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心理师

四七

姜成宇接到报警电话，说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劫持了一名少女，并将其劫持到了一间废弃住宅楼内。姜成宇赶到事发现场，冷汗当即流了下来，这一切和之前的那起劫持案实在是太像了！

就在去年7月，同样在本市，一名歹徒劫持了一名女车主。姜成宇所在的刑警支队立刻前往支援。在警方对歹徒进行了三个小时的劝说无果后，当场将其射杀。谁知，在歹徒倒下去的最后一刻连刺人质七刀，导致人质死亡……

如今，面对如此相似的一幕，姜成宇感觉心跳莫明地加速。在楼下用扩音器初步沟通后，男子同意姜成宇独自上楼。姜成宇步履沉重地来到楼上，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喝道：“等等，你现在背过身，慢慢退着往这边走。”无奈之下，姜成宇倒退着慢慢地上了楼梯。

“停下，好，就在那里。”

“我可以转过来了吗？”姜成宇问道。男子想了想，说：“转过来吧，动作慢点。”

姜成宇慢慢转过身，快速瞥了一眼劫匪的方向，只见该男子年纪不大，留着小平头，眼神凶狠，一名穿着短裙的长发女孩正坐在男子正前方的椅子上，双手被绳子捆在身前，满脸泪痕，此刻还在不断喘气，显然是惊吓过度。男子一手抓住女孩的长发，一手持一柄匕首对准了女孩雪白的脖颈，晃动的刀尖似乎随时有可能划下去……

姜成宇咬咬牙，故作轻松道：“我还没吃午饭，你也没吃吧，饿不饿？要不我们一起吃，你想吃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提供。”男子表现得异常冷静：“没事，一两个小时不吃饭，饿不死。”姜成宇本想通过这种方式和劫匪拉近距离，谁知对方却不吃他这一套，便直接进入主题：“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都会尽量满足的。”

“你不是警察吗？这些难道你自己不会查吗？难道都要我告诉你？”男子依旧很平静。

姜成宇的太阳穴不自主地跳了跳，他真想拔枪给对面的小平头来上一枪，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你这样会不会太谨慎了？”姜成宇脱口道，“你挟持人质，难道不是为了提出条件吗？你说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满足你！”

小平头笑了：“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就不怕让我不爽，我一刀下去，血溅当场？你脾气真他妈臭，你的脸更臭！你们不是号称人民公仆吗？那就给我做好服务工作，自己去查！”姜成宇其实是在使用一种试探型策略，他打算用自己的情绪化来让对方也情绪化，但对方却出奇冷静。

好在此刻，警员小杨已经查明劫匪的身份，并将信息传到了姜成宇的耳机里，此人叫王琛，是一名搬家公司的司机。几个月前，王琛在托运货物时，车门意外打开，坐在后车厢的另一名搬家公司员工老赵，不慎从车上跌落。王琛立刻下了车，将老赵送到了医院，但老赵落地时是后脑勺着地，撞击引起大量出血，抢救无效后死亡。很快，老赵家属就将搬家公司告上法庭。谁知，搬家公司却要王琛承担一半的赔偿责任。他一怒之下，找到公司老总游总。谁知游总让人把他暴打了一顿，住了好几个月的院，又欠下一大笔医疗费，他怒从心起，绑架了游总的女儿游林琳。

听到这里，姜成宇心中有了底，他安慰王琛道：“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这件事主要责任不在你，法院自然会公正判决的。为了本不该你担的罪而犯罪，甚至可能受刑，这样值得吗？”

姜成宇言辞恳切，王琛似乎内心有了些许松动，但依然面无表情。两人默契地沉默着，正在这时，房间里一台破旧的电视机里正好插播了一条揭露腐败的午间新闻。王琛心中的某种东西似乎被触碰到了，他怒吼道：“这社会上哪还有公平？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现在按我说的做，把那个‘老油条带来！我要找他谈！”

姜成宇擦了擦额头的汗，耳机中，小杨告诉姜成宇，“老油条”是游总的外号，他平时对下面的人十分刻薄，王琛对他早有不满。

林琳此时已经哭得晕了过去。这时，姜成宇的耳机里又有了新的动向，此刻，特警已经赶到现场并已布控，但是附近没有高楼，这为架设狙击枪带来了困难。特警部队的考虑是，从楼顶速降，然后利用烟雾弹，破窗而入，解救人质。但是因为不知道房间内的具体情况，特警部队还没有展开行动。

姜成宇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如果破窗而入，人质的安全依旧得不到保障，但要是继续谈判下去，姜成宇心里还真没有底是否能成功解救人质，不由纠结万分。

“要想就滚下去想，别在这儿杵着！”王琛有些不耐烦了。

姜成宇立刻做出了决定，他决定赌下去，他跟警员小杨取得联系，让小杨现在就去找游总，把他带来。很快，小杨便联系上了游总，谁知游总此时竟然身在国外。他得知女儿被劫持的消息后，就买了机票准备赶回来，谁知航班却又延误了。小杨建议姜成宇退而求其次，让王琛和游总进行电话沟通。

姜成宇看了一眼王琛，发现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凶狠，他决定临时改变策略。姜成宇告诉王琛，他们已经联系了游总，只是他现在人在外地出差，还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赶回来，希望王琛能够谅解。

王琛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可以等，你现在就去把他给我带来。”

姜成宇赶紧吩咐小杨上楼，暂时接替谈判工作，并让特警先暂停强行突入的解救方案，自己则立刻争分夺秒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但他并不是去接千里之外航班延误的游总的，而是去北山精神病院。

姜成宇驾车一路飞驰，他现在要去请的人叫易锋，是一位心理大师，主攻“九型人格”方向，能凭借对人的九种基础人格进行定位，精准地剖析对方心理。

就在刚才，姜成宇通过跟王琛的交流，越发感觉到王琛表现出的种种行为和语言模式，很像是易锋常跟他谈到的九型人格中的第六种——“忠诚型”。他知道应对这种人格的人，基本策略跟对付狗一样。平时温顺听话的狗，遇到挑衅也会激烈反抗，但只要顺毛摸，他还是会暂时恢复常态的。所以他才冒险撒谎拖住王琛。但是危机仍然没有解除，远在国外的游总不可能回来，很难想象王琛知道自己被骗后，会有怎样过激的反应。

但姜成宇相信易锋的实力，他在警队服役多年，通晓反劫制暴理论，也参与过很多大案，有搞不定的案子都会向易锋请教。

思虑间，北山精神病院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孤山上。姜成宇出示证件后，由工作人员带着来到了地下一层。这里住的都是重症患者或有暴力倾向的病人，易锋就是其中的一个。不错，易锋并不是北山精神病院的心理治疗师，而是这里关押的重症患者。易锋本是姜成宇在部队时的战友，后来两人一个留在了部队给人做心理辅导，而另一个则到了警局。易锋本来有幸福的家庭，但妻子在怀孕期间，因为医生治疗处置不当，导致一尸两命。易锋一怒之下，将那名医生给勒死了。后因易锋被检测出患有精神疾患，所以被关押在北山精神病院。他既是一个病人，也是一个犯人。

姜成宇在来的路上已经请示了上级，经过和病院领导沟通，院方破例让易锋暂时离开病院，但是在这段期间内，如有闪失，姜成宇要负全责。此刻，病房大门打开，姜成宇走上前去，递上一支烟，一直沉默坐在床上打坐的易锋接过烟，将烟凑近姜成宇递上的火机，吐出几个字：“这回是什么情况？”

在回去的路上，易锋一连抽了半包烟，姜成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想抽死自己没问题，先把人质救下来再说。”易锋吐口烟道：“我的看法和你不同，在我眼里，需要救的，是王琛。如果你的叙述无误，王琛确实是九型人格里的第6型，忠诚者。遇到逆境的6号，会表现出兔子的特征，焦虑，惊惧。6号的原罪，是恐惧。”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他的弱点了，到底怎么让他放下屠刀？”

易锋诡秘一笑：“你把‘老油条电话给我，我来跟他沟通。”姜成宇将手机拨号后递给易锋，易锋接过之后便很熟络地跟游总讲了起来……

到了案发现场，姜成宇打算带着易锋一起上楼，谁知易锋却摇摇头，告诉姜成宇，等下只要让王琛和游总通上话就行了。

姜成宇心中没底，慢慢走上楼梯，王琛看到来人了，顿时紧张了起来，他发现来的只有姜成宇一个人的时候，顿时情绪激动了起来，拿起手中的刀先切了自己手臂背面一下，然后又在林琳的手上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姜成宇连忙说：“王琛，你冷静点，火车晚点了，游总目前还在赶回来的途中，他很担心女儿的情况，所以想用电话跟你沟通，可以吗？”王琛似乎又找回一丝理志，防备地点了点头。姜成宇拨通游总电话，然后点到外放功能。

“是小王吗？”对方的的确确是游总，他的语气异常冷静！

“游……游总，我是小王。”王琛出乎意料地软弱了下来。

“听说你对那件事的处理不满意？”

“是的，游总，这件事情我没有责任，不该帮公司承担责任！”

“胡闹，这件事情你如果认为我有错，你可以去找律师告我！你怎么敢绑架我女儿！”

“我……”

“赶快把林琳放了！不然，等我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姜成宇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游总如此强势，难道不怕激怒王琛？

“针对6号，我们一定要重新树立起威严感。我让平时害怕游总的王琛重新找回那种尊卑感，这是此刻最好的对话形态，借此能让王琛服从命令，所以我教游总这么说的……”易锋在对讲机里向姜成宇解释道。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王琛竟然放下了手里的刀！成功了！姜成宇快步上前就要去夺刀，同时用对讲机通知特警可以从窗户突入了！电光火石间，姜成宇瞬间爆发，冲出好几米，窗外的队员也破窗而入，玻璃碎片四散飞开，一时间每个人的脸上都被划伤了，场面乱作一团！下一秒，王琛又再次将刀重新架在了林琳的颈动脉附近！

所有人停止了动作，王琛另一只胳膊将血流不止的林琳从椅子上架起，向后拖行，其他人想动作，却被姜成宇喝止了！转眼间，形式再次逆转，王琛将人质带到了一个安全距离，其他人再次不敢行动。

为了让王琛不受更强烈的刺激，特警部队不得不再次撤走。那一瞬间，王琛确实放弃了抵抗，但他为什么出现反复？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王琛突然咆哮起来。在场的人都听呆了，王琛难道深爱着林琳？姜成宇立刻用对讲机问回到楼下的小杨：“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早没告诉我？”

小杨也感到难以置信：“我们事先问过他的工友，王琛从来没有和林琳谈过恋爱，何谈背叛呢？”

姜成宇命令道：“快去给我再查一下王琛的感情史！”这时，易锋上楼了。他看了一眼姜成宇，示意对方让出主谈判手的位置，自己站在了最前面：“王琛，能跟我说说吗，你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

王琛哭着说：“这个女人背叛了我，我那么爱她，把一切都给了她！可是，她却在城里又找了一个男人……”易锋小声告诉身后的姜成宇：“他现在已经不是刚才的王琛了，他的身体里住着多个灵魂，是典型的多重人格。他现在转换成了第二人格，这回是第4型——‘艺术家！”

“就他？还艺术家……”

易锋摇摇头：“艺术家，不是说这种人格的人所从事的职业，而是他们的性格特征，这类人最大的特征是情绪化、浪漫、多愁善感。4号的原罪，是嫉妒。”这时，小杨那边有了最新的消息：“姜队，我们查过了，王琛的女朋友……其实应该是前女友，叫小曼。可是……小曼一年前已经死了。”

这下，姜成宇彻底震惊了。

“这么说来，他是典型的认知障碍，简单说来，现在的他已经把林琳当作了小曼，此刻的林琳是小曼的替身……”易锋说。

“那太简单了，你用心理引导的方式，告诉王琛，他抓错人了，不就行了？”姜成宇说。易锋摇摇头：“现在要想解决他的认知障碍，需要长期的心理疏导，辅以手术和药物治疗。我现在只有试着了解他的情感经历，看能不能够解开他的心结。让他主动释放‘小曼……”

“王琛，我知道你为小曼付出了很多，她最后没有选择你，我相信你一定很痛苦。但是，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你会找到真正适合你的那个人的。”姜成宇劝慰道。

谁知，王琛似乎没听到姜成宇的话似的，他像祥林嫂般不断地叙述着自己的痛苦，完全规避了和人正面的交流。对话进入了死胡同。

“怎么办？我们继续在这里做情感顾问吗？”姜成宇眼看着林琳失血越来越多，心急如焚。姜成宇说完，却发现易锋已经不见了。

此刻，易锋已经下楼，在小杨的调查资料中飞速翻找，他发现事情根本不像王琛所说的那样。实际上，两人分手了很长一段时间，王琛还是认为两人处在恋爱关系中。当他发现小曼有了新男友后，多次纠缠对方，甚至跟踪她。有次小曼为了躲避他，过马路时不小心被车撞死了。王琛为了逃避内心的自责感，而将自己拆分为两个人格，一个负责平时工作赚钱，一个则负责情感生活。就在刚才王琛要放下屠刀的一刹那，4号人格重新夺取了掌控权。现在能让王琛的这部分人格消失的关键人物，是已经死去的小曼……

易锋正苦恼之际，突然翻到了一张警方从王琛出租屋内搜到的照片，这张照片原来放在王琛的钱包中，应该对他很重要，照片中有一个女孩，脖颈处有一颗痣……

重新回到楼上，易锋显得胸有成竹，他开始对王琛进行对话引导，很快，让王琛说出了自己家庭组成，易锋也知道了，照片上的女孩是王琛的表妹。

接着，易锋告诉王琛：“你快放开你妹妹，你看，她都流了好多血了。她需要接受治疗……”

原来，通过刚才的观察，易锋留意到，林琳的脖颈处有一颗痣。他利用王琛的认知障碍，将王琛进行误导，让他把林琳当作自己的表妹。果然，王琛眼神一空，手再次垂了下来：“求求你们，快点把她送到医院吧。求求你们了！”

易锋和姜成宇交换眼神，一同上前，易锋夺刀，姜成宇救人。

一切终归平静，姜成宇将林琳抱起，准备送往楼下待命的救护车，却突然赶到背心一凉，接着一阵剧痛传来。

“为，为什么？”姜成宇无力地问道。

“为了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一年，那次劫持案的人质，是我最爱的姐姐……”易锋冷冷地说。

“我当时正被囚禁，得知姐姐死的消息，是从新闻里……都是你们的错！我当时就下定决心报仇。我开始专攻反劫持制暴理论，并且树立相关的名声，很快，你就开始找我办案，我知道，只要耐心地等待，总会有机会报仇的。临死前，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九型人格里的3号‘实干者，做事不择手段，你这个坚持原则的1号‘完美者，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

“那你一定不会忘记，1号的原罪，是愤怒！”姜成宇勉力拔出手枪，扣动扳机。

空荡荡的回廊里只留下最后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