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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回故乡的小巷,最真实

2015-05-30刘墉

家庭百事通 2015年2期
关键词:力气田埂长跑

刘墉

我小时候,有一个大哥哥曾经装鬼吓我。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长长黑黑的走廊那头,“鬼”发出凄厉的叫声,一步步地逼近。我想跑,但是失去了力气,软软地瘫在地上。

从那以后,我就常作这样的噩梦。不知是否受这噩梦的影响,我从小就爱练跑步,希望用白天的“成就”,跑出夜里的“战场”。

跑是很见真章的。小孩最先体验的竞争,恐怕不是谁的功课好、谁的力气大,而是谁跑得比较快。一群孩子玩、大家一起跑,慢的,馬上落在后面。在“官兵捉强盗”“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中,慢的,马上被淘汰。你可以打不过别人,但只要你跑得快,撒开步子,就能把对手抛在后面。小时候,我靠跑的本事,占了不少便宜。

记忆中的老家有一片日式的房子,每家都有种满花草的小庭院,有两根石砌的门柱,但是没墙,用树作墙。房子的后面是稻田,窄窄的田埂,伸得很远很远,接上一片竹林和淡水河的堤防。

我的童年就是在其中跑过来的。一群孩子像一群轰炸机,伸着臂膀,穿过这家的院子,钻进那家的树墙,再冲上田埂、穿越竹林、跑上堤防。当然,有跑就有摔,跑得愈快,摔得愈惨。跑跑跑,我正得意时,却发觉脚下不听使唤,要停又停不住,才想“不好了”!不过,我已经飞在空中,扑倒在地,且向前滑了几尺,才停住。手破了、肘破了,膝盖磨去了两大片皮,混着沙土,淌出血水。我便急急冲到井边,狠狠压几下水泵的手把,再移到前面出水口,让沁凉的水冲到伤口上。冷,惊一下。痛,又惊一下。看看洗去沙土,露出的伤口更是惊心。在小朋友同情的注视下,我偷偷躲回家搽药。那种一边挨骂、上碘酒和红药水,一边听小朋友在外面跑来跑去,又叫又笑的画面,我至今不曾忘。

读高中时,我跑得更快,但是刚要参加学校运动会,就肺病发作,半夜吐血,休学了。大学,我被选入系代表队,可是心跳过速,每次练完跑步,都差点死掉。临上场,我被女朋友拉了下来。

女朋友很快地成了我的老婆,爱情也没长跑。

倒是后来,我当电视记者,“跑”了新闻。新闻真是要用跑的,接到消息,我就得匆匆忙忙带着摄影记者跑出去,追着新闻人物跑,再跑回公司,跑上主播台,常常人都没力气了,还在呼呼地喘气。有一次,我毛病不改地“跑”回办公室,有位同事拉开门,问我是不是失火了。

“没有!”“那你为什么跑?”

“我习惯用跑的。”“请到操场跑,不要在走廊跑,弄得我神经紧张。”

从此,我不再在学校跑,只是回家,等儿子放学,带着他一起跑进屋后的森林,由林间小径,跑去湖边。因为儿子长得十分瘦弱,所以我总是跑在前面,并叮嘱他小心路上圆圆的小树枝,免得踩上去滑倒。

我常跟他打赌,赌他不能一口气跑回家。跑着跑着,他跑到了我前面,渐渐跑进高中,跑到美国曼哈顿、波士顿,跑出了我的生活。有一次,他回家,我们去公园打球,回程,意犹未尽,一起沿着马路跑。上坡时,他边跑边说,我勉强答应着,转头看他,突然发觉自己老了。

2013年秋天,为了健身,我每周都去打网球。有一回,朋友开车来接我。刚转出巷子,我发现忘了带样东西。我对朋友说:“不用掉头了,单行道,太麻烦。我跑回去拿。”

冲下车,我沿着巷边的红砖道跑。两边都是老式的公寓,房子虽旧,却都有小院,院里花木扶疏,探出墙头。穿着球鞋,我怕朋友久等,飞快地跑着,觉得四周红红绿绿,一闪一闪地掠过。还有几次,要低着头、侧着身,躲开墙头伸出的枝叶。我突然有一种好奇怪的感觉——跑了半生,跑了地球几圈,也在许多异国的巷弄长跑过。但是,此刻、此情、此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惊喜。我发觉,过去跑新闻、跑码头、跑学校,都不是真跑。

只有现在,跑了四十多年的岁月,居然跑回童年,跑在故乡的小巷,最真实。

(选自《那条时光流转的小巷》,出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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