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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形式中的崇高感

2015-05-30李新昌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徐冰当代艺术

摘 要:在作品形式中追求崇高感是诸多当代艺术作品的一个显著特点。这些作品将意义的缺失、关系的割裂、语言的异化等因素,结合体积、数量以及所付出的巨大劳动力和时间,通过对“物”异化的方式后不仅凸显“物”的存在,更强调“物”与人之间的关系,使人们感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和精神上的冲击也体会到崇高复杂心理感受。

关键词:徐冰 崇高感 当代艺术

20个世纪80年代起近三十年来,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当代艺术形态呈现出多元化趋势。以徐冰、谷文达等为代表的当代艺术家创作了众多反响强烈的作品。

对当代艺术和徐冰作品的讨论可说汗牛充栋,涉及层面也广泛。但是大多数文章都注重解读作品的文化成因、价值意义、社会影响、材料特点等。对作品本身形式因素及其引起的审美感受分析较少,作为对艺术作品研究的一个方面这是一个值得去探讨的话题,而众多当代艺术作品形式上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崇高感。

一、崇高的内涵

崇高是西方美学史上重要的美学范畴,其形式特点和观念与当代艺术作品有诸多的契合。西方历史上最初提到“崇高”这一概念的是古希腊的朗吉努斯,他在《论崇高》里说:“在本能的指导下,我们决不会赞叹小小的溪流,哪怕它们是多么清澈而且有用。我们要赞叹尼罗河、多瑙河、莱茵河,甚至海洋!……有用和必须的东西在人看来并非难得,唯有非常的事物才往往引起我们的惊叹。”[1]从中可以看出他认为崇高事物的形式特点就是不平凡、非常、伟大,如江河海洋。《论崇高》是一部修辞学著作,他认为崇高必须具备五点,即“庄严伟大的思想”、“强烈激动的情感”、“运用藻饰的技术”、“高雅的措辞”和“庄严生动的结构”。前两点来自人的主观方面,崇高要使人感到伟大的思想和强烈的情感。[2]

康德认为美更多地涉及质,而崇高却更多地涉及量。康德把崇高分为两种:一种是数量的崇高,特点在于对象体积的无限大;另一种是力量的崇高,特点在于对象既引起恐惧又引起崇敬的那种巨大的力量或气魄。[3]法国美学家巴希在《康德美学评判》里反对把崇高分为数童的和力量的两种,认为崇高只有力量的伟大一种,数量伟大之所以能产生崇高感,实际上还是因为它表现出力量的伟大。[4]

从这些哲学家的论述中可以大致概括崇高表现出的某些具体感性性质或形式,其主要表现为事物通常具有非同寻常的体量或数量,并由此引起的力量感。崇高侧重于物对人造成的心灵感受,主观性很强,崇高不在自然而在于人心。

二、徐冰作品中的崇高感分析

在诸多当代艺术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崇高”的感性性质或形式特点。在此,以徐冰几件作品为例试做分析。

其一,徐冰作品《析世鉴—世纪末卷》即《天书》,天书是徐冰虚构出的汉字,看似汉字却无法识别没有实际的含义,字体保留汉字外形和间架结构的基本特征,又与真字不能混淆。这些伪汉字共有4000多个!搁置作品的种种所谓意义不论,就《天书》在展览时的形式而言其应该算是一个装置作品。三条长卷从展厅中央垂挂下来,下面摆放着不同形式的“典籍”,有线装和蝴蝶装的,长卷足以占据展厅大部分上空,“典籍”铺满地面,他在展厅里制造了一个“文字的空间”,人们被连绵不断的错误文字所包围,非常的体积、众多数量的错误文字造成了一个文化上的异度空间,这种体积上的压迫感在展厅里给人造成泰山压顶之势。与此同时,这些看似认识又无法解读的作品,吸引人们不断的寻找可能存在的解读方式,似乎就在舌边能读出的文字却不得又咽了下去,层见叠出的解读欲望被一次次无情阻滞直至绝望,这正体现出康德认为的“崇高同媚人的魅力不能和合,而且心情不只是被吸引着,同时又不断反复地被拒绝着”[5]。无法解读的困惑与失落还夹杂着些许感悟和惊叹,感到一种不愉快感。“崇高情绪的质是一种不愉快感”[6]。

其二,作品《鬼打墙》是在金山岭花了二十五天时间拓印了一段长城拓片,徐冰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劳动量和时间,据说用掉了三百多瓶墨汁、一千三百张高丽纸和书画纸[7]。这些拓片足有一千多平方米。作品首展是在美国的艾维姆博物馆“这东西的出现,把保守的美国版画界吓了一跳,这么大、这么特别的版画,没见过。自从那次展出之后,其它一些机构也想展览这件作品,但总是由于场地的原因就再也没有完整的展示过。”[8]此作品将一段长城的城墙和烽火台拓印了下来,作品高15米,宽15米,长32米 在博物馆展示的时候,人们看到自上宣泄而下巨大、等比例的拓印痕迹,单一的元素经过无数次的复制,在视觉和心理上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撼,其巨大的尺寸甚至导致其无法在合适的地方得以再次展示,其规模可想而知。

其三,作品烟草计划中《烟发明》是一件用香烟铺成的作品,呈“虎皮”状。“它是由66万支香烟组装成的一张巨大的虎皮地毯:烟卷的白色一端构成虎皮上的白地,黄色的过滤嘴则形成白地上的黄色纹理,……制作这件作品需要大量的劳力,画廊除了邀请十多个艺术院校的学生摆成香烟团外,还雇佣了几位工人专门拆箱子和烟盒”[9]用66万根香烟铺成了数百平米的“地毯”,不同寻常的材料和惊人的数量与体量,在形式上足以使人感到惊惧。

其四,《凤凰》是徐冰应邀创作的一件作品,作品使用建筑工地的废弃材料做成大小分别为28和27米长,8米宽,离地15米,重12吨的两只凤凰,作者和团队耗时约三年才完成。作品的体量如同三四层楼房一般,难以计数的建筑废弃物构成了庞杂恢弘的艺术形象。

俄国哲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一件事物较之与它相比的一切事物要巨大得多,那便是崇高。一件东西在量上大大超过我们拿来和它相比的东西,那便是崇高的东西;一种现象较之我们拿来和它相比的其他现象都强有力的多,那边是崇高的现象。”[10]上述徐冰的四件作品在数量和体量上无疑都是巨大的。当然,数量和体量的巨大是一个相对概念,这些作品虽然比起高山、江河甚至长城本身来说都是渺小的,但比起人们常见虎皮、书等,这些作品又都是是异常庞大的,作品的形象远远超出人们先验经验所赋予形象应有的尺度,它们与人的判断力相抵触,不适合人们的表达和认知习惯,造成了一种异样的不愉快感也就是崇高感。

假设上述这四件作品没有用如此巨大形式展现出来,而是数量或体积缩小数十倍,还能否造成强烈的艺术氛围和轰动的效果便有待商榷。当代艺术作品利用数量、体量上惊人的外在形式,使人们常见的事物处在一种非常态的状态下,人们无法用习惯的直觉去把握对象,造成了人们在认知上的陌生感,在恢弘的形象压力下,感性认识突然“失灵”,感知力在瞬间受阻,人们感到迷茫、困惑、惊惧,继而导致新认识的强烈爆发,产生惊叹和崇敬这种心理感受。崇高感包含一个从痛感到快感的转化过程,这一点也正符合康德对崇高感的解释“崇高的情绪是一种仅能间接产生的愉快,那就是这样,它经历着一个瞬间生命力的阻滞,而立刻继之以生命力的因而更加强烈的喷射,崇高的感觉产生了。……崇高的愉快不只是含着积极的快乐,更多地是惊叹或崇敬,这可以称作消极的快乐。”[11]这些作品同时消耗了作者和其工作人员的巨大体力和时间,徐冰认为“崇高的境界产生于有意识地努力去实现一个没有意义的目标。”[12]他无休止的重复着单一的刻字动作、拍打数百万次去创造一段“新的长城”,一些人甚至认为作品得到的赞誉不仅是视觉或观念的表现,还有作者所付出的难以置信的努力。

三、部分当代艺术中崇高感的体现

九十年代前后除徐冰之外其他当代艺术家的许多作品也具备上述特点,如谷文达的《联合国》系列作品。谷文达用全球大约400万人头发,耗时四年多,将数量庞大的头发做成了诸多形态的艺术品,由头发编成英文、汉字及各国国旗等。作品在多个美国展览馆和画廊展出,展览现场规模庞大。还有当年和《天书》同时展出的吕胜中作品《招魂系列》,作者用剪纸的手法剪了无计其数的小红人形象,大大小小的布满展厅的各个空间,置身其中犹如进入一个诡秘玄奇的空间之中。

近几年中外当代艺术也有类似的表现,荷兰艺术家弗洛伦泰因·霍夫曼的名作“大黄鸭”,以人们常见的浴盆之物橡皮鸭为原型创作的巨型橡皮鸭艺术品,其中一只世界上体积最大的橡皮鸭,尺寸为26米×20米×32米,体积远远超出人们比拟的橡皮鸭。

结 语

众多当代艺术作品的共同特点就是形式上通过在数量上和展览时的体量上达到一种令人震惊的程度,给人造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的震颤,使人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感和不安全感。同时又通过对艺术语言的“异化”,在人们观赏时造成思维上的矛盾和陌生,改变人的认知方式,用徐冰的说法就是在习惯思维中制作一种障碍,不断打开一种思维空间,如同电脑故障,重启后释放出新的空间。

当然数量、体量的崇高只是崇高的一个方面,此外还有力量的崇高。力量的崇高不一定取决于数量、体量,可能由于它不宜转化为视觉形式,此类作品在当代艺术中还比较少见。虽然艺术家愚公移山般的惊人毅力可以使人体会到一种力量,但这里还包含有以数量(时间的长度)引起的崇高感,并且它不是可以直接从作品中感知的。如果当代艺术作品只在形式上做到“崇高”,作品的生命力是有限的,只能博得一时的眼球而已,唯有对形式的深化才能体现出旺盛的生命力,不流于浮表。如仅利用体积、数量的巨大把人们熟知的文化或某种象征物拆解组合是不足的,真正的创造者总能用独具匠心的构思和复杂的手段,在拆解文化时,又得以将其重建,并使人们在惊惧之中得到新的生活体验和思考。

注释:

[1] 朗吉努斯.论崇高[M].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11页

[2][3][4]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106页,367页,373页

[5][6][10] 康德.判断力批判[M].宗白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7:84页,99页,84页

[7] 尹吉男.独自叩门[M].北京:三联出版社,1993:65页

[8] 徐冰.鬼打墙.http://news.artintern.net/html.php?id=20150

[9] 车尔尼雪夫斯基.艺术与现实的审美关系[M].周扬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11] 巫鸿.走自己的路[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8:57页

作者简介:

李新昌,西北大学文艺学博士在读,宁夏大学美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设计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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