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菜和寿司
2015-05-30李雨丝
李雨丝
“让开我的位置！”
教室里，我背着书包，站在传说中“校长的儿子”面前气势汹汹呵斥道。
前些日子我去三亚玩，菠萝告诉我我的座位被老松献给了新来的同学。这位同学不仅打着“校长儿子”的名号，而且刚刚从日本回来。说实话，我当时对他还有点美好的期待，真没想到一见面我们就发生了冲突。
事情是这样的，我来到学校，本打算服从组织安排搬到最后面坐，可是在我回去找我藏着的芒果王时，发现它们竟然都没了！我一气之下喝令他让出我的座位——就算是校长的儿子也不能随便喝别人的饮料！
“不就七盒芒果王吗。”眼前，这个头发、眼眸、心眼通通乌黑的男生手插口袋耸耸肩，“喝那么多兑好的化学水不利于发育。”
他怎么这副不屑的模样？我愈加气愤地重复说：“让开！”
可是校长的儿子只是看着眼前摊开的一本漫画，无视我的愤怒。
我刚要蓄好力气大爆发，我的同桌——那个瘦瘦小小的男生，突然就带着哭腔说：“酱菜，你坐我这里吧……我也喝了你的芒果王……你别发火……”
我一下子尴尬地立在原地。
“是我请他喝的芒果王。”校长儿子一手托着头，揶揄地看着我，“我请周围的同学都喝了。你知道，我要搞好邻里关系嘛。”
“那为什么要用我的芒果王啊！”我涨红着脸心里喊道。
虽然我的内心极度不愿屈服于这种人渣，可是我又怕小同桌被我吓哭。结果就在我们的僵持中，我的小同桌已经飞快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搬到后面了……
眼前亮着空空的座位。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书包潇洒地甩了上去，霸气十足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我是寿司。”他伸出手，嘴角扯了起来，“你的新同桌。”
6月是全校一年一度的舞台剧大赛。舞台剧涵盖歌舞、表演、朗诵、布景等多种元素，排演舞台剧所需要的团体协作也可以凝聚班级力量、培养合作精神，舞台剧便成了每年最重头的活动。
老松给我们通知了比赛的消息，整个班都开始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可啥都不管啊，”老松一贯吊儿郎当地说道，“你们学生的比赛就你们自己折腾吧。”
他看向我身边的寿司：“寿司以前在日本是话剧社的，我们班这届的舞台剧比赛就由你来负责吧。”
这主意老松刚说完我就想抗议，可是我的抗议淹没在教室里一片鼓掌和喝彩声中……还没拿奖你们喝彩什么！我恼怒地想。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以来，寿司一直是全班的中心。他从日本带来很多新鲜有趣的东西，整个班级都为他的到来沸腾了。
只有我成了孤岛。独独这一次，因为寿司，没有人再关注我去哪里旅行了。菠萝象征性地来听我讲了一下三亚的经历，便也迫不及待地和其他女生戴着猫耳去自拍了……
寿司当天就在班会上宣布了排演古希腊神话里echo爱上Narcissus的故事。就在我觉得他过于独裁时，我的闺蜜菠萝首先说了一句：“真是个好主意！这个故事很适合演成舞台剧。”
……
不得不承认，我是很喜欢echo，也觉得这个主意很棒。可是放学后，我还是把菠萝拉到小角落，义正辞严地对她说道：“和我报复寿司吧。”
同时被我拉来的还有我的另一个朋友方格。他和菠萝听着我慷慨激昂的控诉指责，一下子被我的情绪感染了。
“你说得对！”方格扶扶眼镜，“得给他点教训！”
“不就校长的儿子吗！他以为自己多厉害？走出这间学校他什么都不是。”菠萝一针见血道。
我喜极而泣，当场和他俩策划出几套整蛊方案。
第二天，我打算再找菠萝商量方案的事儿，却发现这丫头竟然开始躲着我！一下课她就没影了。几次打算一打铃抓她个现行，却发现她早已先行一步逃走。
我心觉不妙在厕所门口设下埋伏拦截住了她。
“干吗躲着我？”我把脸逼近菠萝，造成一种压迫。几个来上厕所的小学妹看到这个情景吓得一声不吭地跑了。
我一生气，气势还是很足的。我的邻居都亲切地叫我“生气的酱菜”。
“酱菜，对不起……”菠萝双手合十讨饶道，“这绝不是背叛喔！绝不是！但你知道，他给了我限量版的航海王马克杯啊！我不能对不起他这份恩情啊！我以身相许都还不了啊……”看着菠萝一副“窦娥冤”的模样，我“呸”了一下：“菠萝，做我酱菜的朋友，怎么连这点骨气都没有？”
看着菠萝我的怒火慢慢化为悲伤。
“原谅我吧！酱菜，除了寿司，是谁我都敢替你去做……”
“做什么做啊！我又不是杀人犯！”我喊着离开了菠萝，伴着铃声，大步走出女厕所。
我觉得那一刻我简直满含泪水。
不用想，一天都没见到的方格也被收买了。“今天早上，寿司送给他一套拍立得相纸呢。”他同桌绘声绘色地对我描述。
好吧。众叛亲离，孤军奋战。
我的心情五味杂陈，回到座位，发现寿司在有趣地打量我。那“跟我斗你还嫩点儿”的8个字分明就实实写在了脸上！
“我家有一箱芒果王，你想要吗？放学可以来拿。”
还想贿赂我？我又不是乞丐，去你家拿芒果王。我不卑不亢地沉声道：“小人！”
寿司扯起嘴角，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酱菜，你确定不要？是全新配方的。”
“不！要！”对于他，绝不屈服！而几乎就在同时，我的心里呐喊出四个字：“此仇必报！”
拟定演员是排演一场剧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它关系到整部剧的进展和质量。
“像Narcissus那样的美男子，当然只有我能演喽。”寿司漫不经心地对我说。我当时厌恶地白了他一眼，心想，这自恋的水平还确实演Narcissus再合适不过。
“而你吗，”他打量着我，“你就只能演宙斯那个爱生气的老婆赫拉。”
为什么好好的古希腊神话故事被他一讲就成了一部三流的言情泡沫剧呢？
说是那样说，寿司还是在班里进行了小规模的演员筛选。男生们演起戏来个个傻乎乎的，最后还真只有寿司适合演Narcissus。而echo则由我们班身材娇小，面貌宛若天使般可爱的小花来扮演。
寿司安排我去道具组准备道具，本来我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加入剧组可以进一步接近寿司，亲手设下陷阱来报复他，便欣然同意了。
“唉，没办法，你也只能负责道具。”他对我那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真是让人怒火中烧。
舞台剧如火如荼地排练起来，全班一半以上的人都参与了进来。每天放学，我们都跟搞运动似的，挪开课桌，腾出空地，斗志昂扬。寿司是整个场面的总负责人，他既要给别人的表演做指导，也参与道具组的讨论，自己完全不练习。
他刚给小花教完一首独白歌，我举着拖把风凉地说了一句：“自己不练习就知道指挥人。”他听到后，非但不生气，反而走到我的面前，抬起下巴，嘴角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我可是留洋归来的表演天才。”
“天才需要练习吗？”他骄傲地目光朝下瞥着我。
“诅咒你嘚瑟忘词！”我恶狠狠地说。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插着口袋离开了。
当天排练结束，几个演员因为对戏很成功，高兴地相约一起去吃饭。
“我知道一家日本料理蛮正宗，人均也不贵。”寿司提议道。有人没吃过日料，立马表现出极高的兴趣。
“你来吗？”寿司背起书包问我。
“我干吗要去啊！”
“唉，可惜了。”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那里的三文鱼寿司和拉面都很正喔……”
寿司？我突然想到自己一口塞进寿司拼命嚼的模样……唔，吃寿司，把“寿司”吞下肚！我一下子为自己天才的想法忍不住笑出声，举起手便对寿司说：“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还是去好了。”
寿司一上桌，我伸手就去拿。在这样一间和风浓郁的日料店里，我们坐在地板上，围着眼前木质的矮桌，大家都沉浸在良好的古典气氛里。而我伸手去抢寿司的行为完全破坏了这高雅的氛围。
我把一个不知道什么口味的寿司塞到嘴里，吧唧吧唧开始嚼。这嚼法饱含着我对寿司同学的怨念和仇恨。
“啧啧啧。”寿司一只手伸出食指晃着，另一只手无奈地扶住了额头，“太失礼了，太失礼了。正确的吃法完全不是这样啊。”
我对日本文化不了解，根本不知道吃日本料理有什么奇怪的礼节。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身边同学都在用一种嫌弃的目光望着我。一大圈人里只有我一个人动手吃了端上来的寿司。
这么多同学在这儿，我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我不禁脸红又不好意思地问：“是吗。”
“当然了。”寿司重重点头，“呐，我来教你正确的吃法吧。”
我红着脸飞快地点点头。
“用食指和大拇指单手拿住寿司——哎，食指和大拇指再伸长一点，完全地拿好——很好，食指的那一面沾点寿司酱，另一面涂芥末——喔，其实多涂也没关系啦，寿司可以中和芥末的味道，这也正是寿司的精华所在——对，就是那样，然后保持端庄的姿势，张大嘴，啊——伸进去——很好，很好，可以咬了。用力才有口感。”
我一边疑惑地看着寿司，一边用力咬了下去。
“啊——”我尖叫出声。
我咬到了自己的手指头！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蠢……”寿司拍着桌大笑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傲慢的模样，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我明白自己被愚弄了，愤怒地把寿司扔到嘴里，狠命地咬。
“噗——”没嚼两口我瞬间满脸涨红。辣死我了！我把嘴里的寿司全都吐了出来。芥末放得太多啦！
“酱菜你好恶心哦。”寿司嫌弃地看着我的桌子，厌恶地摆摆手。其他同学也开始狂笑，有的甚至没良心地笑倒在桌子下面。
那一秒，我真想与他同归于尽！
而随着“咔嚓”一声响，我们著名的“摄影师”方格同学已经用他的卡片机记录下了我像小狗一样哈哈吐着舌头的模样。
我的眼里满是泪水，分不清是芥末还是悲痛！
我在心里默默再次放言：此仇必报！
日本料理过后的一个礼拜，舞台剧已经基本成型。而我也在寿司事件后，精心策划了报复寿司的方法。
我们道具组的道具中，表现湖水的布景非常美。在这面“湖”前，Narcissus会爱上自己的影子，对着自己的影子表白，跟自己的影子陷入爱恋并最终因为得不到所爱之人憔悴而死。
演出时候，这面湖将呈现出波动的状态，而投影仪会在正面布景上倒映出Narcissus——也就是寿司的模样。
我已经申请负责投影，我会把PS后的寿司猪头照倒影上去，让他跟自己的猪头谈恋爱。到时候，全校师生都会笑话他的模样，好叫他尴尬地站在舞台中央下不来！
我觉得自己这个点子简直太邪恶，邪恶到我还没做就有点愧疚了。但一想起寿司事件，我又劝自己不要心软。
在正式彩排前的最后阶段，寿司用他“校长的儿子”这个爵士头衔借到了礼堂。本来是件好事，没想到礼堂空调温度太低，小花体弱多病，排练过后竟然感冒了。
第二天，她拼命吸着鼻涕，嗓子也嘶哑着唱着独白歌。全剧组的人都愣呆了。
原本有条不紊的剧组一下陷入了慌乱，就连寿司都皱起了眉头，看着剧本发呆。
不过没多久，他就恢复了精神，拍手叫大家继续往下演。这时候，他走到我身边，半分认真半分戏谑地说：“酱菜同学，来做拯救全班的正义使者吧。”
“啥？”我当时手里折着的正是他的猪头照，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警惕地问。
“你来演echo吧。全班也就你能演了。”他手插口袋，耸耸肩膀。
“……啥？！”我叫道。
寿司说，在所有跟进排练的女生中，只有我的体型和外貌适合演echo。“虽然你天赋不够，”他在这种时候仍然不忘损我两句，“但是靠后天努力应该也能演个八九不离十吧。”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说实话，别看我平时横冲直撞，吓坏小男生小学妹，实际上我很没有自信。寿司最初筛选女主角的时候，我因为喜欢echo也很想演。最终没有报名的原因，一半是因为寿司，另一半，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女主角”这样优雅的称呼。我并没有演过戏，也不是什么留洋归来的表演天才。
这时候，其他同学也明白了寿司的意思，都来劝我快点背词练习。背词倒不是问题，这半个月下来我也记差不多了。主要是……
“酱菜，你要是敢拒绝，我就把寿司店拍的照片发到学校的网上。”方格煞有介事地威胁我道。
“没关系，酱菜你别担心，寿司很会教人表演，你只要答应就可以了。”小花也来劝我。
我犹豫着，在说不清的理由中，终于还是点头答应。
大家都高兴地上来抱我，混乱中，我仿佛看到寿司松了口气。
我很快加入到练习中，寿司一直在我旁边看我表演。可是效果似乎不太好，他总是挖苦我。
排演结束后，寿司约我和他一起去广场。
“干吗？”我因为排演受挫，有点郁闷，没好气地握住书包带子。
“行了，演得不好，问题还那么多。”他毫不温和地说。
不过我还是跟着他去了。
此时的广场，亮起一盏盏光芒柔和的灯，一群老太太老爷爷带着孙子在广场中央休息、散步，几撮老人围在一起打拳跳舞。
我奇怪他带我来干吗？跳广场舞？看不出来，这小日本口味还很独特啊……
我们找了一个长椅坐下，一个大爷看到寿司便热情地打招呼：“又来练词儿啦？小年轻真有精力啊！”
寿司冲大爷摆手笑。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每天排练结束后还要来这里练词？”
他刚刚还对大爷笑盈盈的，转头看向我又变成了那副讨厌的嘴脸：“这里不到熄灯可是不会安静。你就好好地跟师傅学表演吧。”
他把剧本塞给我，我自觉地翻到最难演的独白那一段。
不得不说，寿司真的为这次舞台剧付出了很大的精力。我心里不情愿地想。
剩下的3天，我都跟着寿司，每天练到10点半广场熄灯。我们甚至把早读翘了跑到操场练表演。
终于，我正式参与了剧组的彩排。特意来看我表演的菠萝激动地一把抱住我：“认识你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你有这本事！奥斯卡以后可别忘了我啊……”
我“嘁”地打她一下，“还没比赛呢，拍什么马屁。”
不过好歹，寿司也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他还穿着Narcissus的服装，长长条条的，走到我旁边说了句人话：“还不错。”
我刚有点沾沾自喜，他又补充道：“没办法，师傅太厉害了。能告诉我你师傅的大名吗？”我想都没想拳头落在他的身上。
不用说，正式比赛非常精彩。虽然表演全程我都紧张得脸颊发红，给我化妆的菠萝说我腮红都不用打了。可我还是完整地演了下来。
当我们手拉手谢幕的时候，台下爆发了来自全校最热烈的掌声，校长很满意地点着头，一颗光头闪闪发亮。
我走下台，一群小女生激动地涌过来，她们脸颊绯红地对我说：“学姐比海报好看多了！”
“是啊是啊，真人更好看呢……”
我微笑着一一点头致谢，没有辜负“女主角”响当当的称号。
回到班里，我们激动地巴不得跳上桌子吼上那么半个小时。演宙斯的男生使劲甩着他的长袖装吼道：“庆功宴！庆功宴！”
我也激动得坐立难安。脱离来自学妹的崇拜轰炸后又开始被自己班的女生们包围赞美。
“酱菜今天好美。”
“就做这样温柔的酱菜吧，简直就是万人迷。”
“温柔的酱菜果然只有今天才能见到吧……”
……
好容易挨到放学，班里终于人潮散尽，听说要去哪家店开庆功宴，可是我得卸了妆才能走。
这时候，寿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将饮料递给我，不用看我也知道，上面写着我再熟悉不过的“mango king”。此刻的他，在我眼里已经没有那么坏了，甚至有点小帅。要不是他，我不可能站在舞台上演那么美丽的森林女神。
他看我乖乖接过芒果王，突然不怀好意地展开一张彩印纸。
我的脸唰地就红了。
纸上是PS后的寿司猪头照。
“女生心眼太坏可是会变丑的。”他不经意地说，斜眼瞅着我，似笑非笑。
我的脸一直红到脖子，觉得又窘迫又难堪。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他的包容和努力已经磨平了我所有的戾气，对于之前对寿司的一切误会和敌对，我只想说一句对不起，然后再说一声谢谢。
可是我“对”字还没说出口，寿司突然坏笑着补充了一句：“但是啊，男生心眼坏起来就会很帅咯。”
我好像突然反应过来点什么。
我愣在原地，盯着寿司的表情。
——“学姐比海报好看多了！”
——“是啊是啊。真人更好看呢……”
我提着echo的花边裙摆就冲出了教室。
布告板，布告板。我一张张海报找过去，终于找到了我们班的海报。刚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就气炸了，海报上的echo，被p得好像猪一样圆、猪一样丑……手法和我p寿司照片用的一模一样！我惊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寿司最后的坏笑，那抹傲慢，那抹自得，那股不可一世的气质。
这表情！就是这表情！
我由呆转羞，由羞转怒，一下子醒悟过来我们之间的敌我关系、阶级对立！虽然纵观全局我明显占下风，手中没有他的任何一丁点把柄，但我还是鼓着自己被涂得五颜六色的脸，用尽全身气力冲着教室方向叫嚣道：“寿司，你给我等着瞧！此仇必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