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寂寞又美好
2015-05-30段玥涵
段玥涵
梦里,走在无人的旷野,视线模糊,手上的光亮即将隐去。我不停地赶路,不断地告诉自己,就快到了。路不断延伸向前方,狂风在我耳边呼啸。不远处的一間屋子里光线昏暗,屋外点着一盏不亮的灯,我看见爸爸站在屋门口四处张望……
带着浸满眼眶的泪水醒来,望向窗外,以及窗外的远方,想象雨滴溅湿了窗台,想象大雪覆盖了沙漠。窗外月亮正明,而在目所能及的远方,爸爸正向我走来。若不是下笔“父亲小传”,我大概是不知道我对他——我的爸爸,竟然如此的不了解。
时光沿着记忆的脉络回溯。彼时,我还是那个能骑在爸爸肩头胡闹的小女孩。
元宵节的庙会,街上熙熙攘攘,被夹在人流中的我艰难地往前走着。不高的我吃力地踮着脚尖去看花灯下的灯谜,在一群大孩子的推搡下险些跌倒。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抱住了我,然后将我从人群中举了起来。我就这样理所当然地骑在了爸爸肩上。还记得,猜出灯谜的奖品是一条很好看的纸糊的锦鲤。我羡慕地看着那一条条在风中游动的锦鲤,扯下一个灯谜,里面写着一句话——“宝马雕车香满路”。我抓耳挠腮好一阵子都接不出下一句,因而生气地把灯谜甩在地上。爸爸见状,不紧不慢地说道:“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于是,我如愿拿到了一条锦鲤。回去的路上,映着溶溶月光,爸爸反复吟诵着那句诗,我也随声附和:“众里寻他干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那些如晨曦般干净美好的岁月里,仿佛能够无度享用来自爸爸的爱与保护,可以任性,亦无所顾忌。只是时光的大手,终究会把每个人从“曾经”牵离。当我渐渐挣脱那些懵懂的语境,未曾离爸爸更远,却能够越来越清晰地抚摸到藏于内心的点滴悲伤。
上个寒假的某个夜晚,去医院看生病的爸爸。站在走廊上,看到病房里闪着一点微弱的火光。见我来,爸爸慌忙熄灭了手里刚刚点燃的烟。接着他的手机就响了,似乎单位总有一大堆做不完的事等着他去处理。我看着他苍白的手上扎着的针,仿佛有种痛通过稀薄的空气隐隐传来,微小到不易察觉,却恰恰好剌在了心尖。输液器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不会溅起水花,亦不会荡起无限延伸的涟漪,可它们依然像是漫不经心的时光之河,在我不知情时悄然流逝,在我缓过神来之前便在爸爸的眼角刻下沟壑。在那个短暂凝固的瞬间,为什么我无法遏制心中那源源不绝的悲伤呢?
龙应台在《目送》中写下:“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而我,并不知道爸爸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看我以一个咿呀学语的孩童成长到如今羽翼渐丰的少年的。
他曾说:“我也是无意成为你爸爸的。”或许正是这种无意,让他如脊梁,支撑起我信念的天堂,如青锋,挥闪出不卷刃的刚强,如石刻,无声传达最苍劲的爱。可是,人世间所有的爱终究都是柔软的,都会在日子与日子之间百转千回。所以,我更愿意认为爸爸是一枝古老的藤,承载着我对岁月的眷恋。他的枝蔓里写满了思念、宽容、等待,凝聚了过去、现在、未来。
我梦见雨停了,爸爸紧握住我的手。我们站在那里,手心开始渗出湿滑黏腻的汗水。我们依然站在原处,紧握住彼此的手。浑然不觉间,太阳早在铁栏杆后悄悄出现。
又寂寞,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