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至上,我给德国小孩当继母
2015-05-30邵虹
1994年,我以优异的成绩从北京外国语学院德语系毕业。1995年春天,我去德国留学。假期的旅途中,我结识了汤姆·克鲁斯,一个地地道道的德国人。我们相爱了,一年之后,我们走上了撒满玫瑰的红地毯。
你没有生我,
所以不是我的妈妈
汤姆是个离过婚的男人。我们结婚不久,便赶到50公里外的他父母家,接回了他前妻生的儿子——被爷爷奶奶带了一年多的小海曼。此前丈夫就对我说,小家伙鬼精,很难对付!
果然,和小海曼刚见面,他就奇怪地问我:“你是谁?”我说:“我是妈妈。”他说:“你没生我,你不可能是我的妈妈。‘我只好说:“我叫邵虹。”他立刻很认真地伸手和我握手:“你好!邵虹夫人。”
小海曼非常调皮,按照中国家长的眼光,一定会怀疑他有多动症。我曾经向汤姆说过这种疑虑,他立刻说:“你不是医生,尽管是孩子的家长,也没有轻易说孩子有病的资格,尤其是这种精神障碍的疾病。”
接回小海曼不到一个月,汤姆去加拿大出差。一天,电话铃响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我是萨里。”我下意识地让丈夫的前妻等一下,要去找小海漫和她通话。她却说:“不用了,我是特意找你的。”
她问小海曼给我带来了什么麻烦没有。我说,他实在太爱动了,家里到处都被他弄得乱糟糟的,我一天到晚跟在他身后收拾,几乎没有喘口气的空闲。萨里笑了,我听出是善意的笑。她说:“你和汤姆一定要把他送到幼儿园,不要把他留在家里。另外,把他赶到凉台上,告诉他那里和他的房间才是他可以随便乱动的空间。再有,你不要总是试图说服他,要学会不理睬他,直到他向你道歉为止。邵虹,你试试看。”
我把萨里来电话的事告诉了丈夫。他说:“如果你认为她的话不可以接受,你有权以法律的名义告诉她不要打扰你的生活;如果认为可以接受,你不妨随便听听她的意见。”
于是,我们把小海曼送进了幼儿园。大约每隔两周,萨里就从不同的地方给我打电话。哪怕丈夫和海曼在家,她也只和我通话,主题是海曼。她从不过问孩子的饮食起居,只是教给我西方式的管教孩子的招数。
比如,她让我给海曼单列生活开支的帐单,告诉孩子他已经花了多少钱,是超支还是余额。她教我学会向孩子发脾气,比如对孩子说:“你惹恼了我,请在4个小时内不要让我为你做任何事。”然后关起门来做自己的事,不理他。再比如,要学会克制,不去收拾被海曼搞乱的房间,明确告诉他我没有为他超额劳动的义务,然后要他在限定的时间里帮我做事,否则就从他的生活费中减去他喜欢吃的甜果酱或者停止让他看动画片作为赔偿。萨里每次都叮嘱我:“注意,一定要说到做到,让他懂得什么叫限制。”
对呀,你们不做爱吗
我发现,不只是小海曼,包括邻居和幼儿园里的另外几个父母离异的德国孩子,都对离异的事不是那么多愁善感,但对于给他们限制却特别敏感。
小海曼在超市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先核实价格,然后问我他的帐单上还有多少钱,他很关心自己的开支和还债。到德国以后,我发现我们对欧洲孩子的花钱有个错觉,总以为他们的孩子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其实不是这样。尽管德国孩子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玩具,孩子们会一一说出那是在什么节日或纪念日是什么人送给他的礼物,但孩子向家长软磨硬泡要东西的情况并不多见。
小海曼承认自己过错的方式,也常常让我忍不住要笑。每当他犯下错误时,他都要就我给他的限制进行讨价还价。他会很认真地对我说:“夫人,我这次没有搞乱客厅,所以,让我和上次一样做两小时的劳动不公平。”尤其是我声明在3个小时内不再为他做事,关起我的卧室门做自己的事时,他开始会满不在乎,但慢慢就很注意钟表。尤其是当他饿了时,他会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钟,到了限定的时间,他会小心翼翼地敲门说:“对不起,夫人,到时间了。”其实,每次这样处罚他,我都会提前准备好他爱吃的,只是绝对不能告诉他。
说句心里话,我一点不讨厌甚至喜欢上了这个调皮又天真的继子,很想和他建立感情。一次,我问小海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以及你的爸爸整天生活在一起吗?”他的回答简直让我如雷轰顶:“因为你需要和我爸爸做爱呀。”我面红耳赤:“你真能胡说八道。”他反问:“那,你是我家的佣工吗?”我说:“当然不是,我是你爸爸的合法妻子。”他得理不饶人:“对呀,你们不做爱吗?”
当萨里又打电话时,我告诉了她这件事。她哈哈大笑,然后说:“海曼没有说错呀。他这是理解和尊重了你在这个家庭里的合法地位。邵虹,为什么不继续告诉他因为你是他父亲的合法妻子,所以对他也拥有合法的监护权,让他认真接受你的管教?你还可以告诉他,你会为他再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他们和他一样是这个家庭的合法成员……”
听到丈夫的前妻对我说这些,我既欣慰又慌乱,只得搪塞:“对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他能明白吗?”萨里却说:“不是让他明白,而是让他懂得,你在这个家庭中所有的权益都应该受到尊重。”
那天,我忍不住问了萨里为什么离婚、对孩子的想法。她说,汤姆希望她做一个东方式的妻子和母亲,但她做不到。她说:“离婚是两个很好的人不能做最满意的夫妻时最明智的选择。至于孩子,我永远是他合法的母亲。我放弃监护权,是相信汤姆比我更能使孩子快乐。你的到来,使我的信任没有落空。如果你对孩子不是这样,我会通过法律收回对孩子的监护权。现在,我反而担心你太东方化,会放松对孩子的限制。”
我听了好感动,对萨里说:“你随时都可以来看海曼,这是我的诚意。”她却说:“邵虹,你错了。我去看海曼并带他一段时间,那是我的权益。但是,我不可以打扰你的家庭生活,这不仅是我的诚意也是法律给予你的权益。”
事后,我想了许多。我第一次完全澄清了对萨里的认识,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对自己敢于负责的好女人,只是她的负责是德国式的。
快乐是最在乎的事
我发现,小海曼也是绝对德国方式的思维。我曾问他:“你想妈妈吗?”他说:“不想。她每年应该有半个月时间带我去旅游,否则我就控告她。”我问:“你不想天天和妈妈在一起吗?”他说:“你不是我爸爸的妻子吗?你不是天天和我在一起吗?”
萨里给我打电话时,她说:“海曼是对的。根据法律,我每年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得少于15天。否则,他可以控告我虐待或遗弃。他不想我,说明他在心里已经完全接受了你。无论如何,孩子需要一个成年女人爱他抚育他。他要的是爱,不是血缘。德国孩子永远闹不清中国人那些复杂的亲戚关系,也不看重这些关系,他们只会凭直觉知道谁对他更好一些。”
可喜的是,几年间,小海曼虽然始终称我夫人而不叫我妈妈,但已经把我当成了他最可信赖的朋友。他和我开玩笑,让我帮他对父亲隐瞒他的过错(前提是先向我承认错误),没完没了地和我为很多事情讨价还价……他给了我极大的快乐,使我到德国后觉得自己不孤单。
我到德国后的第二年春天,萨里接海曼去慕尼黑。没到两周,她就打来电话:“海曼要回去,说和我在一起没有和你在一起快乐。邵虹,我真为你高兴。”萨里说着,竟忍不住抽泣起来。我说:“我可以说服他不要急着回来。”萨里说:“不,我是被你感动了。在德国,能让孩子如此满意地接受继母,太难了。”
确实,小海曼的懂事不是中国孩子的懂事,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却特别在乎他是不是真正感到快乐。而真正给了我指导的,却是丈夫的前妻萨里。
编辑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