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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德方言词的文化来源考察

2015-05-30林祖怡

俪人·教师版 2015年18期

林祖怡

【摘要】顺德方言属于粤方言系统,具有明显的广府文化特色,由于文化传统和区域地理差异,顺德方言词里保留了大量独具特色的古汉语词汇,同时吸纳了众多外来词汇,这使其有别于广府片的其他粤方言。顺德方言词经过千年发展,深度彰显着浓重的顺德本土文化特色,而长久的经济文化交融,又使得顺德方言词汇折射出精彩斑驳的中西文化精髓。因此对于顺德方言词的文化来源考察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顺德方言词 水乡文化 古汉语保留 文化交融

顺德方言属于粤方言系统,具有明显的广府文化特色,而由于顺德古为蛮越之地,自古以来一直是汉族人與众多南方少数民族杂居的地方;且由于区域地理文化的影响,顺德人中旅外华侨和港澳同胞数量较多,因此,顺德方言词汇里一方面保留了大量的古汉语词汇,另一方面吸纳了众多外来词汇,这使得其有别于广府片区的其他粤方言。它们经过千年融合发展,已成为地道的顺德话,极大地丰富了顺德本地语言文化,深度彰显着浓重的顺德本土文化特色。然而,“顺德方言研究第一人”陈胜洪曾在《广东顺德方言趣谈》提到,“好多顺德土话,以前大伙常说,现在要问到六十岁以上甚至更老的老人才知道,这些土话正面临失传的可能。”1诚然,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顺德经济的腾飞发展,各地文化与顺德本土文化的交融不断加强,许多“新顺德人”已经不能说出正宗的顺德话。若不仔细钩沉索隐,我们甚难辨明这些顺德方言词的来龙去脉及其背后的文化渊源。故此,若我们将其抽丝剥茧,回溯其演变过程,并在失声顿悟的同时,加深对这些独特文化符号的认识与理解,体悟考察顺德方言词的文化内蕴,亦是人间乐事矣!

然而,实际上,在顺德的十个镇街里,世代相传的顺德话不尽相同,几乎每个镇街都有自己独特的乡音俚语,基于对方言词考察的代表性、典型性的考虑,兼顾顺德方言词汇系统的复杂性,故本文只选取其中典型以及一些如今只能在田间地头或者老顺德人口中方能听到的民间俚语中的方言词,以之为切入点,借以窥探顺德方言词的文化来源。

顺德方言词背后的南国水乡文化

顺德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地势低平,河网交织密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水乡文化。古桥是构成顺德水乡文化的的关键要素。顺德河网错综,自古桥梁众多,出门过桥、举步登舟,这些都保留在许多以顺德方言词命名的桥梁名字里。据统计,顺德现存的宋桥有4座,明桥4座,清桥8座,均为石桥2。刘禹锡曰:“水不在深,有龙则灵。3”桥居水上,顺德人为求风调雨顺、出入平安,故多以与古代水中灵物命名桥梁,如杏坛逢简村的“金鳌桥”、古朗村“跨鳌桥”、“引龙桥”、“起凤桥”、上地村“跃龙桥”等。

顺德人世代依水而生,崇拜水中灵物——龙,故顺德方言词里包含了大量与龙、水有关的词语,如“龙舟”、“龙虱”、“龙趸”;“吹水”、“油水”、“捋水”等。据《顺德县志》载:“龙江岁五六月斗龙舟,斗之日以江身不大不小,其水直而不湾环者为场地。”由于顺德河网众多,顺德形成了闻名遐迩的龙舟文化。龙舟者流,舟身有龙图,亦似龙之形而得名。“龙虱”原始生长于小溪小河中的水鳖虫,而在顺德勒流,则被用于形容一种迷你龙舟。由于其体型小巧,行水速度极快,和龙虱的特点非常相像,所以用“龙虱”来借代这种龙舟。“龙舟”、“龙虱”、“龙趸”等具有顺德本土文化特色的词语无不体现着顺德龙舟文化的精神与气韵。这次词语继承了岭南传统文化的特色与个性,又兼容了中原文化的内容内蕴了顺德人对于龙文化的崇拜,极具神秘色彩。同时承载了古代依水而生的顺德人对生活和顺、风调雨顺的希冀,更彰显了顺德人自古以来“顺天之德”的水乡文化精神。

值得一提的是,时至今日,仍然有许多以顺德方言命名的地名都体现着顺德独有的南国水乡文化特色,如陈村仙涌、陈村石洲、北滘等。我们都知道,北方人习惯把“河”叫“河”,把“溪”叫“溪”。但在顺德方言里,我们顺德人多把“小溪”、“小河”统称为“涌”(读音同“冲”)。据老一辈顺德人的说法,在过去他们认为,“涌”就是“水相冲”,所以读“冲”,后来他们干脆写成“冲”,如今天的小陈冲、冲鹤等。当然“涌”在今天的顺德方言里也还有保留,如“河涌”、地名“仙涌”等。至于北滘镇的“滘”,以前听家里的老人家的传统解释是“小河”。而在现代汉语词汇学里将其解释为“两水相交的水沟”,水相交为“滘”,音义互借,于情于理都似乎更为合适。

另外,由于顺德在古代长期呈现汉族人与众多南方少数民族杂居的状态,各民族之间的方言文化互相交融,因此在顺德的方言词里,存在不少单字在壮语中都表示地方,尤其是一些地方名:如大良“云路”的“云”,“都宁”、“都那”的“都”等。

顺德方言词中对古汉语词的保留典型

作为一种古老的方言,在顺德的方言词里,保留了大量的古汉语词汇,但由于时过境迁,笔者发现有不少流传至今被广为用之的词语,我们却不知其源。下面,笔者从茂密的顺德方言丛林里择取其中几个典型以窥探顺德方言词里的文化内涵。

说先,最典型的要数“老窦”。我们顺德人习惯于叫亲切地叫自己的父亲为“老窦”,尤其是在顺德的农村田间,自古以来就称呼父亲为“老窦”,但却鲜有人知道它的来源。《三字经》云:“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所谓“窦”者,窦禹钧也。在窦禹钧的教育下,他的五位儿子都金榜题名,他一手创造出了五子登科的佳话,成为古代为人父的典范,因此人们便以“老”尊之。而久而久之,顺德的人们为了表达自己对父亲的崇敬,便称呼自己的父亲为“老窦。而这体现了顺德人千百年所积淀下来的 “百行孝为先”4的文化底蕴。

再言“潇湘”。在顺德方言里有这样一句民间俚语:“抵冷贪潇湘”,是指年轻女孩子为了漂亮而在寒冷的天气下衣着单薄,以免显得体型臃肿。在今天,即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地道的顺德人,也难以说清到底这个顺德方言词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含义。许多人都只知其用,不知其源。 有部分研究顺德方言的学者认为,“潇湘”一词乃出自清代曹雪芹的著作《红楼梦》。在《红楼梦》里“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林黛玉因住在潇湘馆而得名“潇湘妃子”。而又因为林黛玉“娇袭一身之病”,“病如西子胜三分”,终日举箸难下,啼咽难停,身子单薄,自然是秀骨珊珊的纤体典范。于是,人们就用“潇湘”来比喻在寒风中衣着单薄为求漂亮的女子。但是,笔者经过查阅大量资料推测认为,早在清代以前,顺德方言里就已经出现“抵冷贪潇湘”这样的说法了。“潇湘”本是指湖南境内的潇水和湘水,而由于《山海经·中山经》云:“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风,交潇湘之渊”5。“潇湘”亦由形容江水引申为形容如“娥皇女英”这样的美女,故顺德方言词里的“潇湘”应是对《山海经》中的“潇湘”的保留。

三说“心抱”与“臊伢子”(“苏虾仔”)。在顺德一带,婆家就自己的儿媳妇为“心抱”。许多人望文生义,形形色色的解释令人啼笑皆非。其实,“心抱”即“新妇”。那为何“妇”读“抱”?这是因为,在语音学中,根据汉语学家钱大昕的说法“古无轻唇音”,在古音中是没有唇齿音声母“非[pf]”、“敷[pf‘]”、“奉[bv]”、“微[w]”这样的发音的。而顺德方言又是一种较为古老的方言,保留了大量的古音,因此形成了许多独具特色的顺德方言詞。故此,“新妇”在顺德方言里也就读作“心抱”了。除此之外,符合这个“古无轻唇音”的读音规律的例子在我们身边很多,母鸡“孵”小鸡顺德话讲“范”;“伏”在地上我们读“bog”;“浮”读“蒲”等等。不一而足,俯仰皆是。

每个顺德人的童年记忆力,都有这样一首童谣:“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6顺德人把小孩子称为“细路仔”,而把刚出生的婴儿成为“苏虾仔”。“苏虾仔”(“臊伢子”),形象生动地指出刚出生小孩身上那乳香便溺混杂的气味,广东人称为“臊味儿”。在最早的时候,顺德一带称婴儿为“伢伢仔”,现今在一些农村里仍保留着这种说法。而由于“伢”与“虾”读音相近,而又因为刚出生的婴儿会有一股“臊味儿”,单靠口口相传的顺德方言就把“有臊味的伢伢仔”便误读为“臊虾仔”。“苏”与“臊”在顺德方言里同音,故又有人把“臊虾仔”写作“苏虾仔”,后来又有顺德学者认为“苏虾仔”的“苏”即新生,是取小孩出生 “新生”之意,于是,“苏虾仔”与“臊伢子”便并行至今。

下一个典型,笔者想谈谈“赑屃”。赑屃,蚩之兄弟,好负重背沉。其实我们对它并不陌生,在很多碑碣下都有一只如龟之物沉默地伸头伏地,背负巨碑,这就是“赑屃”。因“赑屃”在古代遗留下来的建筑文物里都是终日被石碑重压,看似沉闷压抑,于是,在顺德方言里,人们就借用“赑屃”来比喻“郁闷烦恼,忧心忡忡”的境况。人们“赑屃”二字在顺德方言里与“闭翳”读音相同。经笔者查阅资料考察认为,顺德方言里的“赑屃”与古汉语词“蔽翳”是同音异义的关系,其所谓“幽阴蔽翳者,永为幽翳囚”。顺德方言词里原用“赑屃”来比喻“郁闷烦躁、一筹莫展”的状况,但由于“赑屃”二字较为生僻,故后来许多“新顺德人”在书写顺德方言时,为求方便都直接用“蔽翳”代替“赑屃”,但“赑屃”(“蔽翳”)在顺德方言中的意思一直沿用至今。

最后,笔者谈谈顺德方言词里的“歙”字。在顺德一带,我们形容别人信口雌黄,无中生有的行为,就多以“乱歙廿四”来形容。《说文》:“歙,缩鼻也。”7 “歙”原为“吸”意,后衍生为“多嘴”,如“歙三歙四”等。喜好“乱歙廿四”的人大多都喜欢“车大炮”。后来更派生出另外的民间俚语:牙菜公——系又歙唔系又歙;“黄绿医生”等。“黄绿医生”的源头相传跟黄巢有关,因为他在兄弟中排行第六,但性格多诈,故而人们称拐骗之辈为“黄六”。由于顺德方言是依靠乡村田间农人以及“老顺德”口口相传的,并没有系统的文字及语音记载,所以笔者认为,“黄绿”疑似为顺德方言口音流传过程中的演化。

诚然,笔者对于顺德方言词的思考相较于其纷繁复杂的语言系统而言不过是冰山一角,从语言学的角度考量,顺德方言属于粤方言中的广府片区,但由于地域文化以及历史文化的差异,比起在广州市区流行的“广州话”,“顺德话”又显得更加粗犷、平实、直观和简明,语言声调的变化、语汇的激荡交融,无处不彰显着顺德方言词汇的“顺德特色”。虽然,随着顺德经济的加速腾飞,社会的不断发展,人口流动速率加快,不同方言地区的人们纷纷涌进顺德,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方言的文化交融不断,同时粤方言系统内部的相互影响作用也在不断加强,这一方面丰富了顺德方言的灵动发展,另一方面也对顺德方言词带领了一定的冲击。粤方言内部各地方言受“广州话”影响的程度也在不断加深,然而,时至今日,顺德方言仍一直以其强势的姿态在粤方言系统里始终占有一席之地,顺天之德,生生不息。

在水乡深处,在学社之中,在田里乡间,夹杂着众多文化来源的精彩斑驳的顺德方言,就这样顺天之德,代代相融,口口相传……

【参考文献】

[1]陈胜洪:《广东顺德方言趣谈》,中国文联出版社

[2]陈胜洪:《广东顺德方言录》,中国文联出版社

[3]苏新春:《广州方言区汉语规范化中的文化问题》

[4]朱光文:《桑基鱼塘孕育的“小桥流水”——顺德岭南水乡景观特色》

[5]李新魁:《论广东方言形成的历史过程》, 广州 : 广州研究1983

[6]李新魁:《广东的方言》,广州 : 广东人民出版社

陈胜洪:《广东顺德方言趣谈》,中国文联出版社.

朱光文:《桑基鱼塘孕育的“小桥流水”——顺德岭南水乡景观特色》.

[清] 董誥:《全唐文》,中华书局.

王永彬(清):《围炉夜话》,2001年版

袁珂:《山海经校注》,2001年版,第79页.

传统粤语童谣《月光光照地堂》歌词.

许慎(汉):《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一七七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