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手工艺市集机制的有效建立对我国文化保护的重要性

汪大伟　高浅

摘 要：民间手工艺的传承与保护是近几十年来才被社会各界广泛探讨的概念。在全球化发展的今天，由于手工艺人角色的转换、数量的减少、资金的缺失、市场需求的大幅度降低以及一些其他的消极因素，民间传统手工艺逐渐走向灭绝而被现代的机器制品所替代。文化的复兴并不只能完全依赖政府的权力介入和资金的投入，利用何种模式和机制制定保护策略才是当前之重。

关键词：手工艺；市集；文化保护

民间手工艺的传承与保护是近几十年来才被社会各界广泛探讨的概念。在全球化发展的今天，由于手工艺人角色的转换、数量的减少、资金的缺失、市场需求的大幅度降低以及一些其他的消极因素，民间传统手工艺逐渐走向灭绝而被现代的机器制品所替代。此外，现代的工艺品面临的另外一个严峻问题是，机器代替手工生产的过程中忽略了工艺品或手工艺品在作为个体存在时所富含的自然感。李泽厚曾经在《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中提到过个体创造的重要性：“人在使用制造工具的操作活动过程中，通过‘度的把握和理解，发现了快慢、多少、软硬、重轻、厚薄、斜直、锐钝等等材料本身的、材料和材料之间的、材料和主体之间的、材料和目的之间的种种关系、结构、特征，发现了其中的守恒性、前后性、重复性、连续性、对比性、干预性等等秩序、节奏和比例。这种种形式结构和人对他们的感受（形式感），如前所说，一方面与维系人的生存、生活、生命相关，同时又与自然界具有的物质性能相关，因之人与宇宙、自然便通过这些形式力量、形式感而形成了共存共在。这便是个体创造性的关键。”[1]但即便个体创造的魅力被专家和学者们肯定，即便文化历史和技艺亟待保护，生活方式的改变仍然导致很多传统技艺在自然优胜劣汰的法则中被淘汰。而那些留存下来的技术所需要的也并不是纯粹的工艺的复刻，而是建立于技术之上的制造思想和选材的二次提升。

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对于民间文化传承的保护，是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博弈。”[2]日本文化在西方社会的成功输出，使当今的日本成为当仁不让的亚洲文化强国。韩国的泡菜文化借助韩流明星在东亚和南亚的成功输入，直接带动了韩国经济的飞速发展，也促成了“越冬泡菜文化”的成功申遗。根据马斯洛金三角理论，人只有在满足了物质生活的条件下，才会对于精神生活有所追求。愈是历史悠久的国家和地区，愈是拥有丰富的民间手工艺技术和民间手工艺品，但只有物质条件富裕的地区才能对其进行保护传承。

1 文化、历史与市集定位

我国在经济实力显著发展的同时，也逐渐有计划地从各方面扶持地方特色文化的保护与发展。以政府为单位的国家和地区重视、挖掘并开采当地的特色和传统文化，并借由这一名义对民族传统技艺和手工艺术品进行保护。但是文化的复兴并不只能完全依赖政府的权力介入和资金的投入，倘若期待一个市场自主的良性循环，那么利用何种模式和机制制定保护策略才是当前之重。圣塔菲在这一点上已经做到近乎完美。每年一度的国际手工艺市集在这里拉开序幕。身着桔黄色T恤的志愿者们手持摆满各式点心和饮料的托盘，一路将游客从停车场引导至市集入口。市集规模庞大，白色帐篷铺天盖地，帐篷下的摊位摆放得整整齐齐，上面堆满了来自各个国家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使人眼花缭乱。

其实全球并不乏类似的集市，如每年一度的立陶宛圣巴塞罗缪手工艺品市集、白俄格罗德诺市集、埃及手工艺市集等等。但根据美联社的报道，从规模上看，圣塔菲市集是全球最大也是最早致力于保护国际各民族各国家的手工艺市集。[3]其次，圣塔菲手工艺市集的管理和拓展模式清晰，并且不以盈利为目的。参加市集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来自于当地和美国其他地区的志愿者们。从管理和组织层面上说，能吸引和调动如此庞大的志愿者群体为市集服务，不光从侧面证明了市集的成功，也是一种值得借鉴的举办模式。再次，尽管在市场营销的法则中，地域和人口是评定购买力的至关重要因素。但是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市场，不是在热闹繁华、人口众多的美国东海岸城市，也不是在风景宜人的美国西海岸城市和在富豪扎堆的中部拉斯维加斯。圣塔菲地处偏远、人烟稀少、没有支柱性产业、气候也并不宜人，但每年7月份，海内外大批的游客专程前往圣塔菲只为参加该集市。何种力量能让这个活动在全球手工艺范围内产生如此大的影响，是极值得深究的。

这一切的促成许是与其独特的文化背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美国虽然只有200多年的文明史，但美洲的历史却并不短暂。新墨西哥州首府圣塔菲由西班牙人于1609年始建，曾经是印第安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与俄克拉荷马州、德克萨斯州、科罗拉多州、犹他州、亚利桑那州以及墨西哥毗邻。印第安人之后，西班牙人、墨西哥人、法国人和英裔美国人也先后踏足于这片土地，留下了宝贵的文化财富，悠久的移民文化和多民族的社会属性造就了品种繁多的民间手工艺技艺。从这点看来，虽然圣塔菲地处相对偏远，名称对中国人来说也相对陌生，但是对美洲或者拉丁美洲的人来说，这里的民族历史悠久，追溯甚远；而对于欧洲人来说，从17、18世纪的大航海时代开始，圣塔菲的历史就是欧洲的历史。

此外，在这里举行这样规模盛大的市集活动，与城市在历史上的定位也有很大的关系。这里曾是边境的商业经济重城。来自西班牙的殖民者们大多是男性，这些人在与印第安人建立友谊和通婚的过程中逐渐和当地人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亲属、贸易以及权利关系，这种关系和中国的家族裙带文化类似。他们通过带领家族和北边的科曼奇人、阿帕奇人、基奥瓦人以及他们的家族产生贸易关系，而形成了新的经济贸易中心。[4]至此，“在他们的影响之下，圣塔菲从一个传统的传教中心和帝国城镇转变为一个边境贸易都会。”[4]如今的圣塔菲已然和这一称谓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却依稀还能从中心广场附近街头小摊贩的行为中看到当时边境贸易交易的缩影。而圣塔菲也因其特殊的历史背景、与众不同建筑风格、互相融合的文化宗教等而被称为除纽约和洛杉矶之外的第三大艺术圣地。

2 市集特色之周全的安排与管理机制

圣塔菲手工艺市集每年吸引着来自全球几十个国家和地区的几百位艺术家参加。参加活动的手工艺人大多数来自于发展中国家，这就不得不去探究其中的缘由。我认为主要的原因主要有三个：首先，发达国家对于手工艺的保护意识觉醒得较早。例如，作为全世界最早意识到要对民俗民艺进行保护的国家日本，早在1950年就正式颁布了《文化财保护法》；欧洲40多个国家也在20世纪70年代末就规定了文化遗产日，这对文化遗产的保护起到了重要作用。其二，由于西方经济发展较早，经济水平较高，以及一些特殊的历史和地理原因和旅游资源，已经建设了很大一批以本地区为特色的市集或者相关活动。这些活动已具一定规模也有固定的模式。手工艺人不需要千里迢迢为自己的技艺寻找新的出路。其三，由于政府的有效介入，保护和传承的成果突出，手工艺人的作品价值与价格较高。推广文化与切磋技艺对参加圣塔菲手工艺集市的艺术家来说固然重要，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更重要的是可以快速获取利润。而这对本身手工艺价值就已经很高、顾客也众多的欧洲艺术家来说并没有非常具有吸引力。

此外，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主办方别出心裁地没有将手工艺人们按照国家地区或者作品的种类和制作工序安排在一起，而是随意排列。顾客永远不会知道下一个要经过的摊位会摆放哪些物品，也不知道摊主会来自于哪个国家。这种巧妙的安排使大家满怀惊喜，不断地走向下一个摊位。无论是哪个手工艺者的作品都独一无二，异常精巧。用特制颜料绘制在手工羊皮纸上的生命树、绘有圣母图案的分娩盘、宣扬死亡是另一种重生的墨西哥彩陶骷髅、为了呼吁保护环境和健康生活而制作的烟叶花瓶、用处理过的废旧塑料袋编制的时尚挎包、精致的纯银拉丝面具、代表吉祥幸福的彩蛋，等等等等。商品的背后大都承载了民族文化的美好寓意。

一位皮肤黝黑的当地手工艺人兴致勃勃地向我展示他们制作羊毛毯的传统染料——一小瓶亮晶晶的胭脂虫和一束干燥的叫不上名字的鹅黄色草本植物；一位制作蜡染布匹的手艺人毫无保留地和周围的手艺人分享其工艺的流程，如何上色、如何脱蜡、水温如何；来自乌兹别克斯坦的木雕艺人Mirmakhsud Mirrakhimbaev拿着一块已经打磨成型的木头和一把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使用了很多年的凿子，熟练地敲敲打打，做着现场演示，娴熟的工艺和认真的神态瞬间吸引了大批的顾客……场面熙熙攘攘，人群络绎不绝，但所有工作皆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一切的背后是管理极度有序的志愿者团队做支撑。据创办人介绍，除去一些必要的职位是固定的，大部分的工作人员多是出于对手工艺的喜爱，在听到活动的消息后便自愿报名，前来帮忙。所有的工作不带有任何的强迫性，也不支付任何的报酬。在考察的过程中，我们偶遇一位来自复旦大学，现在美国某大学做交流的女生。异国他乡遇到同胞本就格外亲切，在听说了她也是专程前来做志愿者时，我们更是惊讶。而另一位曾在北京读过大学的美国志愿者木兰也正是由于姐姐在组委会，听到了活动的消息，便赶来帮忙。还有一些年龄较大的志愿者，来自周围的一些语言学校。美国严格意义上是一个多语言移民国家，西班牙语和英语并存，还有一些来自于其他国家的语言也占有一席之地。大多数接受过正统美国教育的人，多掌握两门以上的语言，他们深知语言交流的重要，便主动前来帮一些沟通不是很顺畅的手工艺人做翻译。这些形形色色的志愿者们是这个市集能够顺利举办的中坚力量。

集市采取统一结账的形式。在顾客购买了艺术品之后，摊位附近的小台子边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为顾客开具清单并打包，并指引顾客到统一指定地点进行付款。据主办方介绍，艺术家们卖出的工艺品所得收入的90%都会返还给艺术家。组委会之象征性的收取10%的佣金用来支付一些举办成本和信用卡的手续费等等。圣塔菲的国际手工艺市集是一个非营利性的活动，举办的全部费用均来自于售卖的门票和一些基金会与个人的赞助支持，其中还有相当的部分需要负担一些来自于落后国家，工艺精湛却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支撑他们前来参加市集的手工艺人的费用。在问到这样的模式如何能够坚持下去的时候，始创者自信地回应：“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的模式，只要是出色的手工艺品，必定经得起顾客考验和市场的认可。而他们获得的收入也可以给他们以资金和信心，将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因为他们明白，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可以获得不菲的回报。而那些真正喜爱手工艺的人和机构，也必定不会让这样的集市因为资金的匮乏而无法举办。”

这背后牵扯的各方的经济效益虽然无法直接与手工艺市集挂钩，但每年此时大量的游客会不约而同地从各个国家专程赶到圣塔菲参加这个活动。届时，一票难求，一房难求，餐厅熙熙攘攘，交通变得繁忙。另外，虽然活动只持续短短三天，但由于很多艺人携带的作品数量较多，尺寸较大，往返运输不便。因此，在这个小城市中，便萌生出了另一个产业——在市中心附近，有一条专门为这些手艺人和艺术家提供后续售卖服务的艺术街。这里环境优美，画廊和工艺品商铺林立。前来参加集会的手工艺人与这些店铺机构进行后期的售卖接洽，既保证了手工艺人的利益，也为小城的文化氛围增色不少。

3 商业表象下的狂欢和问题的解决

那么主题集市的举办意义究竟是什么？巴赫金曾提出过赫赫有名的狂欢节理论，聚合效应与笑文化是理论的两大支点。国外的大多市集都兼备这这种特质，即在聚集群众的基础上，让活动具有互动性，产生狂欢效应。但是这种模式一旦到了国内便完全走样变味。

源自德国的圣诞集市是全球赫赫有名的具有连锁性质的主题狂欢场所，在基督教国家中，几乎每个稍大一点的城镇在11月底都会为迎接这个集市做起准备。和圣诞节有关的各色礼品、吃穿用度等都能在这里觅得踪迹。小木屋、小彩灯、甜甜暖暖的蜂蜜红酒、香气扑鼻的德国香肠、华丽的旋转木马、结实坚挺的驯鹿皮、各色色彩斑斓的拼贴玻璃制品、手工缝制的圣诞毛衣、厚厚的皮毛帽子一应俱全。每天晚上，华灯初起，雪花飘落，人群熙熙攘攘，音乐、美酒和欢笑，气氛甚是浓烈，直到半夜。但这样的一个圣诞集市到了中国却完全变了样儿，不光进入集市需要收取不菲的费用，集市的一切内容和服务都大打折扣。不见高高大大冻红了鼻子的外国人小贩，也没有香气扑鼻的香肠味道，人群拥挤却并不熙熙攘攘。手工艺品制作简单、价格昂贵，单调地摆在一旁，国外传统热饮被珍珠奶茶所替代，烤鱿鱼的味道充斥着整个集市。走马观花地绕完一圈，失望透顶。

姑且不去探究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是急于收回成本而忽略了品牌与文化的塑造怕是重要的因素。而圣塔菲手工艺市集为了在这一方面获得完全保障，制定了杜绝纯粹的商人的规则。

摊位的主人同时也是手工艺者，他们在市集举办的三天内必须穿着具有民族特色的服装，微笑地面对每一位游客。很难想象这样场面宏大、管理精细的市集在十几年前第一届举办的时候，只邀请到了寥寥十几位艺术家参加，但也是靠着一点一点的努力和口碑，这些手工艺人同市集活动一起在短短十年间发展壮大。在与集市创始人的会面中，谈及市集的由来时，他们是这样回答的：“911事件以后，美国市场笼罩在惴惴不安的恐怖阴影中，我们希望可以通过这个市集制造一个世界各国人民和国家交流的机会，借此提升手工艺人的技术和生活质量，并期望传统手工艺品的地位能够通过这些活动而高于那些机器制造的量产品，也以此向世界呼吁手工艺品的重要性。使民族手工艺集市更有活力，感染到更多的全球消费者，让他们具有保护手工艺的意识并能够加入到这个活动中。”

民族的是世界的，世界的也是民族的。我国在经济迅速发展的同时，急需另外一种方式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强大。这便是文化的输出与国际对输出文化的认可。中国拥有5000多年的历史，在岁月长河中，劳动人民的智慧催生了多达几十万项值得保护和传承的传统文化与技艺。这些硕果亟待我们保护和传承。而在走出国门成本较大的前提下，能在国内举办集合全球传统文化的手工艺市集无疑是一个稳妥和易行的选择。

圣塔菲手工艺市集的创办人认为“手工艺市集是连接手工艺人和消费者的桥梁”。[5]而对于迫切需要输出文化的我们，手工艺市集是一个连接中国与世界的桥梁。作为技艺和作品的展示场所，在无法判断何种技艺具有传承价值、哪种手工艺品能够被在现代社会中生活的消费者所接纳的时候，让市场选择便是最好的判断方式。

此外，手工艺市集更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文（下转第页）（上接第页）化单一的途径，致力于宣扬艺术个体美的观点。它还能够解决全球化大生产所带来的弊端，传播传统文化，修复历史技艺文化，保护和传承艺术文明。搭建这样的一个平台，是在為历史文明提供一个被现代社会认可的场所，并以此为基点，围绕美、传统等概念，解决相对复杂的政治问题和美学问题。

参考文献：

[1] 李泽厚.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M].三联书店，2005：45.

[2] 知识产权出版中心.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问题研究[M].知识产权出版社，2012：312.

[3] [DB/OL]http：//www.dailymail.co.uk/wires/ap/article-2684973/Worlds-largest-folk-art-market-opens-Santa-Fe.html.

[4] 卡罗尔·帕金，克里斯托弗·米勒，等.美国史（上册）[M].葛腾飞，张金兰，译.东方出版中心，2013：85-86.

[5] Carmella Padilla . The Work of Art[M].第15页.

作者简介：汪大伟，男，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院长，研究方向：公共艺术。

高浅，女，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公共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