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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者初心,不容遗忘

2015-05-30龚小锋

房地产世界 2015年11期
关键词:建筑

龚小锋

西晋名将羊祜喜好登山览水,其镇守襄阳时,常与友人到岘山饮酒赋诗,终日不倦。有一次羊祜慨然叹息:“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

使人们不胜叹息的正是奔腾流逝着的时间,它裹挟一切、摧枯拉朽,既沉浸在亘古洪荒之内,又蕴含于最为遥远的未来之中。

在人类短暂的历史中,建筑是最好的庇佑,安居于天地之中,畅游于万物之外,建筑的发展,也是人类心智与情感滥觞的最好证明。无论燕京八景,还是西湖十景,江山胜迹与人类情感早已交融如鱼水。

人事代谢,山水与建筑,也都是凭吊这种流逝最契合的载体。但在浩瀚奔腾时光之中,人类往往将居住进行不必要的复杂化,不断地添加负担,我们最容易遗忘的,恰恰是居者的初心。

混沌

晋人张华在《博物志》中提及,“南越巢居,北朔穴居,避寒暑也”。中国的原始人类是从漫长而艰难地建造穴居和巢居开始逐步地掌握建筑技术。

在南方,由于潮湿多雨,先民为了防水、躲避野兽,在树上搭房居住,这就是最早的“巢居”,也即后来所称的“有巢氏”。最初的木巢,是在一棵树上盖房,然后在相邻的四棵树上盖房,之后发展成干阑式。

北方水土则孕育了另一种方向。由于气候干燥,细密的黄土挖起来很方便。人们模仿天然地洞来挖坑、搭棚、半地穴,后来,房屋逐渐搭出了地面。

当人们度过混沌而蛮荒的时代,聪明的人类开始更自由地居住,中国民居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东方审美,从聚落选址、总体布局、室内外环境设计布置,直至取材及营造技术各方面,都充满了本民族的精神。

居住以负阴抱阳、背山面水为最佳选择。北面有山岭屏障阻挡寒风,门前南面有平原耕作招凉,且靠近河流水源,终年阳光敞亮。北京四合院、上海的弄堂、福建土楼、云南傣家竹楼……无不依据当地生活习惯而建成。

民居更是就地取材,应用自然材料,西藏的石屋、东北的井式木房、云南的竹楼、西北的窑洞、内蒙古的帐篷,都充满了朴素的人居精神。

春种夏锄、秋收冬藏的生产耕作,与昼夜交替、四季轮回的自然节奏趋于一致。人在山泽荒原中与天地感应,时光的混沌和跃动着的生命周而复始。

安居

崇尚“天人合一”的中国先民,善于将山水、树木与建筑有机结合,互相映衬。

明人曾有“祠补旧青山”之句,一个“补”字,将中国建筑与自然山水的秘密尽情显露。无论长城、故宫、颐和园等皇家杰作, 或是布达拉宫、嵩岳寺塔、佛光寺等宗教建筑,都将这一精髓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院落空间更是气流集散的交汇处,承接阳光雨露、日月精华,纳气通风,具有“通天接地”的功能。中国民居于是以阴阳合成的观念,塑造了以院落为中心和单元的基本平面格局。

当居住发展到最高阶段,就衍生出了园林生活。历史上记载的第一个拥有宏大规模的园林主人是汉武帝,他在公元前138年前后所建的上林苑,纵横300里,地跨长安、咸阳、周至、户县、蓝田五县。

上林苑遍植奇花异草,“草木名二千余种”,宫室星罗棋布,点缀其中。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感叹“杂袭累辑,被山缘谷,循坂下隰,视之无端,究之亡穷”。

到了后世,历代私家名园层出不穷,明、清成为中国园林创作的高峰期。私家园林是以明代建造的江南园林为主要成就,如“沧浪亭”、“休园”、“拙政园”、“寄畅园”,都堪称一时大观。

建筑与风景互相依傍,成为经典地标。清乾隆十六年,乾隆御定燕京八景:太液秋风、琼岛春阴、金台夕照、蓟门烟树、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卢沟晓月、居庸叠翠,当时均刻石立碑并有小序、诗文。

燕京八景的出现之后,民间后世广为借鉴,无论“十室之邑,三里之城,五亩之园,以及琳宫梵宇,靡不有八景诗矣”。现代园林、庭院绿化亦借鉴燕京八景,建造景点,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园林建设的发展。

在先人对居住的要求日益宏阔甚至奢侈之时,也有人并未忘却居住的本质。安居生活之中,贵在有一颗涵泳优游之心。江风明月本无主,闲者即是主人。

一代文豪苏轼居官杭州,就把灵隐寺旁的冷泉亭当成了自己的办公室,苏轼不惜早出晚归,长途折腾,都要到冷泉亭来批阅公文。宋费衮《梁溪漫志》记载:“东坡镇余杭……以吏牍自随,至冷泉亭则据案剖决,落笔如风雨,纷争辩讼,谈笑而办。已,乃与僚吏剧饮,薄晚则乘马以归。”

迷失

高者必坠,盛者必衰。近现代以来,中国的建筑,与所有文化门类一样,在日后国门大开之际,不断遭受西方文化与审美的挑战。

尽管建筑水平和技术在不断提高,但建筑的功能性和审美水平却可能背道而驰。中国各大城市面貌的千篇一律,诞生出了林林总总形态各异的建筑,几乎成了外国设计师试验的廉价场所。

著名收藏家马未都就颇为遗憾地说,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好的一批建筑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前10年建造的十大建筑。即人民大会堂、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北京工人体育场、钓鱼台国宾馆、华侨大厦等。

这十大建筑肇建于1958年,竣工于1959年,工期之短、体量之巨、建筑之美,使其至今成为地标式建筑。甚至以功能而论,90年代以后所盖的建筑都不如50年代。能形成这么一批颇具中国传统的优秀建筑,与老一代知识分子骨子里所浸润的传统文化审美观念关系甚大。

在居住领域,迷失更为严重。早期照搬照抄的欧洲住宅,占据着国内地产市场的半壁江山。在这其中,虽然也有真正拿出了成熟作品的地产企业,但更多的是复制照抄得不伦不类的楼盘。

在营造和装饰方面,高端住宅不遗余力。代表东方生活方式和传统美学的“玉文化”受到国际市场的欢迎,这成为许多别墅和高端平层的标配,产自喜马拉雅山的白玉鲁冰花如云雾缭绕,安第斯山的红龙玉石吉瑞温馨。

这种极为讲究的风气,一方面确实为高端物业所需,另一方面,却也在不断遭受质疑,装饰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者说,一栋好房子,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更为可惜的是,城市文脉被不断破坏。无论是居住区还是公共建筑,再难以发现当地遗留风俗、市井文化的清朗优美的影子,文脉渐断。以至于建筑师王澍再三强调,学建筑还必须学国学、美学;他说“桌子是从房子里面长出来的”,他还说,“我们不是设计一座房子,而是建造一个世界”。

冲脱

人文主义思潮涌动,最朴素的建筑理念逐渐受到重视,一切都在回归居住的本质。

现代居家理念讲究一切从功能出发,造型比例适度、空间结构图明确,在此基础上,融入一些被符号化了的中式元素,这被称为“现代中式”。坡屋顶、院墙、简化的牌坊、中式园艺、假山奇石、亭台水榭等单元,无不体现了中式建筑之美。

而在内部,结合现代人居理念,通过采光、通风等各技术层面满足内部空间的使用要求。因为现代人希望更有效地提高卫生间、厨房在居室中的地位,更好地使老人、孩子、夫妇间的居室环境合理分隔与有机协调。

高端物业,更强调建筑与地脉的融合,回望曾经的燕京八景,无论是金台夕照、蓟门烟树,还是西山晴雪、玉泉趵突,无不如此。在今天新的“燕京八景”之中,无论是中式建筑,还是平层大宅,无不构筑于有灵气的地脉之中。

尤其对于别墅人居而言,庭院已经是高端物业的核心,院落浸润了中华传统居住理念最深邃和隐幽的情感。在日益稀缺的土地中,如何做到让业主们在阔绰的庭院里观鱼养花、闻茶听琴,享受都市里“天人合一”的生活秘境,成为营造者孜孜不倦的话题。

即使是高端的欧式风格住宅,应用也愈趋简洁。一个例证便是新古典主义风格,在吸取了欧陆风格时,又加以简化或局部适用,配以大面积墙及玻璃或简单线脚构架,体现出一种轻松、清新、典雅的气氛。

社区周边的山形、坡地以及树丛、植被、水系、河流等绿色生态环境,被前所未有地保护与借势利用。这使居住者能尽情享受大自然给予的优越生态,达到人与住区和谐共生的目的。

一些有见识的营造者开始在建筑材料、建筑方式上更追求人性化,不见得技术越复杂、用材越昂贵越好。新锐的设计师和文人成为这个试验田的领衔人物,南京诗人叶辉在高淳石臼湖畔的“阵雨别墅”,即采用了当地最便宜最普通的红砖,却构造了一个诗意栖居的典范。

观照

只有观照,才能直抵本质。建筑最永恒不可磨灭的本质,或许是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高呼的声音——“人是万物的尺度”。是的,一切伟大的建构,都以人为尺度。在深邃的东西方建筑文化之前,最可贵的也是人本的精神。

不需要太多繁复的架构,但却必须是舒适的。当代的建筑者,精心考量居者所需。不论是个性化的户型设计需求,还是居住者的生活体验,人文关怀应该渗透到每一个细节。

日本建筑大师安藤忠雄在台湾新竹宝山建造了半亩塘会馆,300坪只用了30坪盖房子,其余全用来种果树、盖池塘,重建生态区,以达到“建筑是会呼吸的”追求。

是的,当我们孜孜不倦地探求建筑秘境之时,一转头,却会发现,人才是建筑最不可复制的所在。

颜回在窘困的居住和饮食环境中依然豁达,孔子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陶渊明也是豁达的,“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东坡先生更是充满了对美的领悟,他与友人去承天寺夜游,“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这样追求诗意栖居的人已不再是少数。苏州画家叶放在2001年,改建了自己的现代私家园林——南石皮记。他用了3年时间,把500平米左右的空间设计成曲径通幽的私家园林。推门进来,可见荷塘与小乔,古琴与茶器,处处皆是安放心灵的居所。

居者的初心是最简单的,却又极为宏大,它涵盖空间、物候、人文生活和土地关怀。外面无尽的虚空是自然,内里有限的法度是人,而中间的皮层则是建筑。

建筑只是建筑,不再是独有的主角,主角是安心于岁月的人,是广袤无边的天地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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