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褪去衣服，让人画一画你的身体么

Vela

当众裸体对多数人不是件容易事

2015年4月，在美国纽约市攻读艺术专业硕士学位的委内瑞拉籍女子米歇尔-珀尔（Michelle Poler）推出了自己的行为艺术项目——“无惧的100天”（100 Days＼Nithout Fear），计划在100天内完成自己所列举的100项“恐惧事项”，希望能以此战胜恐惧，进而改变自己并留下弥足珍贵的一段人生记忆。

而在其中，最具看点的一项挑战恐惧是她在拍摄的第77日——面带惶恐地步入一间艺术画廊，挑战“裸体模特”这一角色。从视频中可以看出，米歇尔起初非常紧张，在站上台后就立刻转身面对墙壁，冷静之后才将自己身上的衣物缓缓脱下，她称自己足足花了5分钟的时间尽可能地放松身体，并暗暗给自己打气，才终于鼓起勇气面对大家，不过依旧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不过当她在摆出第三个姿势时，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这一举动是为了激发艺术家的灵感，从而创造出更美丽的画作，她才开始变得自信了起来。

裸模，即裸体模特，是一种在模特圈中新兴发展起来的行业，指的是模特们在一个特定场所，让艺术家、摄影师创作或拍摄自己半裸或全裸的绘画和照片。听起来很艺术，不过传统的道德观念，却让“裸模”这一职业始终处在灰色地带，人们时常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这件事，不惜为“裸模”安上色情，淫秽的框架。究其原因，虽然不乏有一些人打着“艺术”的旗号“钻空子”，但也不能否认长期以来，大众对这一类“艺术”都缺乏着应有的理解和包容。

人体模特的出现

无论是在相对开明的西方，还是看似保守的东方，“裸模”都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挣扎。从史料来看，绘画领域的裸体模特儿最早出现在古代希腊时期。特定的客观条件，如温和的地中海气候，广泛开展的宗教和体育活动，相对自由的社会环境等都为古希腊人认识自身、再现自身提供了理想的前提。

在公元前4世纪就出现了一位著名的模特儿芙丽涅，作为当时雅典最美的女人，历史上流传着很多关于她的趣闻逸话，而最著名的莫过于在法庭上发生的故事：传说在一般情况下，芙丽涅是绝不裸着身子在公共浴场的，只有在祭祀海神的节日里，她才会借洗礼仪式之名，裸体从海水中跳出来，面对人们。但是，她却因此以渎神罪受到了法庭的传讯。富有戏剧性的是，在审判时，辩护师希佩里德斯让被告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衣服裸露躯体，并对着在场的501位市民陪审团成员说：“难道能让这样美的乳房消失吗？”最后，法庭终于宣判被告无罪。19世纪法国画家让·莱昂-热罗姆（Jean-LeonGerome）还特别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一幅油画《法庭上的芙丽涅》。画面上，芙丽涅处于中心突出位置，以臂遮脸表现了刚被掀开衣裳的一刹那。芙丽涅的通体红色在辩护师的蓝色的烘托下显得格外鲜艳，后景和中间的幽暗部分的处理把女主角突现出来了，令她显得异常洁白、妩媚、完美无瑕。而芙丽涅在艺术史上最大的贡献应该是与普拉克西特利斯配合而创作了著名的雕像《尼多斯的阿佛洛狄忒》，阿佛洛狄忒是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也就是后来为人们所熟悉的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为了把阿佛洛狄忒塑造得更理想，普拉克西特利斯让芙丽涅来做模特儿。据记载，大师同时制作了两尊女神雕像，一尊是着衣的，一尊是裸体的。以全裸的形象表现女神，这是前所未有的，普拉克西特利斯是希腊雕刻史上的第一人。

显然，这种表现形式尚未能够符合当时一般对待神的保守思想的要求，所以得不到人们的赞许。裸体阿佛洛狄忒雕像遭到了科斯岛人的抵制，但是却得到了尼多斯岛人的欢迎。人们把它迎回来并供奉在岛上森林中的一座特地为它建造的小庙里。没想到，由于这尊裸体的阿佛洛狄忒的雕像，尼多斯岛一举成名，前来参观者络绎不绝，致使此后数百年间此地成为了一个有名的聚会场所。与此同时，《尼多斯的阿佛洛狄忒》也在古代世界中被誉为最美的雕像，几乎整个希腊世界的人都来观赏她。而随着裸体女神像获得人们的认可，希腊也开始出现了全新的审美标准。

艺术圈为什么需要裸模？

脱与不脱之间的尴尬，令“裸模”始终徘徊于社会的边缘，但对于艺术圈来说，它却是必不可少的存在，是协助艺术工作者练习提高造型能力的必要手段。这其实很好理解，我们在生活中通常会发现一个情况，就是：你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很难去做出来。艺术创作即是如此。也许有人会说：“艺术家可以赤身裸体地对着镜子画自己啊”，但如果你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可操作性，就会发现这如同别人对你说“你完全可以自己理发”一样的可笑。每一个艺术创作者在学习之初，都要先进行观察，而人体的构造更是复杂。脸部的五官，肌肉的线条，全身的比例等，都需要日积月累的观察，才能创作出最唯美的作品。

中国的第一个人体模特出现在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专，虽然这一举动在当时受到了极大的干预，但还是为“裸模”在中国的发展提供了土壤。新中国成立之后，虽然裸体样式创作被禁止，但由于新中国需要绘画直接为政治宣传服务，而西洋画、尤其当中的人物画是很好的工具，所以在美术学院中，不但油画、雕塑等原样保留了固有的教学程式，就连中国画系，也引进了画裸体模特的基础训练。

但“裸体艺术”真正合法起来却是在1978年后，一些大城市的美术专业院校开始了建国以来首次公开招聘模特；1988年末至1989年初，“油画人体艺术大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作为全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全部由裸体作品组成的专题画展，象征着裸体艺术在中国又向前迈了一步，人们这才开始逐渐学会接受并欣赏人体美，意识到裸模在艺术中的重要意义。

仔细想想，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它的必要性。裸模在历经那么多坎坷之后，依然能被保留下来，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证明了自身的价值。其实对于早期的人类来说，裸体是很常见的事。从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古希腊的运动会上，男女运动员都是裸身出场，自信地亮出自己健康的身躯和体魄；而18世纪的西方文艺复兴也是从裸体美的展示开始的……可见人们在最初，并不觉得裸体是可耻的。

职业裸模之生存现状堪忧

但令人感到可惜的是，时代的发展并没有让“裸模”变得高雅起来，就连圈内人也都不喜欢这个称呼，更多的人愿意将自己的职业描述为：人体模特。

而说到现代人体艺术模特的先驱，就不得不提到汤加丽，她在中国大陆首次推出了人体艺术写真，但她的主业却是舞蹈，也曾涉足影视圈。作为第一个以专业演员的身份从事人体艺术创作的人，汤加丽的这一举动无疑对提高“裸模”这一行业的社会地位存在着无可否认的功劳，她让“人体模特”这一职业真正从暗处走向了大众。

但她的摄影集还是引起了两极分化的争议，大多数读者和网友对此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和肯定，但也有些人开始进行无端的指责和恶意的诋毁，这无疑是悲哀的，因为从那以后，汤加丽的名字总是和“人体写真”紧紧联系在一起，无论她在体操、歌曲或舞蹈上有多大的成就，人们都能轻而易举地忽略，甚至曲解。仔细想想这似乎并不公平，但在“裸模”的圈子里，汤加丽还算幸运的，在那些平凡的，专职的裸模的生活中，往往充斥着更多的无奈和辛酸。

1996年，刚满18岁的小莲来到昆明寻找工作，在劳务市场遇到几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在他们的游说下来到云艺。虽然她起初并不适应这份“脱光衣服，辅助学生画画”的职业，但由于每月有固定工资，收入相对可观，她才坚持了下来，并陆续介绍自己的二姐和侄女来到云艺工作。而在十余年的从业生涯中，她们从未敢和亲朋好友谈论自己的工作，始终如同生活在黑暗之中。2013年她们被通知取消了固定工资，成为临时工，只有课时费可以拿。一怒之下的3人将云艺告上了法庭，要求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并补缴社会保险。但由于政府部门并没有出台对于模特行业管理的相关规范，她们的维权之路也是一波三折。

裸模的黄金年龄通常在20-25岁左右，但在为艺术奉献出宝贵的青春之后，他们面临的可能是未来没有保障的生活，而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行业内普遍的生存状态，关于未来他们并没有想太多，更多的是关注眼前的利益。

据悉，“裸模”在模特圈子中的地位是最低的，因为相对稀缺，从而要求不高，所以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如此复杂的群体构成也造就了模特们无论是从收入还是模特经纪管理的角度上都没有定数：有些模特跟着中介或经纪人跑；有些则属于“个人行销”，自己在网上找活儿，收入也从干元到万元不等。

高雅与低俗之间的鸿沟

人们对“裸模”的偏见，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社会风气的问题。如今市场上对裸模有需求的大多是高校课堂，广告、文化公司人士或搞美术、摄影的人群。但与艺术院校的初衷不同，社会人群不乏有打着“喜欢人体摄影”的旗号来满足窥探欲的嫌疑。许多裸模都有遭遇性骚扰的经历，虽然一般情况下她们都是接受群拍，但偶尔也会因为高价而接受独拍，不过往往这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于是自然而然地，裸模市场就形成了两派，有人忍住金钱的诱惑，只接受拍摄的工作；而另一些人则为“艺术”真正献出了自己的身体。

在裸模的世界中，艺术与色情，仅为一线之隔，这是一个无奈却又不可避免的事实，但也正因如此，作为社会大众的我们，才更应该理性地看待“裸模”这个行业，为那些“出淤泥而不染”，真正为艺术服务的裸模们点个赞。

2008年，四川画家李壮平以女儿李勤作为女神的原型，绘制了名为《东方神女山鬼系列》画册，但由于是画女儿的裸体，此举也引起了轩然大波，认为这有悖伦理，为社会带来负面的影响。然而对于作者而言，他们却非常坦荡。在已经成为青年画家的李勤看来，她只有在父亲的油画中才愿意担当人体模特，因为觉得很安全，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况且她自己也是学艺术的，非常理解人体模特在绘画中的重要性，认为为父亲的艺术献身是件很纯洁的事：而李壮平也觉得这就像是小时候给女儿洗澡一样自然。

其实仔细观看这些作品，会从中读出神圣和美丽，丝毫没有色情和淫秽的成分。不少美术评论家对于这一系列的作品也都给予了好评。著名美术批评家、四川大学教授林木在评价这件事时，用了“非常可敬”四个字，认为李家父女冲破了伦理、道德的重重藩篱，为人体模特这种艺术方式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和思考。

另一方面，在固有思维中，人们总是会将模特更多地女性化，然而事实上在裸模圈中，也存在着一定的男性比例。来自美国堪萨斯城的Kent Dusseldorp是一位56岁的男性，他之前是一位财会和计算机专业人士，一直在企业界工作，由于喜爱艺术，在50岁的时候选择做裸模来改变生活。虽然偶尔也会有尴尬的感觉，但一旦想到自己摆出的姿势和表情会激发艺术家的创作，他就又恢复了镇定。

这倒是和文章开篇所提到的米歇尔的感觉不谋而合，也因此不禁令我想到，或许突破传统观念的枷锁，以艺术的眼光来欣赏裸模，人们会有全新的感受。虽然市场上还是不可抑制地会出现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和作品，但那些真正唯美、纯粹的艺术总是能遇到欣赏它的人。作为观赏者，我们能做的是用理性的眼光来分辨高雅与低俗，培养正确的“裸体观”，停止愚昧的否定，还那些真正为艺术而存在的裸模应有的尊重，也算是我们这些圈外人对艺术的支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