出中秋节晚上急救室那个大厅里的摄像。
果然,晚上八点三十二分,谢永立被抬进医院,八点三十五分,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穿长袖天蓝色上衣和灰色长裤的七十岁左右的老头,身材较高大,稍瘦,相貌与谢永立有些相像,但身材比不上谢永立高大。我再调同一时刻左右的其他录像,在急救室外走廊里又出现了那老人的影像,他逗留徘徊,神情焦躁,不时往急救室门前探望,一位护士推门出来时,老头迎上去,问了些什么。之后,走出急救室那个大厅。至此再无影像。
我急忙打电话给出租车司机老罗,请他赶快来市人民医院一趟。罗师傅表示: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已经没啥再告诉你们的了,再问我就是浪费时间。我说,是有新情况,是请你来看医院录像里的那个老年男子,误工费我们会付给你的。老罗一听这话居然发火了,说,你太瞧不起人啦!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得了,我这就过去。
老罗很快就驾车来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那位老人走进医院急救室大厅那一段放给他看,问他在繁杂的人群中,是否发现了一些记忆的内容。果然,片刻之后,罗师傅大声叫停,指着那位上身着天蓝色长袖衬衣,下身着灰色长裤的老头子说:“就是他!就是那个拦我车的老头子。”我说:“你可看准了?”老罗拍着胸脯说:“绝对错不了!人看人,过后想不起是什么样子,可一旦重见面,就啥都想起来了。哟,警察大哥,你们可真神了,怎么就想起到医院找录像看?还有,这老头子也真是怪,口口声声说有急事,不肯跟我一块儿到医院来,怎么之后就自己跟着来了呢?是怕我让他出医疗费吗?”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感谢他对公安工作的支持,说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仗义的好人,如果破案了他就是一大功臣。
送走了罗师傅,我马上让医院找来那位在录像中与那位老头对话的护士。先让她看了那段录像,再问她当时那位老大爷跟她说了些什么。护士回忆说,那位老大爷问她伤者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我问他是受伤者的什么人,他说是他的一个邻居,看见了就顺便问问。我就告诉他,伤者头破血流,脑子里受到震荡是肯定的,但救治后休养一段时间,估计不会有多大问题,具体还要看医生的检查结果。他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哟,差点儿忘了,我还看见那位大爷的裤子上沾了一些红色的东西,好像是血迹,就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他说没有。”护士又说。
那位老头所说的“看见了就顺便问问”显然是谎话,他拦截出租车送谢永立到医院,又偷偷来到医院打探谢永立的伤情。他真的是谢永立的邻居吗?真的像罗师傅说的他是怕出医疗费吗?或者他怕承担什么责任吗?这些都不符合常理。我怀疑,那老头子就是谢永立的父亲,他与此案是脱不了关系的。这几乎是一种近似于直觉的判断。但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派出侦查员暗中了解谢永立家所有的邻居,有没有这种长相的老头子,结果被否认了。
事不宜迟,我急忙找到杜局长,当面向他报告了这两天中的重大发现,请示是否将谢永立的父亲谢启振作为重大怀疑对象并实施必要的侦查手段。此事关系重大,一个县党委书记身受伤害流了鲜血,若再让他的老父亲受冤屈,作为人民警察的头头脑脑,就太不应该了,那不仅是侦破水平高低的问题,更是民心向背的问题,老百姓会骂我们没有人情味,凭借职位,滥用权力,冤枉好人。但是,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视频中的老头。
杜局长义正辞严地道:“不管是谁,只要有涉案之嫌,就可以进行侦查。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拿出真正可信的证据来,光凭推理猜测,绝对不行。”
“要拿出真凭实据来,就必须采取一些非常的侦查手段,但因为受怀疑对象与受害人的特殊关系,所以,我得请示你,经你许可才行。”
杜局长道:“只要不违背法律,你去办就是。”
我说:“我想不明白,如果真是谢启振做的,这作案动机是什么呢?这父子俩是怎么回事呢?”
杜局长沉吟了一会儿说:“想不明白就先不要想了。以前我带你们上刑侦课的时候,第一堂课讲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说:“破任何案子,当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只剩一个可能性的时候,不管这个可能性多么不合常理,它都是唯一的结果,就是真相。”
杜局长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所以,先从这个老头入手,侦查清楚再说吧。”停了停又补充道,“切要记住,绝对保密。”
“我明白!”我像出征前线指挥作战的指挥官,向总部最高首长行了一个军礼。
六
我和刑侦大队的一位侦察员前往谢永立父亲谢启振的工作单位——本市兴龙县人民医院。谢启振现年七十岁,虽早已退休,但他是副主任医师,医术较高,被医院回聘回去,继续坐诊。我谎称头痛,到他上班的内科专家门诊去看病。我一见到他,像吃了定心丸,心里有了数。此时的谢启振虽身穿白大褂,不是医院监控里的打扮,但不难看出,他的身高、相貌和录像里的那个老头一模一样。
但我们再进一步秘密调查时,却给了我意外的结果。这就是:第一,谢启振从未穿过天蓝色的上衣,他年纪虽大,穿衣却讲究,一直喜欢穿白色或颜色较浅的上衣,身边很多人可以作证;第二,据该院院长反映,因有紧急事情,中秋节那晚八点到九点,医院正好召开科室主任、总护士长、科室护士长和骨干医生会议,当晚谢医生参加了会议,与会人员亲眼看到的,还有会议签到为证。院长还拿出会议签到簿交给我看,果然当晚有谢启振的签名。
这就奇怪了。第一条,似可忽略不计。一个人想秘密做什么事,换上装束,这很正常,也很容易。但第二条呢,被怀疑人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充足证明,这对侦破意味着什么?
但我不死心,决定继续对谢启振实施侦查。我不怀疑我们的调查,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反复确认,认为录像中出现的老头与我在兴龙县人民医院见到的谢启振是同一个人。加上参加救治的护士的回忆,那位老头肯定与谢永立是认识的,而且对谢永立的伤势相当关切,那他为什么不肯同罗师傅一起送谢永立到医院,却又暗中跟踪一直追到急救室门外,还要询问受伤的情况呢?这老头疑点多多。
我也想过,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是将录像里的穿天蓝色长袖上衣的那老头的图像翻印成照片,带去请兴龙县人民医院确认,或是请李萍确认,这样,这老头是不是谢启振,就水落石出了。可是又被我否决了,如果是常规办案,这当然不失为一种最便捷的途径,但那样一来,消息将难以遏止地很快反馈进谢启振耳朵里,若那人真是谢启振,且他与此事有关,则促其警觉,一旦做出什么影响侦破的事情无法预料;若那人根本不是谢启振,人家愤恼逼问,又怎样回答是好?杜局长有指示在先,对谢启振的侦查必须“绝对保密”,傻瓜才听不出这话里的分量。
最后,我采取的方式是对谢启振的家庭电话和手机实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听,这也是必要时候采取的不触犯法律的非常手段。两天后,负责监听的侦察员将电话录音送到我手上。
监听到的录音中,谢启振又给李萍打了几次电话,都是询问谢永立的情况,问他现在在哪里治疗,伤势怎么样。李萍遵循保密原则,劝道:爸,你不要乱猜了,永立根本没事,那可能是有人恨永立,故意这么说的,你不要听信这谣言。谢启振见问不出什么结果,便作罢。
当然,我更想听谢启振给谢永立的通话录音,但没有。可能是谢永立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关掉手机。如果是这样,那谢启振打电话给李萍问情况而不知谢永立被打受伤就有了理由。当然,我虽然盼望此案早有实质性的突破,但我又岂愿谢永立的父亲成为此案的嫌疑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吴局,下面这一段你一定要好好听听。”负责监听的侦察员小郑认真提醒我。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陌生的男声:“哥,永立的伤怎么样啊?现住哪里治疗,你还不知道吗?”
谢启振道:“我前天叫永志再到市人民医院去打听,也不探出个究竟来,可能是被转院治疗了。”
“哥,你问阿萍嘛,情况她肯定清楚的。”
“打了几次电话,她都不肯告诉我,很可能是人家交待过了。”
“难道连你也要保密吗?”
“我也搞不明白。”
从通话内容中知道,这位打电话给谢启振的人应该是他的弟弟,并且谢永立被袭之事他们兄弟俩都早已知道。我当即下令:立刻调查清楚这位兄弟的住址和工作单位。
很快侦察员小郑报告,与谢启振通电话的人是谢启振的弟弟,叫谢启兴,家住本市郊区东阳镇,原是该镇卫生院的院长,现在镇上开了一家诊所名曰“振兴诊所”。我意识到了这条线索的分量,立即驾车直奔谢启兴所在的东阳镇。
我走进“振兴诊所”,当即大吃一惊:那位正在给人诊病的医师和谢启振长得一模一样——原来他们俩是孪生兄弟!而且,因他不穿白大褂,着装一目了然,上身穿的是天蓝色长袖衬衣,下身穿的是灰色长裤,活脱脱就是在医院录像里出现的那个老头!这是我在第一时间的判断,同时分析出了两种可能:一是中秋节那晚,谢启兴去了新安街,一切都是他所为;二是谢启振换上了谢启兴的衣饰去新安街,而谢启兴又穿上了谢启振的服装代其参加了兴龙县人民医院当晚召开的会议,演了一出当代版的移花接木。从通话内容来看,足可推想第二条更为可信。哥哥有事,找到亲弟弟的头上佐助佯攻,此事多多,不足为奇。总之不管是哪种可能,谢永立遇袭案件都与这兄弟二人脱不了干系了。
我谎称有病来看医生,谢启兴给我诊完病后就开了处方,并签了名。我赶快到附近的打字复印店将这一处方复印后才拿原件回诊所抓药。
我急驱车回到局里,将这一处方复印件和那天从兴龙县人民医院带回的会议签到簿复印件送到刑侦大队技术科进行了笔迹鉴定,结果显示,中秋节晚上在签到簿上留下“谢启振”这一名字的笔迹是谢启兴所为。尽管谢启兴极力模仿哥哥的笔迹,但在现代科技面前还是现了形。
我进入局长室,正要问杜局长是否有时间听我汇报,可杜局长见到我就对我说:“你来得正好,南平镇出大事了,县公安局几辆警车被砸坏,几名干警被打伤,两名干警的手枪也被缴了……我刚接到政法委邱书记的电话,说是市委决定,由他带领武警和公安干警迅速赶往南平镇,咱们赶紧去吧。”
七
原来,谢永立被袭后,虽然市委领导极力阻止事情的传播,消息不知为何还是扩散了出去,南平镇的建化工厂征地工作不得不暂时搁置了。本来以为只要时间长了,这项目可能就搁浅了,但没想到,要建厂的大老板和市委领导不认可放弃这个大项目,拍板决定的事,刻不容缓,市委开会决定免去谢永立的书记和环保局局长职务,将他调回市政府任副秘书长,又派了市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王启盛赴任朝阳县委书记,坚决要啃下这块“硬骨头”。
王启盛对建化工厂征地工作的做法与前两任书记不同,他决定“强征”:不找群众谈判了,这边先动工兴建化工厂厂址四周的围墙,来一个先发制人,迫使群众同意征地。可没想到,才筑了一天的一段围墙,第二天就被南平镇礼杨村的一大批群众推倒了,公安干警上来劝说制止时,反而被群情激愤的群众打伤几名,还抢了两名干警的手枪,之后又砸坏几辆警车。带头闹事的人被抓进了拘留所,但没想到,第二天愤怒的群众反而更多了,将施工现场团团围住,打伤了工人,推倒了工棚,砸坏了一些建筑工程工具。有人扬言,要与官商勾结的凶恶势力决一死战,誓死保卫赖以生存的土地。县委县政府实在没办法,就将情况报告市委,请求市里出警。
我们到达时,看见在进入礼杨村的一条水泥公路上堆满了木材和石头,往后一点儿的公路上及公路两旁黑压压的全是人,他们手里有的拿着木棍、石块、砖头,有的拿着锄头、柴刀、镰刀,更有甚者拿着火药枪、手枪。他们大声叫喊:“谁要是不让我们活了,我们就跟谁拼命,有种的来吧!”我们拿着喊话器,反复劝导和警告他们放下武器,双方派出代表坐下来谈。但他们哪能听得进我们的话。那些村民像是疯了一样,不断地叫嚷着,挥舞着武器,有人还向我们投来了砖头等物。在万般无奈之下,邱书记只好下令:武警部队使用催泪弹。过一会儿后,武警和公安干警冲了上去,将带头闹事者抓了起来,并驱散了一些在场的群众,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我和杜局长返回临安时又是深夜。杜局长叫他的司机小杨过来坐我的车,跟我的司机小唐一起回去,我心领神会,开上了杜局长的车。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在和老百姓交涉的时候,堵不如疏啊。”杜局长叹息一声。我知道他说的是南平镇的征地工作。我想抓紧把这两天谢永立受袭案案情的进展跟他汇报,为了引起他的重视,我开口先作惊人之语:“杜局长,那个案子我基本查清了,肯定大出你的意外。”
杜局长却说:“一心不可二用,别急,好好开你的车,安全最重要。”
进入临安市区时,他吩咐我道:“不回家,直接开到新安街。”
车停在了那天谢永立被袭现场不远处。杜局长下车时,随手抓起了放在车上的一把扫灰尘的鸡毛扫。我陡然明白了,杜局长这是要做现象演习分析呀。
秋天的深夜天气格外凉爽,金黄的树叶落了一地。杜局长走到数日前谢永立被袭的那个地方,将鸡毛扫给我,说:“咱俩来个案情模拟,现场演习一下谢永立和谢启振当时的情况。从现在开始,我就不是局长了,是你儿子源源。这把鸡毛扫就是那根木棍,至于什么时候用上它,我就不说了,你自个儿琢磨着办吧。”
听此言,我知道杜局长肯定对案情有了信心十足的判断。
杜局长走在前面,做散步状,我紧跟在后,举起那把鸡毛扫,从背后要照着杜局长的头部打去,可是一想到面前的人是我的儿子,我就下不去手了,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打下去,生怕力度掌握不好。我已经完全进入了情境。
杜局长回头说:“阿爸,动手啊!”
我咬咬牙,可那把鸡毛扫落下时却拐了弯,只是打在了他的右肩上。
杜局长气得喊:“你打这儿有什么用?不是让你往头上打吗?”
我有些哽咽地说:“孩子啊!阿爸……实在是下不了手呀。”
杜局长转过身来,将我手中的鸡毛扫一把夺过去,又转过身去,双手向前方举起鸡毛扫,再向头顶打下去,然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街道上。
我急忙上前拍他,一声接一声地小声喊:“孩子,孩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随即急忙跑开,想找车送他去医院。
杜局长闭着眼睛不说话,绷着脸足有半分钟,突然扑哧一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说:“行了,回来吧!演出到此结束。说吧,说说你有什么感想?”
我说:“不是谢启振袭击谢永立,因为没有父亲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就算是假的也不行。谢永立是自伤。”
“现在,现场的矿泉水瓶和舒乐安定也可以解释了吧?”
“对,谢永立在动手自伤之前,吃了舒乐安定,由于不小心,掉了一粒在地上。他吃药是为了造成脑袋严重受伤的假相,由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医生说他伤得不重,却迟迟不醒的原因。”
杜局长重重叹息一声:“可谓用心良苦,真难为这两父子啦。”
我问:“杜局长,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问题?”
杜局长道:“应该说,在看了医院对谢永立的验伤报告尤其是察看了他的伤口并和他交谈后,我心里已生出疑问。第一,他既然收到了那么多恐吓信,为何还要一个人单独傍晚在行人稀少的街上散步,而不让司机送他到家。虽说他以前傍晚有散步的习惯,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嘛。第二,如果袭击者是凶手,第一击必会打向头部致人倒地,那轻描淡写的第二击又是怎么回事?凶手若想致人以死地,那就必定会举起木棍再向已受伤者头部或肝区部等要害部位下死手,绝不会对着肩部再来那么无关紧要的一下子。咱们可以再做另一种设想,如果轻打右肩部的是第一击,那永立同志就完全有机会迅速转身与凶手厮拼搏斗,总不至于倒在地上再甘心迎受第二击吧,因为从第一击的伤势看,很轻,根本不会使他这种健壮的汉子丧失抵抗能力。第三,他受伤的部位是头顶正中部,他说当时正走路,凶手是从身后袭击,他对凶手完全没有印象。如果真是这样,头上的一击应打在后脑勺,他这样身高的人木棍怎么能打到头顶正中处呢?而且根据伤口的形状,木棍是从他身前打来,由此可以推断,木棍是由他自己双手举向前上方,然后向头顶重重地打下来的。”
我听后点了点头:“杜局长分析得很有道理。再就是,虽然他们父子俩计划本身并无漏洞,但是百密一疏,没有算到的是父亲对儿子的爱。医院的监控录像拍到了谢启振追到急救室门外打听受伤者的情况。这就暴露了他的身份,休戚与共血肉相连啊。但他又不肯与出租车司机一起去医院,这就叫欲盖弥彰。”停顿了一下,我又说:“杜局长,既然你早有想法,那你为什么还让我继续侦查,而不直接询问谢永立同志呢?”
杜局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也很矛盾,建化工厂如果防毒和排污设施出问题确实要害人不浅,我理解谢永立的处境,他出此下策,内心一定也很痛苦,比他头顶上的那块伤要疼多了。我们对他的做法难以给予评价。你说,如果查出真相,谢永立制造被袭重伤的骗局,以达到临阵脱逃、破坏上级决定的目的,组织上对他会怎么处理?”
我也愣住了,半晌问道:“那这案要继续办到底吗?”
杜局长说:“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懂了。”说着我又想到一事,问道,“杜局长,那建化工厂的事……”
杜局长摆摆手制止我接下去的话,说道:“我们只管破案子,这事,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了。”他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心里很乱,独自在幽暗的街道上徜徉。子夜的街道很寂静,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夜风吹得脸上一阵阵发凉。我走在新安街上,这些天的事情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重现,我试图寻找谢永立心灵的轨迹,去探索他当时的心境与做法。
八
转眼已进入初冬时节。这一天是个星期天,但局里有事,我早上八点不到就匆匆出了门,走到楼下时,看见一个老年男人朝我迎面走来,我觉得好眼熟,还不等我反应过来,那人先开口了:“吴局长,早上好!我是专程来拜访你的。”
我这才想起来了,这老头不是谢启振,就是谢启兴。
惊怔之余,我还以沉静的冷淡:“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有什么事吗?”
“真的不认识吗?不久前你曾到我的振兴诊所看过病。”
原来是谢启兴。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他不仅给了我惊怔,还让我尴尬,如果承认了到过他的诊所,便等于承认了那个案件侦查的过程。我的心沉了沉,努力冷静。我说:“你肯定认错人了,我并没有到过什么诊所看病。对不起,我走了。”
谢启兴忙说:“吴局长,你能带我回你家坐一坐,谈一谈吗?”
我委婉拒绝:“真对不起,我有急事要马上去办,真的没有时间。”
谢启兴说:“既然吴局长有急事,那我就长话短说。我代表我哥哥谢启振真诚地感谢你,为了我侄子谢永立被伤害的案子,你跑了那么多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表达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我问:“永立同志和你哥哥都好吗?”
谢启兴说:“就算都好吧。只是经过那个事,他们父子都害起了失眠症,有时半宿半宿地睡不着。用时髦的话来说就叫忧郁症。”
我说:“若是这样,就更让我惭愧了。那个案子苦于没有线索,至今还没有侦破,市领导还批评了这件事,真是愧对信任,也愧对谢永立同志了。”
“吴局长,你这么说,就不仅让我们感谢,更让我们感动了。”谢启兴说着,竟向我鞠了一躬。然后,他将手提袋双手呈过来:“这是我们的一点点心意。”
我不知道他手提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我坚决拒绝了。我害怕得急忙走向我的小汽车,驾车走了。我一边开车一边想,这个谢启兴,做出了这番看似画蛇添足的举动,他的哥哥谢启振知道吗?那他的侄子谢永立呢?如此看来,只能有一种推断,这段时间来谢永立和谢启振仍在巨大的不安中煎熬。这个看似俗而又俗的庸常之举不会仅仅是试探吧?也许,那片不安的阴影会罩着他们很久很久。我竟不知不觉地同情起他们来了。
九
常言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大腿拗不过腰。最终化工厂还是建起来了。毕竟上面商定一个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人家不会因为你这几个村的百姓不同意就改变原来的计划。因为,该厂税利可观,可以增加财政收入,个别领导还可以在县里县外大吹特吹,甚至可以一次次把它拿到市里、省里,当作政绩来标榜,为仕途做好铺垫。至于环保问题,早已被他们抛在脑后了。
自从那次市政法委邱书记率领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到南平镇来平息了群众闹事事件,并抓了一批带头闹事者和直接责任人后,那些村民们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因而,尽管他们心里仍然忧心忡忡:这些年来看电视,污染的厉害大家可是知道的。这厂子如果真的有问题,日后村里谁家的女人怀不了孕咋办?谁家生下畸形的娃儿又该咋办?
但担心归担心,再也没有人敢惹是生非了。偶尔几个人表达一下不满,也都被镇压了。征地工作进展较为顺利,工厂厂房的兴建等工作紧锣密鼓。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这个坐落在朝阳县南平镇的大型化工厂终于正式投入生产了。
然而,化工厂投产不到半年,有关部门就不断接到投诉,乌香江下游的金城、兴龙等县深受污染之害,反映尤为强烈。逢到干旱少雨季节,江水浑浊,异味扑鼻,并伴有死鱼漂浮。已引起省市领导的高度重视,省里成立了调查组准备进驻朝阳县南平镇开展调查。但调查组尚未出发,就听到使人震惊的消息:南平镇化工厂由于环保设施建设不力,烟囱泄露,毒气直接造成了危害,导致附近几个村落许多人生病,甚至死亡。事态严重,该厂老板和某些责任人员已被抓了起来。
后来的一个星期天,我接到了杜局长的电话,叫我赶到局里去一趟,说是来了一个朋友,想见见我。
杜局长的什么朋友需要我去见呢?我很迷茫,但还是匆匆赶到了杜局长办公室。一敲开门,我顿时大感意外,只见在里面坐着的竟然是谢永立同志。他面色明朗,神情怡然,好像是刚刚谈过令人高兴的事情。见我进来,谢永立连忙站起身来与我握手,说:“吴局长,我是为了南平镇化工厂的事来的。”
杜局长接过话茬,很高兴地告诉我,市委许生荣书记和朝阳县委王启盛书记已被省纪委双规,因为他们与在南平镇建化工厂的事有关。
“据说,那个黑心肝的石老板为了达到在南平镇建成化工厂的目的,曾几次向许生荣书记行贿,共计人民币一点二亿元。石老板还给王启盛行贿,共计人民币三千万元。据说石老板还交待,他曾向永立书记行过贿,不过被永立书记拒绝了。”杜局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古人说过,纵擒蟊贼三千,不如惩贪官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没有谁会成为侥幸者。这一来,老百姓都拍手称快了!”
谢永立起身告辞,我也随后离开。想着刚才听到的好消息,我的心里很轻松。正要坐上小汽车,听到有人叫我:“吴局长,等一等!”
我回头一看,还是谢永立。他走到我面前,说道:“吴局长,我的事多亏您费心了!”我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便也打了个招呼说道:“谢书记,我真是惭愧,之前那个案子苦于没有线索,至今还没有侦破,市领导还批评了这件事,真是愧对领导和你的信任了。”
谢永立听罢,竟向我鞠了一躬,说道:“您要是这么说,就不止让我感谢,更让我感动了。”
我连忙制止住他,只说:“身在其位,必谋其政。这其中的无奈你我都懂,谢书记不必再说。”我们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的车开出市公安局大门口时,一辆出租车鸣着喇叭靠过来,车窗里探出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之前问过话的那个罗师傅。他笑嘻嘻地问我,大侦探,星期天不在家休息,又有案子啦?我也笑笑说,有点儿事到局里处理一下。他又神秘兮兮地问,那个案子破了吗?我说,破了,是个流窜犯,在外地抓到的。罗师傅鼓掌说破了就好,破了就好,有一个抓一个,也让咱老百姓心里安生!祝你万事如意,我走啦!
我跟罗师傅撒谎了吗?没有。那我跟谢永立撒谎了吗?当然也可以说没有。案子确实是破了,但我不能告诉他们,也不想告诉任何人。关于谁对谁错,身在其中,也无法说清道明,只能在心里默默斟酌,与谢永立一样,这件事也会留在我的记忆里,可能很久很久。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谜案,确实是到此了结了。
关义为:男,汉族,海南省乐东县人。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当过警察,现在乐东县移民安置办公室工作。有中短篇小说和散文在《阳光》《参花》《椰城》《中国散文家》等杂志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