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朋友

街猫

【1】我的一只人字拖不见了

遇到这种奇葩女孩，我真是醉得不行不行的了。

住我的房间蹭我的wifi还抱怨网络不给力摔枕头。

穿我的睡衣盖我的被子还非要把炸酱面端到床上吃。

用我的碗吃我拌的面完了要猜拳决定谁洗碗。

愿赌服输已经是我最后的善良，偏偏她还不知死活地在大半夜把我摇醒，告诉我她的一只人字拖不见了。她想上厕所。

一百个滚你涌上我的喉咙，我火大反而沉着，迅速地抓起地上一只花色人字拖恶狠狠地扔出窗外“啪”一声落地，清脆又悦耳。

“现在另一只也不见了，你可以去上厕所了。”

我扯过被子从头盖到脚，懒得去看她什么表情。

【2】一到冬天我就想谈恋爱

我打电话给阿黎，告诉他，小暴不见了。

你们是在玩躲猫猫吗？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游戏，但现在我没有心情开玩笑。

实在搞笑，大冬天的夜晚，我为了一个压根不认识的小妞钻出被窝穿鞋穿袜走出街漫无目的地寻找。

“小暴到底是谁？”

“我朋友。”我一开口，便呵出一口白霜。

“什么朋友，她没有家吗？”

“离家出走。”

“所以现在她是在玩离家出走中的离家出走咯？”

“她干吗要离家出走二次方？”

“我把她的人字拖扔了。”

“阿宝，你真可爱。”

我最恨这句。

他伸手过来又想捏我的脸，我狠狠地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我心跳紊乱，类似于小时候做错事怕被发现的那种感觉，又像是以为自己做错了某件事但其实没做错。一点点骄傲，一点点恐惧，一点点内疚。我看着他因为痛而皱起的眉头，路灯不动声色地暗了一格。

好在，我们最后在卡卡书屋找到了她。

我先是看到了她的烟灰色毛衣，她很认真端着一本海明威的书在看，走近一看，才发现她已经在书的后面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阴影。

呼。

我以为小暴会有那种报复式恶作剧成功的得意。作为躲猫猫这个游戏的骨灰级粉丝，我相当了解藏得越深的人越渴望被找到。

可是，她没有。

在公路边等车时，她附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真冷。

可是我喜欢冬天，我最喜欢冬天。

阿黎脱下外套，沉默而粗鲁地披在小暴的肩上——她的确穿得单薄，一直在耸着肩膀，做出萧瑟的表情。

毕竟我也是个女生，还是他多年老友，我得承认我心里有点酸。

于是我斜着眼睛瞟他，嚷嚷说，大爷，姑奶奶我也很冷啊。

阿黎歪着嘴笑了一下，然后走上来，张开手抱住了我。

很突然的一个拥抱。

站在他身后的小暴，一眼笑意。她说，我喜欢冬天。一到冬天我就想吃雪糕，放烟花，看海。

吃雪糕。放烟花。看海。

“你们这些小女生啊……”阿黎少年老成地发出一声叹息。

“不过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愿望，对吧，阿宝？”

她长驱直入地看着我的眼睛，多年的默契使我毫不费力地读懂了她眼底的疯狂。

半个小时后，我们三个舔着冰淇淋，怀里抱着一大把烟花，来到深夜的大海。

海浪声使小暴变得兴奋。她脱掉鞋子和外套，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冲进海里。冰冷的海水。温柔的潮汐。寂静的夜空。阿黎坐在一块礁石上看着我们，嘴里吹着一首熟悉的曲子，是周董的夜曲。

这样放纵又温情的时刻。我想沉入海底变成一条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巧克力冰淇淋的甜蜜味道还留在我的口腔里。我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放空，最后整个人都变得空荡荡的，随时可以飘起来。

我听见小暴对着大海喊：

“奶奶，我爱你！”

“老k，我爱你！”

“阿黎，我爱你！”

“阿宝，我爱你！”

然后，猝不及防地，在我们身后的夜空上“啪”地升起一束烟火。

一束。又一束。再一束。

我看着它们升空，绽放，陨落，消失，一颗心只剩温柔，无限温柔。

“阿宝，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冬天。”阿黎伸手捏了一把我的脸，我没有闪。冰凉的触感。

“是啊。一到冬天我就想谈恋爱。”

“难道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小暴瞪着无辜的眼睛，反问道。

【3】我不会赶你走的

开始和小暴一起泡书店，每一天都去。

不知不觉看了大量漫画和杂志。小暴呢，她只看海明威的书，常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有时被套着绿色围裙的店员拍醒，说，小姐，不可以在书店睡觉哦。通常她会不好意思地笑笑，除了有一次她睡眼惺忪地醒来，也许是做了什么噩梦，她拉着那男生的手说，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睡着了。

周围陆续有人把目光投来这边，我迅速带她离开书店。

要不要回家睡觉？

我刚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

我去了好多地方，遇到很多人。但是每个人都赶我走。我只好走，不停地走。我饿了，走进一间屋子，有人给面包我吃，面包上有芝士和肉松，很好吃，我还没吃完。他就要赶我走，语气很凶，说我把肉松洒地满地都是。我走进下一间屋子，有人给了我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我觉得很开心。然后从楼上下来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他要赶我走，他说我太吵了。可是我根本没有吵，是隔壁在播放电子音乐。我抱着洋娃娃走到隔壁，音乐突然停下，人群从里面涌出来。一个左耳上有七个耳洞的男孩告诉我，小姐，我们打烊了。我说可以再放一首歌吗？他说，你好烦，快走开。每个人都赶我走。

沉默中，她眼波流转，似乎只要一眨眼睛，就会有无数泪珠弹落。在冬日阳光的笼罩下，她恍惚近似透明。

小暴。

嗯？

我不会赶你走的。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希望你快乐。

咳，如何才可以把一句有一点点肉麻的话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说出认真的意味呢？看来我要多看韩剧练习几遍才行。

为了一个耳机你真是够拼的。

她恢复了一贯的刻薄。

原来她知道。可是……一开始的确是为了阿黎那副妙不可言的魔音耳机才答应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妞住进我房间，也的确对她各种不爽，更实实在在为了“发ps过的自拍照是否脑残”这种问题认认真真大战三百回合。

可是，她实在太不了解我。

以她那种龟毛性格，真的不是一副耳机所能包容的好吗？

偏偏我很喜欢那种势均力敌的感觉。我很诧异她几乎没有过任何一点寄人篱下的拘谨和尴尬，反而总是对我大呼小叫，渐渐我也默认了那种“谁有道理就听谁的”的相处格局，对那种“我扫地她拖地我煮面她洗碗轮流播放各自喜欢的音乐”的生活模式颇为满意。

【4】谈恋爱都是一样的吗

小暴是个地地道道的神经病。

我亲眼看到她把手伸进那个男生的外套口袋里，拿走了人家的一包烟。她转头撞见了我的目光，挑起眉头笑了笑，神态自若。

她，是，在，偷！

那个男生是店里的员工，正是提醒她不要在书店睡觉的那个。很多次，我们看到他站在书店门外，安静地抽完一根烟，然后回店里忙碌。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恶作剧也该有个度吧。

“抽烟对身体不好。”

“那是人家的事！”

“抽烟对空气也不好。”

“那你也没有权利拿走人家的烟！”

“他牙齿会变黄，肺会变黑，然后会死掉。”

她的声音低低的，还是很坚定，我不确定她是否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对。可是人家抽烟关你什么事呢？他爱抽不抽这是他的自由他的权利他的生活方式，他乐意他抽到死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你睡觉磨牙还吵到我睡觉呢，也没见我把你牙齿拔光啊！熬夜也对身体不好啊，难道一到十二点就应该切断电源吗？”

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在看到床底下的鞋盒里静静躺着的6包万宝路香烟后，我整个人都崩溃了。这些香烟，无疑来源于同一个人。

“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她用被子盖住头，不再说话。

突然之间，有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灵光一闪，像是有个人打开了电影开关的按钮，很多镜头在我脑海里转移拼接。

书店。海明威。原木吧台。声线温和的店员。香烟。其实，我和小暴从书店回来的路上，经常会偶遇那个书店男生。他有时和朋友坐在7—11便利店里和朋友吃车仔面和贡丸，有时是下晚班后站在公交站台下边抽烟边等车。我记得，他的朋友叫他“卡卡”。他对她说，不可以在书店里睡觉哦。在海边那次，小暴对着大海喊“老k我爱你”。半个月前，我们看了一个长期吸烟者的肺部解剖视频。

卡卡就是老K啊！

原来，小暴在恋爱，或者说，暗恋。

那些巧合和偶遇。那些出神的温柔。那些神经质的深情。原来。

哦。小暴。

是时候该展示我的高情商了。

我以借手机为由，轻而易举地搞到了书店男生的号码。

我要号码干什么？小暴不解。

打给他啊，讨论一下文学什么的？

为什么要打给他？

泡他啊。

为什么要泡他？

你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就要泡吗？

那你干吗要偷他的烟？

我怕他死掉。

……

我开始有意接近老K和他的朋友们，带着小暴插入他们的话题，钻着缝儿给他们制造机会。只是小暴不领情。

她越来越沉默，似乎并不快乐。

为什么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接近他，和他对话，约会，吃东西呢？

不然呢？谈恋爱不都是这样吗？

我觉得很无聊，你不要再这样了，看起来很蠢。

喂！你说谁蠢……

她戴上耳机，不再理会我。

我气得想跳楼，什么人啊真是，好心被当狗肺！搞得我像个居委会大妈多爱管闲事似的，你当自己谁啊！我不过当你是朋友而已。难道恋爱应该是偷一个男孩的烟放在鞋盒里吗？你才无聊，你全家都无聊！

我阿宝以后再管你这破事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5】 最倔强的女孩

除夕的前一天，小暴离开了。

她在我耳边说，我爱你。然后转身拦住一辆taxi，没有回头。

我才知道，小暴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爸爸妈妈常年在国外打拼。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们回来了。他们赚了钱，想要补偿她，想要带她出国，给她最好的一切。小暴不愿意。她不愿意离开奶奶，留下她一个人。可是奶奶也站在爸爸妈妈那边，帮着他们喊她走，说她在这里根本不肯好好念书。她决定出走，直到他们妥协。

小暴是我见过的最倔强的姑娘。

她会直接地对你说“我爱你”;生气时把自己关在衣柜里;因为讨厌我发自拍而屏蔽我朋友圈;担心一个人的肺变黑就把他的烟偷走。很珍贵地喜欢一个人，显得神经质，同时又很骄傲。不轻易接受很多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比如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比如女孩子懂得装傻才是聪明，比如当在路边碰到一个摔倒的老奶奶时，要权衡利弊。

我想念她。想念那一个冬天，我们抢着吃一碗炸酱面，猜拳决定谁去洗碗。我说过，我最喜欢冬天。喜欢冬天的被窝、拥抱、咖啡、火锅、围巾。以及遇到的倔强的不懂得表达喜欢的小女孩。还记得深夜里的大海吗，我说一到冬天就想谈恋爱。

你写在草稿纸上的那句话，过了很久我才看到：

不要走在我的后面，我可能不会引路;

不要走在我的前面，我可能不会跟随;

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