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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与巴金持续通信56载的故事

2015-05-30石湾

新天地 2015年10期
关键词:书简三哥封信

石湾

五四运动的爆发使1919年成了中国现代史的开端。以翻译世界名著《呼啸山庄》而成名的杨苡先生恰好生于这一年,今年是她的第8个本命年,整96岁。杨苡先生是我的师母,我每次去探望她,话题总离不开她一生最敬仰的巴金先生。她从17岁开始与巴金先生通信,直至1992年,经历了战乱和“文革”,她保留下来的巴金给她的亲笔信,仍有67封之多。这是她此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小妹妹”与“大朋友”的友谊

杨苡先生原名静如,出生于天津日租界花园街(今山东路)8号的大公馆内,其父杨毓璋(1872~1920)曾是天津中国银行行长。一二·九运动爆发时,由于封建家庭的桎梏,她无法投身到如火如荼的救亡运动中。为此,她十分苦闷,就悄悄地开始给当时中学生最崇敬的巴金先生写信。这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家庭酷似巴金的家,而她却不能像《家》中的觉慧那样冲出那个被她称作“金丝笼”的家庭!她在信中,向巴金先生倾吐了她所有的苦闷,并且向他描述了自己的每一个梦。巴金每次都及时给她回信,给她以鼓励,叫她相信未来,说未来是美丽的。

当时,巴金的三哥李尧林(即李林)正在天津南开中学任教。巴金两次写信给杨苡,催促她不要怕见生人,鼓励她去见他的三哥。1938年农历年三十晚上,她收到了李尧林给她的第一封信,过了正月十五,她就鼓起勇气去见了李尧林,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位既不是他哥或堂哥、也不是她学校老师的大男人说话。自此以后,她把李尧林当作了“大朋友”,而李尧林则把他当做了“小妹妹”,除常在一起听唱片、看电影、遛弯外,还不断有书信往来,彼此相处得非常愉快、美好的几个月,结下了永恒的友情。

在与李尧林交往的不到5个月的时间里,她收到他40封信,而她给他的信,则远超过了40封。令她感到,那是一生中度过的最难忘的几个月!她把这些情况,都写信告诉了远在上海的巴金先生。

1938年7月,她终于离开了天津,去昆明西南联大读书,那正是卢沟桥事变一周年。遗憾的是,从1936年到1938年她在天津的这一时期,巴金先生写给她的十多封信同另外珍贵的李尧林给她的信全部化为了灰烬。因为在她离津后不久,日寇进占了天津租界,这些信被她母亲在危难关头“处理”了。

自离开天津之后,她再也没能见到在1945年11月22日英年早逝的李尧林。因此,直到1992年1月22日,巴金还在给她的信中说:“我很想写怀念文章,可是拿起笔写不下去,好像头上有一块大石头。我很后悔,不曾在40年代多写几篇关于尧林的文章,现在不少事情已经很模糊了。我三哥的形象却常在我的眼前。”同时,他希望她也写写他的三哥,并说:“你应该写,也能够写。尤其是对李林在天津的那一段,我不清楚,只有你最了解。”当2004年第一期《收获》杂志刊出杨苡先生的《梦李林》之后,她不禁感慨道:“我现在终于可以写,也写出来了,真有如释重负之感!”

56载珍贵书信当是世纪绝唱

我在南京大学读书时,并不知道杨苡先生与巴金一家有着深长的情谊。直到1986年,在《人民文学》上读到她的《梦萧珊》,才知她和巴金夫人萧珊(陈蕴珍)是西南联大时无话不谈的室友。在那篇美文中,她是通过翻看6张萧珊的照片,回忆她俩从上世纪30年代末直至60年代的交往的,极富画面感的文字,真切动人。正因为她是李林的“小妹妹”和萧珊的同窗好友,她与巴金的通信一直延续到1992年9月22日。巴金在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我这两年身体不好,经常感到两大痛苦:一、稍稍动一动就十分疲劳;二、写字困难,只能一笔一画地填格子,写封信也得花一天半天。这就是说抽出时间写信很不容易。想想写《雪泥集》那些信函的日子真像在做梦。最有趣的是前天文汇报发表了一篇散文,说我在写遗嘱,文章写得颇有感情。陈沂同志读后以为我病危。昨天香港记者、今天台北记者都来电话向小林采访。这一次我大概不会倒下,至少今年总可以平安度过。不过我没有精力写下去了。请原谅,我今天就只写这么一些。”

巴金在信中提及的《雪泥集》,即杨苡所编《雪泥集——巴金书简》,由生活·读书·新知书店于1987年5月出版。杨苡先生在该书《前记》中写道:“这一册书简共六十封,由于历史造成的种种原因,并不是完整的。这不是巴金先生给我的全部书信,但它毕竟记载下一个伟大的作家同一个微不足道的读者之间的友谊,而这友谊是持续了半个世纪的。”

去年4月29日,我去南京看望杨苡先生时,她告诉我:“可惜好多一直保存完好的信件,包括沈从文先生、老友黄裳兄和萧珊的全部信件,以及巴金先生所写的两封或三封涉及文艺上的批判的几句看法的信,都在‘文革初期烧掉了。那时,我是南京师范学院外文系的一个普通教员,照例是不会遭到冲击的。但巴金名气大呀,被张春桥、姚文元打成了‘黑老K,我不是从17岁就与巴金通信了吗?造反派贴出了许多大字报,一次次批斗我,羞辱我,追查我与巴金究竟是什么关系,那话说得可难听啦!反正我到现在也说不出口。1969年一个炎热的夏天下午,由于我始终未主动交出我仅存的巴金先生的23封信,造反派红卫兵在提审我时曾经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这是我一生中所承受的唯一的耳光!后来,这23封信,到1970年,在对我的压力再度升级的情况下,不得不交给了审查我的专案组。幸好在1972年4月宣布‘解放我时,这23封信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雪泥集——巴金书简》1987出版后,巴金先生又给杨苡先生写了6封信,加上《雪泥集——巴金书简》漏收的巴金写于1980年一封信,共67封信,辑成了《雪泥集——巴金致杨苡书简劫余全编》(杨苡编注),由上海远东出版社于2010年1月出版。老诗人辛笛在再版前言中这样写道:“经过十年浩劫,我个人深知保存友人的来信之艰难,既想留下过往的心灵轨迹,又生怕友人惹出太多的麻烦,因此我在‘文革中毁掉不少友人的来信,现在后悔不及。而静如同样经历许多坎坷,却能冒着种种危险坚持把她和巴金往来的书札保存下来,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呵!仅只这一点,这些信简能在今天流传下来,实太珍贵了。就中更可以看到巴金先生向往光明的坦荡胸怀,他在任何时候都是鼓励人前进,要永远怀着一颗不畏艰难、乐观向上的心,这就富有非同寻常的历史意义。”

如今,全球已进入信息化时代,尤其是年轻人,人人手机在手,微信漫天飞传,也许不会再有17岁的少女与一位敬仰的大作家持续通信56载了,像《雪泥集——巴金致杨苡书简劫余全编》这样珍贵的书,也该是世纪绝唱了。(责编:萧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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