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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与文学结缘的奇葩

2015-05-30吴岩

世界文化 2015年2期
关键词:科幻文学人类

吴岩

美国好莱坞科幻巨制《星际穿越》2014年11月在我国的热映掀起了一股“科幻风”。本期的“关注”就让我们聚焦在西方已有近二百年发展史,而在中国仍处于启蒙阶段、属于小众文化的科幻文学。

科幻文学是科学和未来双重入侵现实的叙事性文学作品。这种文学发端于人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活动速度显著提高、开始对质朴自然的生活产生影响的时刻。自工业革命以降,现代化成为社会变化的主流,科幻文学用自己特有的叙事方式,描述并参与了这_宏观的社会变革。

科幻文学是关于现代化的文学,更是关于现代性的文学。从内容上,它包含的“启蒙”“理性”“进步”和“科学”等宏大主题,将其牢牢地雕刻在现代性大厦的相应位置。从手法上,它所采纳的各种美学尝试,对古典和当代小说潮流所进行的种种反抗,又使它不容置疑地处于各个时代新旧美学更替的“刀锋边缘”。

科幻文学从来不是主流文学,但却从来享有着比主流文学中多数作品更多的读者。进入21世纪以来,由于科学技术在日常生活中地位的突破性改变,由于后现代哲学的普遍繁荣,科幻文学的学术景况也正在逐渐改变,在自然科学和技术科学领域,科幻文学正在成为新知识的增长点。美国宇航局甚至提供经济资助去探索科幻文学中可能描述的新的宇航方式,在公共管理实践方面,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甚至成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世界各国规划电脑网络发展的参考读物。当然,最重要的改变发生在传统的、对科幻文学曾经嗤之以鼻的人文领域,在大学文学院中,有关科幻的研究方兴未艾·科幻不但被当成一种叙事文学被考量,更被当成一种文化存在,一种可能进入文化核心的、具有充足价值的边缘存在被重新估价。

纵观西方科幻小说近二百年的历史,我们可以大致将其划分为四个阶段,即萌芽时代、黄金时代、新浪潮时代和赛博朋克时代。

萌芽时代(19世纪-20世纪初期)

想象力与工业革命的催生

为什么著名科幻小说作家阿西莫夫和奥尔迪斯把第一部科幻小说定为1818年玛丽·雪莱创作的《弗兰肯斯坦》,这个问题值得研究。因为,在这之前近两百年,德国著名天文学家开普勒就曾写过一部题为《梦》的小说,其中有对安眠药、宇宙飞行的超重、极低温以及真空状态的细致描绘。作者还想象出月球上的巨大植物和奇异动物。任何一位研究家都可以知道,这些内容恰恰是后世科幻小说的典型内容。遗憾的是作品主人公实现月球旅行的办法超出了科学的范畴,他使用的是巫术。

我们之所以提到开普勒的《梦》,是为了阐明西方文学传统中很早就有强烈的幻想成分。早在古希腊时期,萨莱斯岛上的卢西恩就创作过《真实的历史》,柏拉图创作了《理想国》。以后,还有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1516)、佛兰西斯·培根的《新大西洲》(1627)、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1726)等一系列作品。在这些作品里,作者以丰富的想象力描绘了一些超越现实的世界,在那样的世界里,人们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正是这种充满想象的文学传统,导致了科幻小说的诞生。

另一个引起科幻小说出现的因素是西方工业革命。1765年,瓦特创造了世界上第一台蒸汽机;1807年,富尔顿发明了轮船;1814年,史蒂文森制造了火车。在这一切产生以前,哥白尼确立了太阳的中心位置;开普勒发现了行星运动的三大规律;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所有这一切,都强烈地改变着世界的面貌,冲击着社会的政治和经济,也冲击着人们的心灵。人们禁不住要问:科学到底带来了什么?还将带来些什么?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文学这个作为社会现实的一个晴雨表的意识形态领域里,一种新的门类——科幻小说产生了。1818年,著名英国诗人雪莱的妻子,20岁的玛丽·雪莱(1797-1851)发表了一部题为《弗兰肯斯坦》(副题为《现代的普罗米修斯》)的小说。在事后回忆这部作品诞生经过的时候,玛丽·雪莱极力给我们留下这样的印象,那就是:《弗兰肯斯坦》的创作,纯系偶然事件。她在序言中写道:

1816年的夏天,我是在日内瓦郊外度过的。那是夏季,天气阴冷,阴雨连绵,每到黄昏,我们团团围坐在熊熊燃烧的柴堆旁边(当时在场的还有雪莱、拜伦、拜伦的私人医生等),问或借几册偶然落入我们手中的日耳曼鬼怪故事聊以自娱。这些故事,使我们心生异趣,也想依葫芦画瓢凑个热闹。我和两位友人约定,每人根据某起神秘事件各写一篇故事。

然而,通读整部作品,使我们打消了关于其产生于偶然“篝火故事”的推断。因为,它无处不透露着作者对科学与世界、科学与人类这一严肃主题的关注。小说的主人公弗兰肯斯坦是一位科学家,他通过实验创造了一个丑陋怪物。怪物在人类世界中东奔西撞,却得不到支持、理解和同情;他向往爱情和美好的东西,但得到的却是谎言和追捕;他不顾一切地向人类复仇,但最终被迫漂泊到北极冰原。

《弗兰肯斯坦》的确不是一部偶然产生的作品,它具有十分深刻的思想。书中对科学技术的态度,使人想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人类代表,站在新时代的十字路口时所可能具有的种种复杂心态:一方面,科学向上帝挑战,创造了奇迹;另一方面,这奇迹又与人类的传统本性格格不入。近二百年来,这种尖锐的冲突在人类与技术进步之间—直没有停止,这也就是《弗兰肯斯坦》开创的科学幻想作品的核心主题。

从《弗兰肯斯坦》开始,科幻小说进入了文学的舞台。在它漫长的初创时期里,还有两位作家值得一提,他们是法国的儒勒·凡尔纳和英国的赫伯特·乔治·威尔斯。他们两人从不同的方面开拓出了古典科幻小说的两个主要派别:技术派和社会派。

凡尔纳(1828-1905),写过剧本,当过剧院秘书。他一生创作过上百部科幻小说,包括《海底两万里》(1871)、《八十天环游地球》(1873)等家喻户晓的名著。凡尔纳以极大的热情去幻想一个美好的未来社会,他是科幻小说中所谓乐观主题的最好体现者。但是,他的这种热情有时显得有点做作,他像个痴呆人似的去描写一些“狂徒”,那些人试图创造一个大炮飞向月球(《从地球到月球》),或者为了打赌而环游世界(《八十天环游地球》),又或者航行于太平洋底(《海底两万里》)。我们之所以觉得凡尔纳笔下的人物是一群痴呆人或狂徒,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沿袭玛丽·雪莱那种哥特式小说的恐怖写法,而是继承了法国文学中面面俱到的传统。他笔下的人物千篇一律,没有深刻的内心生活,他也不试图去表现技术带给人的内心冲突。结果,他的小说成了科技成果的大展览,成了对未来的预言书。这也正是后来一部分评论家误入歧途,把科幻小说当成科学发展启示录的原因。但是无论如何,凡尔纳开拓了科幻小说的许多领域,他所写过的纷繁题材至今仍被作家们重复着。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1866-1946)则正好与凡尔纳相反,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描述科学技术对人类生活的影响上,而对明天将产生多少种飞机和火车不感兴趣。威尔斯是个生物学家,也是政治评论家。他一生涉猎广泛,科幻小说只是其早期创作的一部分,代表性作品有《时间机器》(1895)、《星际战争》(1898)等。

虽然威尔斯与凡尔纳几乎生活在同一时代,但我们可以看出,他们确属两代作家。在威尔斯的作品中,文风已不再是古典主义的,小说的动作性很强,人物没有脸谱化。通过故事的逐步展开,我们能体会主人公在变化着的科学奇迹下的痛苦、狂喜和无能为力感。威尔斯作品中的“科学”也比凡尔纳的“先进”许多,凡尔纳基本上是在凭常识写作,而威尔斯则涉及时空变换、元素与化合物等更深奥的东西。几乎每一部威尔斯的作品都让人觉得很悲壮,他是科幻文学中所谓“悲观主义”的体现者。如果说凡尔纳捕捉到科学给人类的欢娱,那么威尔斯则讲出了技术奇迹下人类的复杂感受,这一点倒是与雪莱夫人一脉相承。

《时间机器》应该说是威尔斯最成功的作品,讲的是一个掌握在时间中穿梭行走技术的人,对公元802701年地球的探索。他发现,在那个时代里,地球上的人分成两支,一支称为埃洛依,他们生活在地球的表面,整日花天酒地,不劳而获;而另一支称为莫洛克,生活在地面以下,他们的身体已经退化,但仍然劳作不止,为埃洛依的世界创造财富。读者很清楚这两类人所对应的阶级。

此外还有一些作家,比如美国的埃德加·爱伦·坡(1809-1849),他是侦探小说的鼻祖,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科幻小说作家。他把悬念和逻辑推理传统带入科幻创作,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萌芽期确立了后世科幻小说的主要题材,它们是太空探险、奇异生物、战争、大灾难、时间旅行、技术进步以及未来文明的走向等。

黄金时代(20世纪:30年代-60年代)

趋于标准化的创作模式

经过众多作家的共同努力,特别是20世纪初美国出版商的推动,科幻小说有了极大发展。从30年代末、40年代初开始直至60年代,形成了一个持续的创作出版高峰,这个时期通常被称为科幻小说的黄金时代。黄金时代出现了一批科幻活动家,在他们的积极组织下,才出现了作家作品辈出的繁荣景象。

早在30年代,美国的书商就看准了科幻小说这一品种。当时,有一套书籍非常廉价,叫做《10美分丛书》,只要一角钱就能买一本,中间全是内容和插图十分拙劣的科幻小说,比如外星人来了,和罪恶势力进行了斗争,英雄拯救了地球美人等等。这类思想艺术性极差的作品,败坏了科幻小说的声誉,在读者中产生了不良影响。第一个出来扭转这一局面的是美国人雨果·根斯巴克(1884-1967),他是工程师,负责主编《科学与发明》杂志。为了开拓刊物的功能,也为了恢复科幻高雅的名声,根斯巴克从很早就辟出一定版面刊登科幻作品。到了1932年,他干脆发行了科幻小说专号,并且在刊物上开辟了讨论专栏,由读者自己发表意见。这样,对科幻小说的认识得到了深化。

如果说雨果·根斯巴克的主要工作放在启蒙读者上,那么小约翰·坎贝尔(1910-1971)的功绩则主要是团结和培养了作者。从1938年到1971年的33年里,坎贝尔主编了科幻小说杂志《惊奇科幻故事》。他从来稿中发现作者,不辞辛苦地指导他们,改写他们的稿子,甚至给他们设计写作题目,并安排新作家之间的交流聚会。他先后发现了阿西莫夫、莱斯特·德尔·雷伊、海因莱因、西奥多·斯特金、A·E·沃格特和克里福德·西马克等诸多作家。

为了纪念雨果·根斯巴克和小约翰·坎贝尔的贡献,人们以他们的名字创立了两种科幻奖项,其中雨果奖已发展为当今最具权威性的科幻小说奖。

我们很难数清黄金时代的科幻佼佼者及其杰作,他们的小说水平很高,质量也很齐整。这里我们仅取三位有代表性的作家进行介绍。

罗伯特·安森·海因莱因(1907-1988)是美国作家,曾在部队服役五年,尔后进入洛杉矶加州大学攻读物理。1939年开始从事创作。海因莱因是讲故事的能手。他不追求过高的文学品位,只求用平易通俗的笔写故事,其中大量使用美国的俚语和民间格言。中篇小说《傀儡主人》(1951)描写一群专门附着在人体上、控制人类行为的外星人。它们像虫子一样吸住人体,然后进入脑部。于是,无能的人只能俯首听命,成为傀儡。评论认为,这种虫子样的异星生物只不过是海因莱因用来表达人类对死亡恐惧的一个诱因。《双星》是一部惊险小说,讲一个演员如何卷入一场政治阴谋,充当首脑替身的故事。由于他的出色表演,拯救了整个银河共和国。小说对政治舞台上的领袖们进行了不露声色的讽刺。这部作品于1956年获得雨果奖。

海因莱因之所以被称为黄金时代的支柱,与其丰富的著述和广泛的读者群密不可分;同时不可否认,他作品的构思堪称绝妙,悬念不断,引人入胜。

阿瑟·克拉克(1917-2008)是英国作家、科学家,国际通讯卫星技术的奠基人。他在1945年发表的论文《地球外的中继》里,第一个讲述了卫星地球通讯的可能性及方法。克拉克的作品以出色的科学预见、东方式的神秘情调和海明威式的硬汉笔法著称,是唯一颇具哲学家韵味的科学家兼作家。在《童年的末日》里,他讨论了当宇宙中的生命想干涉地球文明进程时发生的情况,人类的各种本性在外星生物面前暴露无遗。《城市和星星》沿袭了这一主题,最后,地球人突破了自身的桎梏,成为宇宙的一员。

克拉克最感兴趣的话题是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在他看来,肯定存在着高于人类的生命形式,这种生命形式人类根本无法理解,于是最好的文学表现手法就是神秘主义。这在1968年他与斯坦利·库布里克合作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它是现代科学技术的杰出产品,同时也是对现代科学技术的直接评价。无论是外星人长方体的介入、人类的科技成就,还是计算机的反叛,都体现出现代科学技术所创造和认识的,是一个多么冰冷的世界。这种技术的冰冷感,加上对外星人类无法理解的行为的惧怕,使人们丧失了信心。你好像站在那块黑乎乎的长方体面前,摸到了它坚实的表面,但却无法超越它,你只能顶礼膜拜。

艾萨克·阿西莫夫(1920-1996)是俄裔美国人、专业科普作家,他的作品逾300部。他每天在打字机前坐着的时间超过八小时,在这八小时里以每分钟90字的速度不间断地打字。他创作的作品有科幻、科普、文学、历史、化学等等。在如此杂烩式的商业气氛下,“没有文风”成了人们给阿西莫夫贴的标签。但恰恰是这种“没有文风”又自成一种独特的文风,使不少人为之着迷。

阿西莫夫有驾驭大场面的能力。中篇小说《黄昏》描述了这样的场景:在有六颗太阳照耀下的雷盖什星球上永远没有夜晚,因为太阳可以轮流抛洒光和热。但是终于有一天——这是千年不遇的时刻,六颗太阳全部进入日蚀状态,而人类脆弱的心灵根本无法忍受这种绝对的黑暗。于是,为了寻求光明,他们精神崩溃,燃起了全球大火……《基地系列》由《基地》《基地与帝国》和《第二基地》等组成。据阿西莫夫自己的回忆,当时他正在研读罗马史,发现整个古代的事件完全有可能在未来、在银河系那样广大的时间范围内重演。于是,他构思和创作了这部庞大的作品,前三部在《惊奇科幻故事》连载了七年才得以完结。阿西莫夫知道,文明早晚是要衰落的,为了挽救这种衰落,挽救即将崩溃的银河帝国,他设计了两个保存人类文明的秘密基地……

阿西莫夫作品的另一个特色是推理。将推理小说的写法和机器人故事结合起来,形成了他的另外一系列故事,其中最有名的是《我,机器人》和《钢窟》。

随心所欲的商业化写作,有时也能创造出非常绝妙的作品。阿西莫夫肯定是开拓题材的天才。1966年,他重新复活了《格列佛游记》。为了治疗病人头脑中的血栓,他把一只潜水艇连同几个海军士兵、医生,用科学的手段“缩微”到分子大小,然后让他们进入人体,随着血液流进大脑,再用激光器打通栓塞,拯救了人的生命。

除了海因莱因的故事性、克拉克的神秘性、阿西莫夫的逻辑性之外,黄金时代有特色的科幻作家还有长于讽刺的谢克利、田园风格的西马克、黑色幽默的克莱门特以及反乌托邦主义的奥维尔等。黄金时代的科幻小说家们,不再像萌芽时期那样心中没底地左右冲突,他们对科幻小说认识上的统一使得他们共同遵循着某种固定模式或者说创作方法趋于标准化:一是必须有一个悬念迭出的好故事;二是这个故事必须与科学发展或科学家的工作有关;三是要有恢弘的奇异场面;四是无论结局是乐观的还是悲观的,都力求能给人一定的启发和思考。

新浪潮时代(20世纪60年代-70年代中期)

轻科技而重人性,靠拢主流文学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十年间,国际政治、军事和科技形势又发生了很大变化:冷战,左翼兴起,东方宗教的传播,美国在东南亚的卷入,生态环境的破坏,流行艺术的产生以及毒品泛滥等,特别是1957年第一颗人造卫星的上天,给人们极大的震动。公众发现,科幻小说中那些美妙故事要么缺少现实性,要么比现实还缺少神奇性。再加上长期以来,科幻作品属于通俗文学范畴,得不到主流文学界的重视,这也深深地刺痛了科幻作家。这样,一场变革的风暴已不可避免。

1965年夏,著名作家兼编辑家米切尔·莫考克(1939-)出任英国《新世界》杂志主编。他一上台,立刻对整个英国科幻界产生了新的影响,推出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部分作家的革新作品。这些作品与传统科幻小说对立,不再把物理学一类的正统科学当成主要内容,而是重视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甚至神学。在写作手法上极力接近正统的主流文学。它不再像过去的科幻小说那样热衷于两千年、三万年以后的世界,而是极力想表现最近的将来甚至是当前的世界。完整、清晰的故事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片断的、琐碎的、意识流的、幽默嘲弄式的、象征主义的手法。初看起来,这些小说晦涩难懂,但仔细品味,其中的寓意十分深远。1968年,编辑家朱迪·梅丽尔选编了这样一本集子,并把它们正式称为“新浪潮”作品。

这场由英国人发起的改革运动,立刻被当时居留在英国的美国作家托玛斯·迪什、约翰·斯拉戴克、詹姆斯·沙立斯和萨缪尔·迪拉尼带回美国,进一步影响到哈兰·艾立森、罗伯特·希弗伯格、诺曼·斯滨那德、菲利普·法马尔等人,从而形成了“新浪潮”的美国中心。它与以莫考克、巴拉德和布里安·奥尔迪斯为代表的英国中心遥相呼应,极大地改变了科幻小说的地位。

J·D·巴拉德是《新世界》杂志最早推出的作家。他1930年生于上海,曾亲眼目睹了日本军队的入侵和战俘们的悲惨遭遇。15岁被日军遣返回国之后,进入剑桥王子学院攻读医学。早年的经历使他对人性有了深刻的了解。从1956年发表第一篇小说开始,巴拉德就试图以一种新的形式,在更深的层次上表现这种人性内容。他的小说常常具有隐喻、象征和情绪性。他从神话和一般的幻想小说中援引材料,把它们糅进自己的科幻小说中。为了深刻表现人的心灵,他还创作了“内层空间”这一概念,以有别于我们身外的宇宙。

巴拉德最有名的作品是以毁灭世界为主题的三部小说:《沉没的世界》(1962)、《燃烧的世界》(1964)和《结晶的世界》(1966)。《沉没的世界》讲的是太阳突然发生磁暴,保护地球的范·艾伦带消失了,两极地区冰消雪融,世界各地水位上升,淹没了许多城市。主人公站在衰落的土地和退化的城市中,极力反思,寻问生命的意义。最后,他穿上潜水服,回到水下城市的天文馆中,在那个圆屋顶下找到人类在自然界中的位置,从而拯救了世界。《燃烧的世界》讲的是一种奇异的油膜阻止了大洋水分的蒸发,使地球陷入了干旱。为了寻找立足之地,人们涌向海岸,画地为牢,互相攻击。在这里,人类内心的世界和外部自然的世界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巴拉德在作品中塑造了一个很多人物毫无次序出场的内宇宙,这种丧失连贯的意识状态表达出了人类的孤独。三部曲中的最末一部《结晶的世界》给人的印象最深。这一次,作者抛弃了前两部小说中“天灾人祸”的主题,而是虚拟出一种“天人合一”的现实,即整个人类和外部世界都将凝结为一个晶体。评论家认为,这是对人类存在的一种神圣表达。

布里安·奥尔迪斯是新浪潮的又一代表人物,1925年出生,在私人学校毕业后曾在缅甸服过兵役,1948年到牛津书店工作。他当过《牛津邮报》的文学主编,也写过影评和诗歌。奥尔迪斯的作品构思奇特,常常是出其不意地创造一种特殊场景。《温室》是其早期的一部结构恢弘的作品。在遥远的未来,地球成了巨大的温室,形形色色的奇异动植物生长其间,人类在与自然界的特殊争斗中勉强生存。他们结成部落,以应付外来的袭击。小说的主人公是个叫古连的少年,他经过一番奇异世界的流浪和心灵的探索之后,终于勾起了消失在头脑内层的古代记忆,悟出了银河系的神圣法则,成为坚强的男子汉。读过这部小说的人,无不为那种奇异的自然风光所吸引,也为其深奥的法则而困惑。

《月光掠影》是奥尔迪斯登峰造极的作品,也是新浪潮运动的代表作。作品讲述主人公因为月光的反射而耀花了双眼,接着他发现一群人从小路上走来。最初,这些人弯腰驼背,满身长毛;渐渐地,他们开始直立起来,并赶着牲畜;再后来,人们坐上了大篷车、汽车……这些源源不断的人流只在主人公眼前穿梭,而各种机器夹杂其间:收割机、打包机、老吊车……行进中的机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复杂,相比之下,人则显得越来越渺小。人们脸上的表情变得呆板,而机器遮掩了整个天空。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这长长的队伍,正是人类历史演进的缩影。作者将这种历史进程描述成一场“神奇的化装舞会”,认为“生命本身就是一次华丽的表演”。显然,作者对这种“文明演化”的大游行是否可能和究竟怎样并没有兴趣,他只是借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身的某种哲学看法而已。

1918年生于美国的菲利普·法马尔也是个乐于嘲弄的作家。在《恋人们》里,法马尔以极大的热情去描写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性爱,这对于以往黄金时代的作家只讲技术不讲人性与欲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冲击。在这部小说中,地球人,地球人与外星人,地球人与“地外混血人”之间的爱欲交织在一起,使主人公终于明白了爱情可以超越一切种族之上。《泰格勋爵》写的是一名读《人猿泰山》而着迷的狂徒想模拟泰山,再创出一个人猿。于是他偷走了一位英国勋爵的小孩儿,交给猿来抚养,结果发现孩子很快便丧失了讲话的能力。他没有气馁,决心重来,又拐到一个少爷,把他放在丛林之中。这回,他选了一个演员穿上毛皮,装扮成猿去抚养孩子,结果把森林里弄得乱七八糟。评论家们认为,这部小说既有新浪潮作品的粗犷无礼,又有法马尔对两性关系的坦率描写。

新浪潮作品抛弃了传统科幻小说的套路,向主流文学靠拢。这种靠拢最终使科幻小说脱离通俗小说的范畴,进入严肃文学的领域。同时,借助于意象、隐喻、象征等方式以及现代派手法,这一时期的科幻作品得以从深层次上展示人的内心世界,表现形式也更加扑朔迷离。新浪潮作家们舍弃了传统科幻小说对未来世界的预测主题,不再关注硬性的科技成就。如果你用“预言录”赞扬新浪潮作品的作者,他们必定会忿忿不平。这样,科幻小说的公式就从过去的“技术成就→未来”改成了“假如这样→未来”。而这里的未来统统是不确定且悲观的。

赛博朋克时代(20世纪70年代中期-)

高科技与反传统并行

然而,当一个文学样式融入主流文学而失去了自己的特点时,它本身其实已经走向死亡。因此,在新浪潮发展的后期,一批勇敢的年轻作家们终于站出来,用自己的激进作品寻求科幻小说的回归。这就是所谓的“赛博朋克运动”。

在这批年轻作家的作品中,读者们又回到了熟悉的高科技场景之中。但是,在文化价值方面,它们则融入了某些反文化的,既不属于顶层人士,又不属于社会底层的“第二世界”文化,这其中甚至包含了对美国中产阶级价值观的戏谑。20世纪80年代中期,著名编辑伽德纳·多佐依斯创造出一个新词来标示这批作品,这个词是用英文“控制论”的前缀(Cyber)加上新兴的反文化生活方式(Punk)构成的,即CyberPunk,其意思指的是,某一类具有超越传统和极端未来主义观念的电脑技师。以他们为主角的作品称为“赛博朋克”作品,其作家称为“赛博朋克”作家。

“赛博朋克运动”的两个中心人物是美国作家吉布森和斯特灵。

威廉·吉布森出生于1948年,但进入科幻创作的时间较晚。他的故事大多发生在某种颓废的环境之中,在那里,人类似一盘散沙,但却由电脑网络相联结。他对信息科学和生物工程的描写细致入微,主人公共有某些愤世的“朋克”情感。

吉布森的首部轰动作品是《神经漫游者》(1984)。故事的主人公凯斯是位“信息世界的牛仔”,他可以将自己的大脑与世界性的电子计算机网络相联通。这样,他当起了信息的窃贼,并为某一公司所利用。整部小说可以看作是一部高科技社会环境下的信息争夺战。小说的情节复杂跳跃——这是为了使人有那种进入计算机空间后的神奇感觉;对在网络中旅行的描写完全是信息化的、超现实主义的,与20年前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中首次出现的通过超空间之门一样,网络旅行的幻想盛景使人目不暇接。1986年,《神经漫游者》的续集《康特杰罗》出版。小说的背景紧接前书,但时间已是前部作品的7年以后。这一回,上部作品中强大的人工智能,部分地进入了某些受控的实体;而且,它的全能已成为某个新型宗教的崇拜对象。对于这部续集,评论家们一方面称赞作者能将众多散乱的元素捏合起来,显示了天才的能力;另一方面对其缺乏清晰的交点和推动力提出了批评。但是,这部小说仍然列入了当年的星云奖和雨果奖名单。

斯特灵1954年生于德克萨斯州的布朗威利,他曾是“赛博朋克运动”的主要理论家和发言人。

《人造孩子》(1980)讲述了一个研究如何控制环境、拓展人类生活,结果却使人类自身发生了改变的故事。斯特灵的作品特别注重描述未来的人性,他观点的核心是:未来的人性不能简单地等同于今天的人性,如何去面对未来的挑战以及技术将怎样发展,都是无法预知的,因为人类本身会不断变化!在《人造孩子》中就戏剧性地表达了这种看法:老人们跟不上时代步伐,年轻人无法保持信仰,明天会出现与今天截然不同的真理。你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吗?那你必须跳出变化的世界与固定的价值系统相冲突的陷阱。《蜂群人》(1982)讲述的是两类生物对文明发展的不同看法。“机械族人”相信,人类的进化将向外科手术的方向发展,移植器官、安装假肢,以延伸人类的适应力;而“变形族人”则相信,基因改变才是使人类继续进化的途径。结果证明,他们全错了,新的人类与两者都有差别,又都有联系。

“赛博朋克”时代的科幻作家们呼唤从新浪潮回归,摆脱新浪潮的反技术倾向,回复到重视科学的创作中去。倡导者们希望大力引进高科技内容,真正深刻地去理解技术。正因如此,“赛博朋克”的作品大多取材于电脑和生物工程等新科技内容。在文化价值观方面,这些作品常常表现出反传统性:反对资本主义国家的右翼高科技势力,反对“星球大战”和“高边疆理论”;暴力、毒品、堕胎或其他形形色色的“灰色事物”和颓废情绪成为主题。然而,他们却坚持不结盟的文学立场,反对标签化,反对将自己纳入“赛博朋克”系列。如果你能指出他们作品之间存在着某种一致性,那更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西方科幻小说的发展,给了我们诸多启示。或许,正是人类对大自然、对整个宇宙以及个人内心世界的强烈好奇心和探索欲,才使科幻小说葆有着恒久的生命力。而无论未来如何发展,科幻小说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已经具备了自身的特点。一位西方评论家曾不无感慨地说,在当代,一个人想要不下功夫地深钻科学和了解文学就创作出好的科幻作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当代科幻小说正是高科技与高超文学技巧的完美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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