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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阅读回归博雅

2015-05-30刘大先

大学生 2015年11期
关键词:博雅

刘大先

4月23日是第二十个“世界读书日”,各种媒体又像赶潮似地谈阅读、开书目,作为大众媒体找话题本无可厚非,但阅读这种事情是个长久、悠游、独立的事情,浸润在日常生活的肌理之中。短时间的提倡固然可能会有些眼球效应,更实在的倒是恢复到阅读本然的状态。

在一定的公共阅读基础上才可能在某个具体专业有所突破

何为阅读的本然状态?我想应该是无论出于爱好、求知、职业需要,都应该有种开阔、宽广、包容、宁静的心态,“博学而无所以成名”,不被某种特定的目的遮蔽了阅读自身所带来的快乐和满足,以使自己成为一个更全面、完整、自由的人。不久前,我出版了一本关于阅读的书《未眠书》,就是想呈现出一种阅读的“业余性”——因为书中涉及到的大部分书都称得上与我的专业不是密切关联的“闲书”,但这些闲书丰富了思想和精神空间,回过头来倒有反哺专业的作用。当阅读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能不能带来更好的生活不好说,但一定会带来更好的人生,就像王小波以前说的“除了一个现实的此生之外,人们还应该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

我在《未眠书》中说到,“书”既是名词,也是动词。作为名词,它是通向未知世界的道路、开启神秘之门的钥匙,让我们得以窥见兴会汪洋、心驰神往之景象的阶梯,弥补了在物质和其他层面的匮乏。当我们迷醉于文学的美妙,遨游在历史的河流,或者徜徉于某个哲思的心领神会之中,便会觉得拥有了某种可以沾沾自喜、不为人知的财富。作为动词,它则不仅仅是用文字表述某种观察、情感或者思想,更多是对生命的铭刻与镌写,其中潜藏着让卑微的个体永恒化的隐秘欲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任何人都有阅读的需要。

每个人的气质禀赋和欲求都不同,所以,很难在阅读上形成共识。某一个人喜欢的书目未必适合另一个,但有时候出于专业的需要也得有一定的规范。我在四川大学兼职带了研究生,他们分别来自日语和对外汉语教学专业,研究方向是现当代文学和民族文学。他们在开学初修学分的同时让我给开阅读书目,这其实是个勉为其难的要求,不过出于对个人素养和思维突破的训练需要,我还是按照各人的差异,分别拟订了篇目不多,但涉及到多个“学科”的内容,希望能够有一个通识性的基础。只有具备一定的公共阅读基础,才有可能在某个具体专业上有所突破。

阅读异化了的人成了知识生产大机器中的一个零部件

这种公共阅读看似“业余性”的,其实是中国文化博雅传统的一部分。说起博雅,让我想起余秋雨的一篇散文《夜航船》。余秋雨流行的那会儿,我刚刚上大学,他的文笔自不必说,虽然后来有诸多文人学士从他的“文化散文”挑出了无数文化硬伤,但不妨碍在某个机缘巧合的阶段会影响到某个人,这可能也是业余阅读的不经意的收获。如今我对于余秋雨只记得为数不多的文章,《夜航船》这篇印象尤其深刻,是从余姚的夜航船写到明人张岱的《夜航船》,这本书是“初级小百科,列述一般中国文化常识”,让那些赶考的士子、行商的旅人在慢慢航程中消愁解闷、闲谈契阔。

现在看来,《夜航船》就是本“闲书”,它囊括了天文、地理、人物、考古、伦类、选举、政事、文学、礼乐、兵刑、日用、宝玩、容貌、九流、外国、植物、四灵、荒唐、物理、方术二十卷,可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均有涉猎,但是这些东西于士子经世致用、科举制业却了无意义。没有实际用途,不过是增广博闻的小道,为什么人们还要读呢?我们当然可以从现代美学的角度给它一个命名叫做“无用之用”,但其中还是摆脱不了一个“用”字。

其实那些琐碎的知识无关功利而普遍令人动情,无关概念而指向认识,在中国传统理念中是一个人的基本修养。这就是博雅的素养,就是说一个真正的士人,固然要求得“大道”——齐家、治国、平天下,但基本的格物、致知、修身的途径必不可少,后者构成了前者的根基础石。儒家有“君子耻一事不知”的说法,孔子说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六艺”就包括礼、乐、射、御、书、数等各种仪轨、技巧、体能的训练。士人胸怀天下、包举宇内,星相卜筮、奇门遁甲之类自然也包含在内,他们在形而上的追求之外,也有切身的技术训练,否则就是空蹈玄谈、言不及义,难以抵达超越性的大道和德行。

博雅的传统可以解释为一种不屈不挠的博学的精神,来自于人们对世界的好奇心和孜孜不倦的求知欲,旨归则是人的完整和充实。这种古典的综合教育理念在现代发生了巨大的转型,随着知识的累积,学科愈加细化,尤其在政教分离之后,解魅之后的世界失去了神圣性和神秘感,变成了可以被理性所认识的客观事物。也就是说,人们在观念上已经相信未知的世界都可以被理性的光芒做烛照洞明,在知识生产的演进中,原先统一在一起的政治、伦理、美学分属了不同的领域,科学取代了神学,而科学自身又分成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

学科一旦细化,读书人的定位就相应发生了变化,他必须恪守本位成为某个专门领域术业有专攻的人物,也就是所谓的专家,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代英才辈出的“百科全书式”的巨人已经很难出现了。一旦跨界发言,往往会被视为游学无根。这固然是知识自身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产物,即一个人有限的精力已经无法再全面把握各种愈加严谨、周密、复杂的知识体系,只有在特定的知识分科中深入钻研,才有可能产生某种“深刻的洞见”。然而,事情的另一方面则是,这种“深刻的洞见”必然是片面的,当然工具理性发展的到极端,许多专家可能除了本领域之外对其他门类茫昧无知,也毫不关心,这样其实就是阅读异化了人本身,他就成了知识生产大机器中的一个零部件。

阅读的专门化如今已经成为一种显而易见的弊端

中国的现代转型也内在于这种现代性的全球进程之中,其实在转型时代那批知识分子还是保留了综合的特征。举一个并不是非常著名的例子,如《老残游记》这本书的作者刘鹗,一般人都是通过文学史上的定位了解到他的,晚清四大谴责小说的作者。其实他在数学、医学、水利、音乐、实业方面都有成就,早年一度在扬州悬壶济世,也精通音律,是广陵琴派的传人,曾经任巡抚幕僚帮办治理河南、山东等地的黄河,后又任山西矿产经理,参与拟订河南矿务机关豫丰公司章程,并为福公司擘划开采四川麻哈金矿、浙江衢严温处四府煤铁矿,成为外商的买办与经纪人。除了小说诗歌,还著有水利治理的《治河七说》,算学著作《弧角三术》、《勾股天元草》等多种。八国联军侵入北京的时候,他还向联军处购得太仓储粟,设平粜局赈济北京饥困。有这种丰富的人生,刘鹗并不是孤例,他那个时代许多知识分子都有这种博雅传统留下的综合能力印记,远较后日某一门类的专门学者全面。

阅读的专门化如今已经成为一种显而易见的弊端,一方面是功利化,只读一些实用的书,或者阅读干脆就被影视电玩所取代;另一方是娱乐化,纯粹的消遣休闲,这本来无可厚非,但娱乐化带来的往往是劣币驱逐良币,走向浅陋;第三是职业化,非本专业的书不读,以文学为例,本身这个学科就比较狭小了,还细分成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等各种亚类型,所得往往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知识残片,缺乏整体的观念。这些从根本上使得人本身成为支离破碎的存在。从现实传播科技的发展来看,新媒体技术所带来的阅读革命是不可忽视的因素,人们通过PC终端、手机终端的“点读”、浏览、扫读、快读,无疑是对书本阅读时代那种沉潜涵泳、反思自省的慢节奏阅读的一种巨大变革,这实际上加剧了前述三方面的程度。

今日的“通识教育”似乎是对这种现状的救偏补弊,政府也大力提倡全民阅读,构建书香社会,为此提供了大量的阅读服务上的公共措施,然而我们必须直面阅读现场的这种变化。重点不在于煞有介事地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阅读运动,在各种媒体上鼓吹、开拟一份份书单。因为,阅读跟写作一样,永远都是涉及到个体的孤独的事件。关键在于转化阅读的理念,恢复博雅的传统,如同托马斯?吉楠所说:“阅读没有路,没有途径或方法:有的只是努力和这一难得的机会带来的疲乏。作为机会,阅读及其无能性无视事先的算计,拒绝预测。”在阅读之前不做过多的功利考量,而是把它想象成一种开卷有益、增进身心修养的实践,这样的话,无目的可能反而会达到最终的“合目的”。

(作者系文学博士、中国社科院副研究员、《民族文学研究》编辑部主任)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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