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 从水墨中飘起……（组诗）

秦松现

如果这是真的

我将不再做梦

我将用木栅栏圈定南山

让藤蔓放任天空

让菊花悠然山野

这一点都不假

我将不再投笔从戎

我要解甲归田、马放南山

用重彩填色青绿

用素雅描绘苍茫

卧笔烟雨云雾、玉树亭台

恣情湖光山色

结庐人境

用水墨来渲染这一长卷的大好时光

还要有你 红袖可以添香

簪花 但不是仕女

只让你气清神怡的闲下来

也不用霓裳 更不用羽舞

你可以研墨、沏茶、读书、梳妆

做自己喜欢的事

做一些平凡的家常事

你应该从容 像我一样

用水墨丹青来美化 后半辈子

惬意的生活

我要在宣纸上写下

我要在宣纸上写下

近水 远山 写下

山间的闲云 山下的深林

写下 崖上的流瀑

石上的清溪

写下 深林人不知

写下 云深不知处

对了 我还要在山间

搭一间小亭 勾勒出

石墩数个 石几一张

熏香一炉 青烟袅袅

古琴一把

用细而又瘦的笔 勾勒出

那个像我一样老的老人

若无其事的在抚

还要有风 山间的云正好飘过来

树上的叶正好落下来

当然 琴声正好可以随风飘向很远

飘向你

也要有路

在山间回转 有时清晰

有时隐没

在这山与水之间出入

还要有一级又一级的石阶

满布苔藓

当然 你也别总是驻足画外

如果你肯移步 循着琴声

你会看见 崖壁上分明有倒挂的乱红

应该是桃花吧 尚未落尽

她们 日复一日

尽随流水 年复一年

笑着春风

行舟梦中

我记得我自己

总是追寻 驾一叶轻舟

撑一把长篙

于这倒影之上 白雾之间

身边有蒹葭萋萋

身后已万重关山

总是烟岚千叠

总不识云深云浅

风满长袖

总在这青山绿水间流连

看见人字归雁

却看不见萍水相逢

有时真的想问

一生 如果一次遇见

究竟需要涉过多少条水

究竟还要翻越多少座山

是否真要等到地老天荒

真要走过像诗经一样长的岁月

溯洄从之

只让扁舟在诗意中待发

只让细雨在水墨中飘起

只让长篙在手 不许蜻蜓点水

我担心 只怕长篙轻轻一点

就划进这尘世

滑落到无边的渺茫

我想起，那些水墨香味

昨晚，一些笔墨香味

让我再次想起

于是，我开始叩问

那些水墨中深藏着的

浓淡干湿的情事

这积墨的石，多皱的山

烘染的云，平流的水

以及虚实，深浅，精细的过往

于是，趁夜色

就奔向了你，与你

一起去纵情

云山雾树里的恍若隔世

那唐的青绿，宋的渲染，

元的意趣

当时，你用提香白云

蘸丹青点滴

濡湿了诗意

今早，很想问

昨晚的梦呓

那些远山的呼应，流水的缓急

以及，山水之间的恣意

和 一程又一程的

柳暗花明

只是不知

擦肩过后 残卷掩起

那些依稀

恰如江南的淋漓

你是否还会忆起

植树节的诗（外三首）

这是一棵童年的树

有着奶油色的身份：小白杨

这是一棵远离故土的树苗

小小的它

已经承载着迁徙的历程

青色的皮肤，告诉我

它还在呼吸

但它需要重新返青，在时间中复活

向空间出发

挖下不大不小的松土坑吧

让它的根部穿上可脚的新鞋

浇线线的水啊

叫它毛细的喉咙不至于呛着

还有，这个春天，你要慢

以你的慢换它的快

这个春天的风，你要小

用你的小，扶住它的直立

劝桃花

桃花。你要慢

你要慢慢开

让一只蜜蜂提着花灯

慢慢飞

慢慢照耀

桃花。你不要急

走急了

你就成了桃子

你就走进

花轿一样的篮子

春天的报告

我叫不全这些树木的名字

声音起自哪一棵树上？

一只鸟随秒针叫着

另一只拉长了秒针

呼吸吧

恋爱吧

健康吧

在急速的时间里

放进一些碎词：

白石，羊毛，沙路，湖畔

青草绕着词画圈

虚无的手艺

晨曦，时辰：大吉

宜读书写诗

我喜欢我的诗

像一声鸟鸣

一瓣落红

掉在纸上

不早不晚

恰巧被你看见

你说

你仍喜欢这虚无的手艺

五峰山心歌（外一首）

月亮挂在树梢 我看见了一片夜色 悄悄地

走进五峰山的峡谷 以墨蓝的痕迹

给遥远的星空进行命名 我站在那些场景之外

呓语在我的心中倾听着 并四处飘荡

你说 那里丛生的身影和大地的头颅

在河流与山峦之间沉浮 也许

葡萄藤与酸枣林之间 应该展开一场对话

生生灭灭的轮回 始终在静静地等候

当鸟儿飞过上空 峡蝶滑过泉流

寂静的山村厮守着 天空次第出现星星 照耀着

崖壁上的野菊花 深入河流的姿势 弯曲而沉静

在昨天 我曾经告诉过路过我梦想的人

我在黄河的岸边 在太行山里很真实地存在

连绵不绝的秋雨 响动在远方的路上 我呼吸

眺望一些行人 目送一些行人

简单的生长与死亡 让我的故乡忘记了远方

我发现我的离别 其实并没有让那一条东流的黄河

在月亮圆了又圆的时候 过分地怀念

于是 我不得不认真地珍藏我自己的童年

山 在夜中独守着黎明 所有的空气都是一样的

回顾 在这弥漫雾雨的夜色里回顾

心在山野奔跑 心在荒原奔跑 渴望

在一首抒情诗里疯长 在一片白杨林里

淡淡的月光照见了我的故乡 在一间茅草屋里

我走出了自己的村庄 在你的五峰山下

我和你沉默不语地相识 并举起了酒杯

洛阳春雨

积压了一个冬天的雨裹着雪花 终于

打湿了地上裸露的一切 山野蒙着

轻纱般的烟帘 风也无法

吹散这谜一般的朦胧 因为你说

风不可能得到谜底 只有

燕子轻巧的身躯那么分明 飞来飞去

把我的视野分割成无数的天空 是你

撑着一把红布小伞走过 最后

一场二月的雨 和

三月葱绿的开始 地上的小草和花朵

喜欢雨吗 这湿漉漉的季节

在一双鸽子湿漉漉的翅膀上飞行

那只燕子 收起双翼 收留着

所有被抛弃的雨水 梳理着

屋檐下的心事 雨水停止了坠落

在窗口滴滴嗒嗒 你

洛河 一缕瀑布般的长发 和风

从我的 鼻梁滑过

人物志（组诗）

报工

每一天我都看到他，红色的马夹，手中一沓报纸。

他的身高被命运压的很低，他的牙齿比今天的云还要白。

我们的交汇始于我对娱乐版的痴迷，这类似于，

豺狼热爱山羊，秃鹫热爱腐肉。在精准的人生中，

我们共同完成一次修辞。这是一个值得热爱的一天，

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以同样缓慢的动作，卷起报纸，

将它卷的越来越细，直到，它被巨大的黑体吞咽而下。

有一天，他告诉我：“在这里我一定能飞黄腾达。”

我兴奋地走在这里的每一寸光亮的地板，对红色的马甲我诚惶诚恐。

我知道，我和他一样，热爱每一寸未被照亮的天空，就像热爱我们大雨如注的故乡。

凉皮妇

她飞速地转动手中的搅拌器，

顺时针将生活离心，醋，盐，及绿色的蔬菜。

在水城路，浮光掠影的午后也有沉重的呼吸，

在绿灯未亮之时，下一碗已经被我的胃占据，

我只看到，建筑工人的离去必然成为她加速的原因。

丈夫黝黑的脸泛出难堪之色，没有夜晚比今日更早的黑，

他快速拿出一次性碗筷，将最后一碗如数交还，

交出一个傍晚的沉默，他想追赶人来人往的悲欢离合。

就这样总被迎面而来的城管打断。

她迅速转动脚下的踏板，他们为今日的逃离而幸福，

没有比此刻的鸟鸣更悦耳，没有比此刻的马路更值得尊敬，

是什么拯救了他们，我知道，

他们的远去的背影正在赎回往日的生活。

抽着烟的师傅

师傅用磨破的手指

在时间和机器之间

捅破一个夹缝

叹息留在时间里

沉重留在机器里

一缕烟味从夹缝中流出

师傅将沉默的声音

裹着干咳的血块

吞进肚子里

远处，和他一样的

是他的室友

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间

两人干咳一声

算是一声问候

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

就是要，要夜静下来，她要。

滚动在他的怀里，

点燃最后的悲伤，吞咽大片的漆黑，

她在思考，未来她的所有都会用来换取，

此刻的所有，此刻的所有都透支在火里。

让火再滚烫一些，她就是大海。

一定要凶猛的让船只遨游，

如果不够，那就再凶猛一些，让浪花飞溅，

让波涛汹涌，就是要让水浸润到他，

让他溺死，让他喝，喝个够。

大龄学生

是啊，他们都在赚钱，和女人嬉戏，

该死的，他们真是太幸福了，

像天上的云，像一缕花香。

他还在玩弄玻璃仪器，将氢离子分离，

如果再加上氯化钠会起什么反应。

绝对，绝对不会比和女人睡更爽。

这可真是个要命的时代，他们都在赚钱，

甚至已经睡了很多女人，

外面真冷，还是要比心暖和。

外面真黑，还是要比心光明。

这个时候，墙壁上的招聘小贴士，

让他开始觉得，顺应时代将变成一件美好的事情。

一个青年的死去

在这晨光中，我沐浴着这光辉。

时间中有树木，树叶，有风，

所有的鸟雀开始鸣叫，呼唤蓝天，

闪电，英雄以及蔬菜。

极密的夜被风吹倒，被西山口的土掩埋。

声音被物质塞满，不得已出卖良心的口肿胀起来。

这个时候，所有的光芒开始暗了下来，

我们随时听到门口的送葬声，呜咽，

像浪花一样涌来。没有人记得村口，

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是如何死去的！

责任编辑 谭 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