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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与诗意

2015-05-30李唐

十月 2015年5期
关键词:烂尾楼洁癖杂音

李唐

《呼吸》于我而言是一次尝试。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部小说,只是有一天,我坐车路过一片刚刚拆掉的平房。废墟的景象一下子触动了我。我记得在我还上小学时,离家不远就有一座因欠款而停工的大楼,每天放学回家都会路过那里。大楼的雏形已经建好,如果不是裸露在外的水泥墙,以及没有玻璃的空洞洞的窗口,它与一座建好的大楼没什么两样。

据说里面住着一些流浪者。那时,我曾无数次想要进去看看——只要翻过外面的栅栏(甚至有时栅栏的铁门是开启的)。我不知道它吸引我的是什么,或许是那种神秘感吧。它对于我还有我身边的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意外的存在,我们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井井有条,合情合理,只有它是例外。我无数次想要进入那个未知的地带,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

但是我从小就是胆怯的,甚至比现在还要胆小。我只能一次次经过它,凝视它,思念它,但没有一次走近它。以至于后来它也成为了合理生活的一部分——无非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无味的景观罢了,我就这样将它纳入了安全范围内。这“安全范围”是自我圈定的,自我训诫不越雷池一步。似乎从小我就对生活的变动充满恐惧。

直到我搬家,直到童年结束,直到那里被翻修为国贸三期,我一次也没有进去过。或许要真进去了,只会感到失望。或许就是因为我的放弃,它反而一直存留在我的心里。于是,就在那天路过废墟时,烂尾楼的意象一下子击中了我。一个意象产生一篇小说并不是稀奇的事,我决定写一篇与烂尾楼有关的小说。

在这篇小说完成之前,我写废了两稿,加在一起比现在的字数还要多。后来我推倒重来,在无意中想到主人公“他”可能患有“窒息症”后,小说才算进入正规。但过程依然是艰辛的。按照预想,我想要写一部有点“寓言”性质的小说,我想要写“他”对于感情的理解——不仅仅是爱情。可能我的野心有点大了,总是磕磕绊绊,一度差点写不下去。我写两个人从相遇,到相识,相互依赖,最终对这种依赖产生了恐惧。正是因为强烈的情感,“他”必须离开她,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连我这个作者也不是很明白。

很久前我曾读到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这种将感情剖析的写作方式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篇小说无疑受到了一定影响。我想要将一些东西像外科手术般解释清楚,但解释过后依然是混沌——艺术的魅力或许就是混沌。就像是我喜欢的电影导演大卫林奇,他总是产生一些诡异的想法,但他并不知道这些想法究竟从何而来,他将它们用到了电影里,并不做出解释,因为他本来也解释不了。他对头脑里的那片混沌简直着了迷。

同样精于此道的还有村上春树,他曾说每次写作时就像走入一条地下通道,他看到了地下世界光怪陆离的景象,而写作就是把他看到的东西叙述出来。

而我喜欢的作家韩东也说过:“凡是足够好的作品都离不开这种与预想设计偏离的倾向。没有意外和偏离,写作当真没有乐趣可言。而没有最初的设定,相对而言的意外或偏离就没有可能。”诚如所言。

这篇小说最让我不满意的地方还是“解释”的部分太多了,作为作者,我急需一个答案,就像是小时候,我需要一个“安全范围”,我希望一切都得到解释,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小说里,“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安排,只是写到中途时才突然发现,她一直是保持沉默的。她是一个谜,无端出现,又无端消失。如果问我为什么这样设计,我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的。

《西伯利亚》也是这样,里面充满了一些类似呓语的描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下它们,它们究竟有什么“意义”,里面的人物总是面目模糊,缺少个性,他们被动地接受外界强加于他们身上的一些东西,迫使他们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

那或许是对于某种精神困境的描写。《西伯利亚》里的“他”是一个青年保安,但我无意写一个描述底层生活的小说,我写的更多的是他面临的精神困境。保安室和独处的出租房,这些都是相对密闭的空间。在这种封闭里,一方面他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压抑,另一方面,他却也变得心安理得,甚至依赖起这种环境来。如果说这种“囚徒意识”是自我投射的话,我并不否认。

从语言的角度,这两篇小说我都尽量使语言接近于“诗”。或许是因为我曾经疯狂地迷恋诗歌,我对语言也产生了某种洁癖。我几乎容忍不了一篇充满杂音的小说。我所说的“诗意”并不是文辞优美,相反,它可能是单调的,冷漠的,灰暗的。但是,它必须拥有力量和稳定的节奏、空间构造以及神秘的气息,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了小说语言的仪式感。我喜欢充满仪式感的小说。这并不是说它需要有多么宏大,而是它本身即是一个小小的磁场(我突然想起库布里克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的一个镜头:宇航员被带入了外星人为他虚拟的一间小屋内,他凝视着屋内景观,一种空寂之感油然而生。那真是一个诗意的镜头)。

当然,这种对语言的洁癖总是使我的写作举步维艰,有时我不得不允许杂音进入小说,否则根本无力支撑下去。曾有很多人说,小说需要芜杂。但我还是希望自己的作品接近于纯净,因此我细细打磨,尽量呈现出能力之内的最佳效果。

总之,这两篇小说都经过了很多次修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它们依然充满着太多的不如意,同时也有我自己很喜欢的段落。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写小说,以后,我会让自己尽量放松下来,更自然一些,去寻找更多的声音和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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