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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体验“耻感文化”

2015-05-30

新传奇 2015年24期
关键词:耻感小爱顺子

整个日本社会是如此流畅、有序的运行着,日本人似乎永远处于一种近乎“诚惶诚恐”的状态中,生怕越过了这些无处不在的、无形的,但过于强大的规矩,而成为了这个社会的异端。

中国人接受的教育是“别给自己找麻烦”,日本人则是“不给人添麻烦”。

——这句话出现在给小孩学习的《社会生活教育》第一章第一节。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一位温婉的中年妇人深深地向长枪短炮的记者们鞠躬,久久没有起身。这位妇人叫做石堂顺子,她的儿子后藤健二是一位有名的自由记者,前不久不顾安全警告,冒险前往伊斯兰国营救一位被绑架的日本人质。谁知健二也被捕,并被残忍斩首示众。

儿子被杀,顺子非但没有任何埋怨,反而向所有人道歉:“健二已前往天国旅行,整件事中他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为何失去爱子,母亲还要说“对不起、添麻烦”?究其原因,这要从他们根深蒂固的“耻感”文化说起。

以下便是中国留学生卓欣在日本感受“耻感文化”的故事,有趣却又发人深省——

谢谢,还是对不起?

我叫卓欣,来自中国中北部一个民风彪悍的城市,为了保护家乡形象,在此我就不公布具体名称了。但是我要表示,我身边的小姑娘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长成了女汉子,而且还是糙女汉子。

打个比方,如果公交车刚起步,乘客好不容易追上来时,开门的第一句话乘客会对司机说:“你没看见老娘要上车啊,你关门这么快是要投胎啊?”司机也会不甘示弱地来一句:“对啊,这不投胎差点把你落下。”

在上海交大读完大学后,我考研到了一个礼貌的“地狱”——日本。在日本赶公交车,我有礼貌地跟司机说一声“谢谢”,可随行的日本同学小爱却说的是“对不起”。我问小爱是不是跟司机大叔认识。小爱却瞪大眼睛反问:“当然不认识了,怎么这么问?”“那你干吗说对不起呢?我还以为你把大叔抛弃过呢,嘿嘿……”

小爱眨眨眼,笑了:“你想想,其他乘客本来能够走了,但是为了等我们,耽误了他们的时间,我难道不应该对司机和乘客说声对不起么?因为我给他们添、麻、烦了!”最后三个字“添麻烦”小爱说得特别重。

在日本呆久了,我发现日本人总是带着一种独特的羞耻心——总是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生怕自己的行为会给人家造成负担,以至于他们嘴边老是挂着一句“对不起”。

走在路上,如果你东西掉了,陌生人捡起来交给你,你应该说“对不起”而不是“谢谢”;如果迷路了,要去问路,也应该说一句“对不起”。原因很简单,因为你麻烦别人了。你们又不认识,该怎么报答他呢?只能跟他道歉,不然你感觉实在过意不去。

说白了,日本人脸皮是“薄”到了一种境界,“耻”到了一种极限,表现在外,就是十分在乎他人想法,有时甚至到了一种“不礼貌”的地步。

拿电车为例,很多时候,是年轻人大大咧咧地坐着,老年人却规规矩矩地站着。难道大家都没有“尊老爱幼”的公德心吗?

一次,我好不容易在人潮拥挤的地铁中坐上了一个位置,屁股还没坐热,挤进来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奶奶。我眼疾手快,激动地一把跳起,殷勤地挽起老奶奶的胳膊,热情地说:“老大娘,您请坐。”没想到,老大娘一脸怒容地瞪了我一眼,扭头就窜到其他车厢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我,留在原地接受众人的冷笑注视。

我气呼呼地到了学校,把让座事件声泪俱下地讲述给实验室的同学们。没想到,同学香理却愤愤不平:“日本人素来以长寿而闻名,所以即使对方白了头发,但并不就代表对方服老了。而且日本人不喜欢欠人情,不愿意成为被照顾的人,所以很多老人甚至不会去坐空位,更别说让别人让座了。如果你真想让座,不妨假装你马上要下车,走到车门或者去另一节车厢。对方如果需要那个空位,她自然会走过去坐下。”

听完这番话后,我的第一感觉是“强扭的瓜不甜”,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好意其实是种恶意;细细思索后才发现,原来日本人这么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在日本,让别人不快、让别人担心、让别人操心,都属于“给人添麻烦”的范畴。像我这样粗线条的女子,在这种替人操心的氛围里,真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于是小爱教了我一个好办法:不论啥时候,说句“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总是没错的。至少,这句话小爱一天到晚挂在嘴边——

跟小爱一起乘电梯的时候,她不像我,一下子把所有的电梯键全按亮了,而是先思索,哪一个离我们最近,到达的时间最快。我不理解:这种思考的事情就交给电梯里的电脑系统去做就好了,干吗还要费这个功夫呢?小爱摇头:万一有人恰巧有急事要用电梯怎么办?那我乱按电梯岂不就是妨碍到别人了?

去医院探望病人时,小爱就更过分了,即使有电梯她也不愿意坐,而是宁愿气喘吁吁地爬十几层楼梯,还美其名曰“减肥”。问她原因,她的回答更奇葩:“万一有病人要用电梯,怎么办?”我无语:“你想这么多,怎么不思考一下世界和平的问题?”小爱白了我一眼。

这些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的羞耻感,已经填满了每个日本人的内心。在地铁里看报纸,几乎每个大叔都把报纸折成四分之一大小再看,生怕报纸扇到邻座脸上而给他们带来困扰。而不是像国内大叔,看报纸如同大鹏展翅,前后左右四个人一起看才好。

在公共场合,更是极少看到有人打电话。有一次坐地铁去关西,上来一个膀肥腰圆的黑社会大哥,脖子后面纹着龙,戴着黑墨镜,黑皮鞋擦得一尘不染,一看就是凶悍之人。可这样的粗人,接到电话,也不是扯着嗓子大喊:“二弟啊,你帮我去银座砍个人,看他还敢不敢不还钱!”而是低头皱眉,满脸诚惶诚恐地小声说:“我在地铁,隔二十分钟再打给你。”理由无他,就是大哥的耻感也强大到了骨子里,生怕会妨碍到其他人。

是好处,还是枷锁?

在一个外人看来,整个日本社会如此流畅、有序地运行着。所以看国内游客的帖子,无一不是在赞美与羡慕,恨不得马上移民。但作为一个到日本工作生活近八年的人看来,如果真正想融入这个社会,却又是无比困难的。因为每天活在这个过分规矩化、低容忍度的世界里,无疑是无比压抑的。

所以日本人似乎永远处于一种近乎“诚惶诚恐”的状态中,生怕越过了这些无处不在的、无形的,但过于强大的规矩,而成为了这个社会的异端。

这可能是为什么那么多人生活在幸福的“寧静岛国”却去自杀吧:给其他人添了麻烦,破坏了这里的和谐,所以,你被驱逐了,这个社会和你的内心都再也容不下你了。

因为耻感文化太强烈,太强调有没有给他人添麻烦,所以顺子连儿子去世,也都要道歉,不敢埋怨和指责任何人。

同学鸣子告诉我,她的父母在2011年的9级地震中去世时,她接到通知后,不敢告诉任何人,害怕自己的悲哀而让别人担忧和牵挂。所以她选择的发泄方式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泣,在外则一切照常,就把这沉重默默承担、渐渐消化。

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日本人到医院看病人基本上不会说我是特地来看你的,就算是特地来看病人也会说“有事路过此地顺便看看你”,就是怕病人感到麻烦了别人。在日语中,“伤员”的汉字表述是“怪我人”,闻字生意就是“因为我的问题,给大家添麻烦了”。日本人就是这样,视给群体添麻烦为个人耻辱。

一时间,我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如何评价,也无法评价。因为如此浓厚的“耻感”,确实让社会更加有序合理,但对于个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太严酷了呢?虽然我的家乡,人人脾气凶悍,但如果真的有人发生了意外,大家依然会积极地伸出双手,给予帮助。每个人想哭就哭,该骂天骂天,该说地说地,所以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憋在心里得病。得了病,更是成了大家精心呵护的对象,应该受到众人的呵护,而不是心怀愧疚,这样更加深了病情!

所以,日本人的耻感文化,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美好,但它仍有值得中国人借鉴学习的地方,那就是遵守社会公德,善于体察他人,如果再加上一点中国的热情和关怀,那简直就太完美了!

(《知音海外版(上半月)》2015年05期 妍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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