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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30吕红霞
吕红霞
1村头的老槐树下,大人们摇着蒲扇乘凉,孩子们就在旁边玩“过家家”。她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乖巧,是男孩们争相追逐的对象。他和她一直搭档。那天,有个叫泥蛋的孩子,想要英雄夺美,她不愿意,英雄恼羞成怒,转而威胁,让她屈就。他看见,怒从心头起,一拳挥向泥蛋。结果,他被打倒在地,一脸抓伤。
大人听见声响,过来劝架。他一脸委屈,泣不成声,说泥蛋和他争媳妇,他不能让她嫁给他。她用手给他擦脸上的伤痕,泪如雨下,说你放心,我不会变心的。
大人们忍俊不禁,他也满脸泪痕咧嘴笑,牵着她的手去抓知了猴。她抓得多,都给他,让他吃个够。
那时候,她九岁,他八岁,青梅竹马。
2秋天的晚上,她在家里跟着母亲学纺线,他被一个陌生人带到她家门前,气喘吁吁,惊魂未定。战火烧到了他家所在的村,他是逃难来的。陌生人是他爹的朋友,来接他去徐州汇合。
她送了他一程又一程,直到村外十余里。他牵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她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煮鸡蛋,悄悄地塞给他,说,你放心走吧,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一辈子都不会变心!
那一年,她不及豆蔻,父母已为他们订了亲。她是他名正言顺、未过门的媳妇。
3岁月如流,止戈散马。村头多了一个眺望的身影。一年,两年,几年过去,盼来的零星消息是,他随父亲去了台湾。
儿时的小伙伴们纷纷劝她,他不会回来了,不要再等了,另找户好人家。她不信,不肯,大病了一场,昏迷了四天。醒来后,想象着他的样子,一针一针地纳鞋底,为他做鞋。
她痴等他的事十里八乡传遍,许多小伙子心生倾慕,托媒人上门提亲。她一概婉言谢绝。她说过要等他一辈子的,说话就要算数。
那时候,她已亭亭,年华正好,同龄的姐妹已陆续结婚生子。他杳无消息。
4爹娘老了,病了,她尽心尽力地服侍,劈柴烧水,煮茶熬药,还要踮着小脚,像男人那样出工、挣工分。日子艰辛,但她目光坚定,稀疏的岁月因为充满浓稠的等待而充满力量。
娘亲弥留之际,紧抓着她的手不放,老人用尽所有力气,留下一句遗言:他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到娘的坟头说一声,好让我放心。娘亲望向门口的双眼,至死都没能闭上。
那些年,她容颜渐老,双亲辞世。他仍无半点音讯。望着她孑然的背影,村里的年轻人窃窃,他们不懂,是时光蹉跎了华年,还是战争蹉跎了爱情。
5又是深秋,她正在院子里翻晒玉米,不断有枯黄的树叶落在肩头。只听半掩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他!
他回来了,西装革履,温文尔雅。
他到台湾后,念及此生恐难再见,便另娶妻生子。只是这些年来,她始终像一颗将熟未熟的青梅,高挂在他的心头。这次回来,便是为了寻她。
看着她苍老脸上的皱纹,和两鬓清白的时光,他禁不住老泪纵横。是他,害了她呀。她却没有怨怼。犹如铁树开花,这一生,能再见上一面,已无遗憾;这一生,有他这句话,她的浪漫,不流俗。
那一年,他们年逾古稀,鬓生华发。
6他为她盖了房子、修了院子。可是,这房子咋这么冷、这院子咋那么空呢?
回到台湾不久,他溘然长逝。消息传来,她一语未发,与世长辞。据说,她走得很安详,嘴角甚至还有淡淡的笑意。
她叫李加秀,山东费县梁邱镇西庄村人。他叫张绍成,是她的表弟,她心里的丈夫。
7十多年后的初冬,我站在她独眠的坟前,面对枯草萧瑟和墓碑沧桑,寂寂无声,可心底在一遍一遍地追问:
这一生,你最想得到什么?
——在这个世上感觉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