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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四十年的审美跨越

2015-05-30丘星星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水墨西藏

丘星星

2013年岁末,卢浮宫国际美术展于是年12月11日至15日在法国巴黎卢浮宫举办,来自10余个国家500位艺术家参展,中国西藏美术家韩书力选送的作品《高瞻图》以其独特的黑地水墨的视觉审美形式,从数百件作品中脱颖而出,荣获美术展银奖(金奖为雕塑)。

值得关注的是,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宣纸水墨画的视觉艺术表现形式中,首次以黑白颠倒的韩氏黑地水墨的审美特征作为参展作品,在堪称世界艺术之都的巴黎卢浮宫美术展上赢得国际大奖,获得世界性当代美术作品审美评价体系的认同,对韩书力而言,是继上世纪80年代初获得第六届全国美展金奖作品《邦锦美朵》之后,开启了又一个新的里程碑,标志着从彩墨形式《邦锦美朵》到黑地水墨形式的《高瞻图》之间整整三十年,韩书力在中国传统水墨绘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跨越了“以白计黑”的传统审美禁区,开辟了黑地水墨的美学历程,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路。

《高瞻图》(1)

一、跨越时空,注重审美立意与时代互动

黑地水墨画《高瞻图》呈现的是一只雄踞玛尼石上的苍鹰,屹立在拓满藏经六字真言的玛尼石上,坚如磐石,毫无彷徨,在纯墨韵味深沉叠宕而微妙起伏流动的背景映衬中栩栩生辉,尤其是苍鹰那机敏透澈的目光,在兼工带写的点染中,专注高远,志矢不渝。正如画家对作品立意点题的诠释:“‘高瞻,意在表现对西藏乃至整个国家美好前景的瞻望和祝福”,可见韩书力对作品原创审美架构要求的高度原则。

“自信地吸收传统文化菁华,融会贯通,开拓视野,并创建新的艺术表现形式,是当前中国艺术获得较高成就的关键。”面对记者采访,韩书力如是说。

四十年来,对同一主题反复提炼,正确把握审美标准,跟进时代变革的观念,成为韩书力探索艺术审美境界的途径之一。

2004年,韩书力便开始创作立意《高瞻图》黑地水墨这一题材,十年间,仅就玛尼石造型就有多种版本:偏长方的、崎岖的、嶙峋的;墨色构图则有满版的,或大笔触相衬的,水墨渲染手法的变化更是屡试不厌,画面主体苍鹰的造型及表情细节的笔墨精致大气,毫不懈怠,可谓十年磨一剑!

难能可贵的是,作品立意创作诞生的十年间,正是韩书力当时任职最繁忙的工作期间……

2003年下旬,韩书力接任西藏自治区文联主席一职,面对文联所属十余个专业团体协会,除了各种会务和频繁的外事交流活动,还要率队下乡或参加各类展览、演出等具体任务。为了尽快胜任新岗位职责,他尽可能利用工作之余学习掌握各门类艺术特点,也因此扩大了原来单一专业工作范畴的视野,为后来选择创作主题《高瞻图》的审美立意埋下了伏笔。

对韩书力而言,选择苍鹰作为创作主体,无论是从地域特色,还是工作环境,甚或新的视觉审美挑战,都是一个值得探究的契机。

在西藏,鹰有很强的包容性且承担多重责任与使命,在藏传佛教图腾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在百姓生活中,还兼任高原放牧羊群,避免狼袭的牧羊卫士,最神圣的职责便是承担着藏族先民立下的转世轮回的习俗:平安护送亡灵升入天国的使者。

诚然,苍鹰与藏民族赖以繁衍生息的生存方式密不可分,有着同存共生的关系,长年在西藏工作和生活的韩书力深知苍鹰在藏民族生活中所蕴含的特殊生命意义,选择苍鹰为重要表现主题,是他无数次经历过与藏民族兄弟同生死共患难的体验,无时不刻感受着血浓于水的生命意味。

有史以来,人类对于生存有益的部分在无数次的感受和体验中而被价值化,在韩书力想象世界的时空里,则把这种被称之为价值化的意识,净化为一种审美意境,或堪称为一种审美理想。

在西藏,“由于宗教信仰与民族习俗使然,……在他们看来,重要的意义在于供奉,在于一生朝圣征途的跋涉过程,在于自身精神上对于偶像与目标的贴近。 ”二十年前,韩书力曾撰文赞叹藏民族生活中坚韧不拔的意志与精神。

显然,当一种观念以一整套综合性系列的事物相联结,成为想象性意识活动为形式并得到相适应的发展或衍生的时候,它就会给予这种被称为意象的审美对象具有一种生命,充分体现情感本质的强度性、深度性以及专一性。

然而,韩书力对黑地水墨这一表现形式的认知与研习并非近年突飞猛进。追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1979年,从他创作的47幅彩色连环画作品《猎人占布》便可窥见一斑。

这套描绘藏族民间神话传说的叙事美学的表达形式中,有数幅画面采用纯黑色构图背景,以色彩线条勾填出人物动态的表情细节,突显了黑地水墨渲染的意境,这是汲取藏民族生活中常见的“糌粑图案”(通常藏民族生活中,常把白色糌粑和着酥油画在被牛粪烟熏黑的灶间墙上)的审美意趣,为后来的黑地水墨的美学历程开始确立了理想的目标。

1981年至1982年,时任中央美院研究生的韩书力用了一年时间,完成了46幅彩色连环画《邦锦美朵》作为毕业创作,这套根据藏族民间神话故事改编的连环画,有近20幅的画面构图采用黑地彩色矿物颜料勾线填彩的审美形式,让视觉主体形象与创造想象空间浑然天成的对比形成强烈反差,打破了当时长期占据中国画坛的传统英雄形象“高大全”的塑造审美观,并于1984年分别获得瑞士第一届国际连环画节特别荣誉奖与第六届全国美展金奖,成为中国美术馆藏第一部全套收藏的彩色连环画,随后于1985年由上海美术制片厂改编拍摄为同名美术片。《邦锦美朵》的叙事美学形式得到了当时国内外具有权威性的美学评价体系的认同,再次为黑地水墨美学历程铺垫了一块重要的奠基石。

2013年9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韩书力进藏四十年绘画展”学术研讨会上,与韩书力深交五十年的师长余友心先生曾发自肺腑之言赞叹:“《邦锦美朵》是韩书力艺术道路上自设的高起点,由此开启了他在高原净土的探索之路,犹如云端信步,前无古人。”

《邦锦美朵》

二、跨越体验,注重审美本质的情感表达

艺术审美创造表明:艺术家表现的决非他们自己的真实情感,而是他们认识到的人类情感。

梁启超先生曾经说过:“艺术是感受的国学,比历史更真实,艺术比历史更重要”。韩书力擅长在中华文化的瀚海中跋涉,以期撷取精萃,创造有崇高价值意义的审美形式,向世人呈现的是一部感受的国学、艺术的国学。

四十年来,在韩书力的生命记忆里有两大爱:一是爱西藏;二是爱读书。他把全部情感的需要都与西藏工作和西藏艺术相联系,相融合。

读书,是韩书力在藏地四十年的精神食粮来源之一,堪比阳光雨露。在拉萨家中的书房,二十余平米的空间,除了窗和门的位置,沿墙空间的装置,就是书架与整齐摞起的各类书刊典籍,阅读过的书里总是留下各种笔记的小纸片,书多层高,读书时往往要登梯取阅,工作忙时连屋内楼梯都堆满书刊杂志,寓所俨然成为一座书库。

同时,坚持写读书笔记和日记,成为韩书力的日课,几十年如一日,以致后来应台湾艺术家出版社发行人何政广先生之邀,在《艺术家》杂志陆续发表千字文并结集出版了《西藏非常视窗》《走进喜马拉雅》《西藏自在纪行》《西藏走笔四十年》等多部图文并茂的散文集,在海内外拥有一批热爱西藏的读者。

自1984年《邦锦美朵》在国内外获得殊荣之后,韩书力义无反顾地放弃了在中央美院的留校机会,净身回到西藏,继续守望在这片高天厚土上。以后的三十年,带着深厚扎实的西画写实造型功底的韩书力,一头扎进中国水墨艺术创作形式的探索中,利用下乡工作之余,踏遍西藏七十余个村乡,数百寺庙,餐风露宿,走访唐卡画师、民间艺人等寻常百姓数千人次,从西藏黑地唐卡和西藏寺院壁画中受益丰厚,在原创立意中融入中原文化具有代表性的元素,恰如其分地把握“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辩证之度,采取多画种审美探索方式,创作了一批时代特征鲜明又不失传统审美古韵的力作。

这一时期创作的作品以彩墨为主,其中以布面彩墨《香格里拉》系列为最。从上世纪1992年以来,韩书力用了二十余年在追溯西藏环境变迁的主题,该构图以一卧佛为视觉主体,西藏的山水纵揽于卧佛怀抱,高天白云的造型借用了古格壁画的线染表现特点,飘飘欲仙。

1992年《香格里拉》的色调还是万绿丛中一点红,高高白云随风飘的生态盎然景象;而面对2001年的相同主题,审美立意已经悄然变化,还是那尊卧佛,还是那片藏地,山水已然多了些设色枯黄的破损,云端呈现出被大气臭氧层侵蚀的残缺……直至2013年再度创作的《香格里拉》,原先被绿色生态簇拥的卧佛,已经被裸露的熟赭深色调的贫瘠山林所取代,过往的袅袅白云也熬出了11世纪西藏阿里古格王朝壁画上的沧桑和斑驳……,韩书力在《香格里拉》创作过程中,拓展了彩墨的审美情感表现空间,在黑地水墨艺术表现探索历程中跨出坚实的一大步。

《香格里拉》

此外,借鉴文学修辞审美立意是韩书力创作美学情感的又一特征。以不同的表现形式折射不同时期、不同社会变革、不同文化思潮派生出原创立意,运用对偶、比喻、排比等思维演绎方式,创造了一批脍炙人口的佳作。

2001年至今,十余年间创作有《色空》《新装》《代沟》《网络时代》系列,《金屋》《有天窗的壁画》《门当户对》等百余件作品。

《色空》和《代沟》的主题原型不同程度地受到上世纪90年代韩书力善画的水墨小品《乐胜图》或《乐空双运》的情境影响,相较前者,后者的表现技法与审美视野都迈向了更高的境界,《色空》《代沟》分别以黑地、灰地的混色背景为主调,衬出阴阳冷暖反差强烈的宗教教化行为的图像,分别给主体形象置入21世纪出品的时尚信息工具以及奢侈品,让千年至尊偶像“入乡随俗”“入时崇尚”,审美寓意之辛辣,耐人寻味。

《代沟》

《网络时代》之一、二,在表现形式方面,应用多画种的审美互补手法,将世界品牌计算机的苹果标志,绘之以藏地风马旗五色彩墨并列融入佛光圈或放射网格之间,画面中的信息科学与神佛意念相得益彰,与时代共存,体现科学与佛学审美的包容情怀。

无论古往今来,连地接天的各类审美表征符号与图像信息,虚实相间,仿佛“云计算”的审美情感信息数据库,在韩书力作品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2010年创作的《喜马拉雅》6幅系列黑地水墨作品,分别题为《喜马拉雅——秦月汉关》《喜马拉雅——高瞻远瞩》《喜马拉雅——家有义犬》《喜马拉雅——防人之心》《喜马拉雅——患不知人》《喜马拉雅——不度无缘人》,通过文学修辞审美情景创造黑地水墨的特殊意境,宛如散文排比句的随心所欲,然哲理深邃寓意于水墨天成的渲染之中,跨越对高原生态的客观体验,准确传达了人类审美情感的本质特征。

四十年来,韩书力把对西藏的大爱通过创新表现,升华为特殊的艺术审美图式,再度证实:人类情感中,爱是一种能够把人和万物结合在一起的力量,一种予万物以生机的力量,出自这种的爱,是一种创造力,它属于永恒和不朽的范畴。这或许就是韩书力苦苦求索的审美境界。

三、跨越媒材,注重审美资源的再创造

2013年12月,在北京画院专题展出了题为“是什么就是什么——韩书力经版与水墨作品展”,50余幅小品利用复合媒材立意,并配之汉语成语或绝句,借题发挥,诙谐、幽默、出神入化,创新了传统水墨绘画小品的审美意境。

这些作品分别取材于西藏拉萨、日喀则、山南、昌都等地的寺院、密宗阿巴密家族及经咒师所藏的木雕经版,结合藏、宣纸、水墨表现,由多种媒材构成,“它们就像一批借窝生出的蛋,这些看似得来容易、兴之所至的东西,于我而言,还多了一层与世象、民生的对接。”韩书力希望自己的审美创新形式能为民众所喜闻乐见。

这个专题展中不乏市井百态的内容,作品《接地气》,写意了两只鹤委婉地将头埋进由经版拓印的经文垒起的河滩里觅食,命题则应用时下网络语言“接地气”,让人想到“是什么就是什么”,可见审美智慧来自画外功。

关注时事热点,在小品中体现则更有新意:由七十二尊坐佛组成《金领、银领、蓝领》的经版拓印作品,其中三尊佛虽然无头但是颈项间赋有金、银、蓝矿物彩墨,无不让人感慨近年就业压力的陡增居高不下,似乎佛门也不清净,此类特殊题材的立意不无黑色幽默的审美用心。

这一时期的经版与水墨结合的小品还有:《立地成佛》《僧多粥少》《上网图》《相对论》等,顾名思义,不胜枚举。

妙趣横生的小品中,韩书力的织锦拼贴与水墨结合的形式堪称一绝。2013年9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韩书力进藏四十年绘画展”上,展出包括美术馆藏作品在内的92件作品中,二十余幅小品同样博得观众喝彩,在学术研讨会上,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李化吉先生为之作了高度评价:“他这四十年成就非常大,画的小品很幽默,很形象,造型上还很美,然后在文字上加点幽默感,用布贴,处理得很有意义……”

和读书一样,工作之余收藏古玩,成为韩书力的又一休闲乐趣。不同于一般藏家,韩书力关注收集西藏不同历史时期留下的残破朝服补子,织锦绣片,甚至不惜重金购回,留作日后创作小品之用。

选择原生态介质,藏纸、宣纸、锦缎、绣片、经版、拓片等作为载体,取意于贴近民生内容作为原创审美题材,借助原生态介质的各种肌理,以及材质本身所具有的历史感,图形语义包容的特定审美意象与创新立意审美形式相适应,创作了一批织锦拼贴与水墨结合的作品。

出于对高考制度反思的一组小品,分别以古代科考制度的等级称谓冠名,诸如《状元》《榜眼》《探花》,织锦拼贴留白间由水墨勾染点睛之处,发人深省。

织锦拼贴与水墨小品《填海》,立意出自《山海经》的典故;《空手道》则源于中华武术项目名称;《岁岁平安》)取自民间传统吉祥用语之谐音,用清末残锦与水墨勾线拼贴成一只花瓶,让人一眼认出“碎碎(岁岁)瓶(平)安”,审美形式的平易近人,那么质朴,令人心怡。

《岁岁平安》

康德说过,想象能使难以言状的理性观念或心理感受获得圆满完善的形象。合理利用古玩收藏具有特定审美意义的残片,在有限的历史文化资源中进行无限的审美创新,多年来,已经成为韩书力乐此不疲的创作动力。

如今,对于担任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常务理事的韩书力而言,或许这也是一种对中华文化遗产保护发展且不留后遗症的创新方式,同时也是一份责任——利用过往的审美资源再创造原生态审美意境。

综观韩书力四十年的绘画创作历程,不难看出,其作品的审美意境跨度之大,画风立意之广,以及对发散性思维的把握之度,可纵横藏韵大美之中;可往返于秦汉古迹之间;可驾驭唐风宋辞之律动,真可谓笔笔留情,落墨感人。

爱因斯坦说过:“最美丽、最奥妙的情绪是神秘感,所有真知灼见都是感觉赋予的,体验不到,人便不能采玄钩奇,虽生犹死!”这大概就是千百年的西藏文化成就韩书力创造特殊审美境界的魅力所在,他的导师、中央美院教授杨先让先生在“韩书力进藏四十年绘画展”上曾不无动情地感言:“西藏是他的地,他的根……”他将在这片天地之间,一如既往地用生命的全部创新绘画的审美艺境,谱写中华艺术国学的发展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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