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乐”的诱惑（三）

吴淑婷

情人节在2月，情人们既有了固定节日，各种亲密关系的活动在这一天共示甜蜜。“情人”关系的升级版，谓之“夫妻”。在室内乐的世界里，也有一种形式经历从情人到老夫老妻——弦乐四重奏。

话说弦乐四重奏这样东西，海顿之前就有了，但确实是海顿爸爸最先确立成型，并创作大量曲目。但海顿爸爸一定没有想到，这个“聪明人的对话”的宫廷雅兴，到了今时今日，让人类中有多少组“四个人”一生从相遇到相知，捆绑在一起，从日常排练到演出，恩怨交加，相互间的人生撕扯不开。不但如此，当年的宫廷小情调，如今已经成了正经的演出职业，有专项的比赛，有艺术节，有特定的经纪人和演出市场，名家名曲更成为各大唱片公司相互争夺的“高地”。

好莱坞拍了一部以美国一组知名四重奏为原型的电影名为《晚期四重奏》 （A Late Quartet），影片描述了一组合作25年的国际知名四重奏，大提琴演奏家突然被诊断出患帕金森综合征，未来不能继续演奏，四重奏组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压抑情绪，由此引发的各种在多年合作中积累的问题瞬间爆发，而此时，他们正在筹备庆祝25周年的全球巡演……影片里有许多四重奏的日常细节，挖掘人物性格内心，拍摄得十分真实。推荐给想了解弦乐四重奏的朋友。

四重奏当中亲密而敏感的复杂人际关系，不像一般的办公室同事，甚至也不像乐队。虽然同样是合作，可四重奏太难，因为太近。要说能比较的，只有夫妻。夫妻好歹只有两个人，一般情况下还能阴阳平衡。而四个来自完全不相干家庭背景的，各自ego硕大的人组成四重奏，凑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自己另一半相处的时间都多，即使每天排练得气鼓鼓的还被强迫必须“心灵相通”，实在太违反人性了。过程又是“民主”又是“政治”，单单相处，就已经耗费太多能量。不管怎样，合作的代价是不低的，一旦深陷其中，很难再换人、换组，不像乐团。四个人休戚与共的决心如果敌不过“自我”，对四个人的职业生涯，都是不小的打击。

不过，我这个“身在此山中”的笔者，又被另一种感受笼罩着：无论是两个人的婚姻，还是四个人，以音乐为介质联系着生命，彼此神思相会，“妙处不与君说”，是何等美好的生命体验。可以想象在舞台上，某个提琴向另一个提琴点点头，另一把同时压低自己，让大提琴“深情绽放”，又是何等程度的“心领神会”。想想看，当我们鬓发如雪，经历了上千场演出，几十年的“白头偕老”，在音乐中，在旅途中，在四把凑在一起的椅子上，那种成就感，那种经历几十年“撕扯”音乐的浪漫情怀，又是何种亲密关系可以比拟呢？

最后，我想引用合作了43年的著名美国四重奏瓜内利四重奏（Guarneri Quartet）谈他们合作贝多芬弦乐四重奏132的对话来结束这篇随笔：“这是一次少有的经历，虽然我们的演奏并非无瑕，我们的排练经常争吵，但当那首132突然呈现它的本质：那是面对一个高远的力量的时候，赞美诗般的顺从之意，我发现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种特殊的力量，在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