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的岁月
2015-05-30高辉军
高辉军,笔名蓝河,供职于洛阳供电段。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郑州市首届签约作家,郑州铁路局作协副秘书长。发表小说、散文100余万字,散见于《莽原》《中国铁路文艺》《飞天》等杂志,获首届全球华语散文大赛《孟郊杯》奖等多个奖项。著有中短篇小说集《灯的故事》和长篇小说《发现的暑期生活》。
如兰原来是开着自己白色的本田去上班的,自从感觉到自己发胖以后,就开始走路了。
她每天都要经过自己原来的单位——分局机关,分局机关已经不复存在了,大院里冷清清,鸟也不落一个。现在只有漂亮的高楼空竖在那里,各科各室都人去室空了。几年前,全路生产力布局大调整,中州铁路局六个分局全撤销了。
如兰站在那里,有些伤感。她还是挺留恋分局机关的,她毕竟在这个大院里工作了十多年。当年为了调到分局机关,她很费了一番工夫,原因只有一个,她热爱文学。热爱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闲暇时间,她都在看书写字,她出了一本诗集,最近,她又出了一本短篇小说集。她如愿在分局机关办的报纸副刊上当了编辑,把个副刊办得图文并茂,还培养了一大批文学青年。可是,分局撤销了,分局撤了报纸自然也就没有了。
报纸黄了,别的编辑都挺着急,如兰不怎么着急,没过多久,谁也没见如兰走的谁的路子,却去了路局报社。
路局报社是什么地方,全局写稿子的都想往这儿来。别人不清楚,社长最清楚,如兰走的是书记的路子,书记安排的人当然不能不要,但社长更清楚的是,既然书记没有特殊交待,他就知道该怎么对待。社长安排如兰时说的话意味深长,社长说,你在这里能编副刊吗?如兰想,社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可是社长没有意思,社长只是用眼睛直视着她,如兰的心里立刻开始打鼓,她的心往下坠,坠得没有了底,她说:在分局时我是编副刊的,先试试吧。社长的目光从上往下看过来,审视?寒气逼人。试试?如兰点点头,社长也点点头。说真的,她不怎么敢碰他的目光,社长就把目光收回来,看桌上的一份报纸,好像对如兰的回答不满意,他缓慢地说,那就试试吧。随后社长打电话叫总编主任过来。下巴朝如兰抬一下,安排说,她,编下期副刊。
如兰一编就砸了。
怎么能不砸呢,时间太短了。哪里能一下子收到趁手的好稿子,原来的编辑不会把自己手里的好稿子让给你。但人家也挺支持,把一大堆来稿堆到你桌子上,说是让你挑,如兰翻了一翻,没有一篇能用的,她心里明白,好稿子全都让挑走了。如兰想,还是先给过去的文友打电话约几篇吧,但这边电话打出去,刚敲定内容让赶稿,那边主任已经打招呼要先通通稿子。如兰一听,心就慌了,一个“好”字说得忒没底气。照理说如兰在分局报社编了十几年的副刊,算是资深编辑了,编的副刊稿子在全路也拿过一二三等奖,可这次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呀。约的稿子是指望不上了,勉强挑了几篇,自己看着心里先就虚了。
通稿这天,她没有想到几乎全社的人都来了,除了社长没有参加,主管副社长、总编主任、主编、副主编、各版编辑差不多都来了,坐了满满一会议室。她尽量使自己先镇定下来。一二三版的稿子很快传阅过去,几乎没有人提什么问题,传阅四版稿子时,情况就起变化了,先是几个资深编辑交头接耳,交换着会意的目光,接着她听到有人咳嗽,总编大摇其头。
如兰勉强开完会,内衣都湿透了。
再次回到社长的办公室,社长的目光反而温和了,社长说,我已经知道了,你暂时就不要去副刊了,先在办公室干几天吧,等将来有机会再上。如兰已经没有勇气为自己争辩了,默然点头同意。后来如兰才知道,这是社长的一贯手法,凡是走上级路线进来的编辑,都会遭到如此礼遇。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无话可说了,无论是局长还是书记介绍你来,你都不好意思再去找人家了(这些年领导们介绍进来的人太多了),你还得买社长的账,这样社长安排起来方便。
没能力你怪谁啊?
如兰就去了办公室,具体说是个打杂的,做个文件登记,发放个办公用品什么的。
如兰没有想到,路局报社的办公室竟这么大。在分局报社的时候,她们几个共用的办公室也没有这么大,四个版的编辑还有一个美编,一个助理挤在一个屋子里,六台电脑天天开着,她整天都感到闷得喘不过气。她的办公桌靠里,每次迎送作者,都得从椅子和墙的缝隙里挤出去,她旁边那个三版男编辑大腹便便,极不满意地站起来挪一下椅子她才能过去。
这个办公室太大了,有两个那么大,她庞大的办公桌只占据了办公室的一角,窗外温暖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形成几道光束。和她办公桌相对的另一角,摆一个圆形小会议桌,由六把真皮椅子环绕着,桌面上的花瓶里养着鲜花。另一角摆放着沙发、茶几、茶具,一尘不染,摆放得十分整齐,就连文件柜里也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如兰在若大的办公室里走了一圈,恍惚感觉就像一公主行走在辉煌的宫殿里。
她很快就熟悉了办公室的工作,签收、发放、文件归类,哪些文件该领导签阅,该通知谁来领取,包括应该通知的那些电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不用去查。
这是她的工作,她现在不需要再去打电话约稿,催稿,看稿,审稿,编稿,她现在只需要记住几个主要领导的电话号码,文档编号,记住文件来了签收,或送谁传阅,送谁审批就行了,这对她来说简单得就像一。每当有新文件下来,她下载打印,装订封面,再分类登记,需要社长签字的,她拿到社长办公室,手一指,喏,这里,社长在她手指的上方签上名字,她站在旁边,等社长浏览文件。有时候社长浏览完毕,会对她说交给谁去办,她就说好的,有时他什么也不说,她也就一声不吭,拿着文件原路回来按类别归档。有时候文件是给书记看的,但路数一样,她照办就是,不多说一句,也不少说一句,就是这样。
每天的工作不多,电话也不多,有时几天才来一个文件,有时一天三四个。没事的时候,她就呆在办公室里,安静地看看窗外的花花草草,窗子很大,比办公桌稍稍高那么一点点。每天,明亮的光从外面照进来,办公室显得很亮堂,她坐在办公桌前,就能感受到温暖明媚的阳光,宽敞、明亮。安静、清闲构成了她现在的生活。有时候她还可以出去走一走,但不能走太远,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有电话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谁会忽然来找她盖章,但也不一定,如果她真的走远了,他们会打她电话和她联系,但她觉得这样不太恰当,毕竟是工作时间,离开岗位不好。
其实她也没有多少地方可去,院子里随便走一走,后院那丛绿旁边站一站。再就是去找三版编辑陆文宾。陆文宾原来和她都在分局报社,是副主任兼一版主编,当时在分局很牛的一个人。到了路局,也屈居编辑了,并且是三版的。但陆文宾头上有很多光环,比如省里颁发的优秀编辑,部里颁发的优秀共产党员,全路记者明星等等,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敢小瞧她了。陆文宾比如兰先来,那时候她已经在三版任职了,她对如兰那天的表现有些意外,她知道如兰在分局的时候,副刊办得很有水平,她不知道一来到路局怎么会是这样,心里就有些同情如兰,平时见面聊天,她总是给她鼓劲,她对如兰说,先干着,适当的时候再找社长聊聊,你也得好好准备一下,拿出你在分局的真实水平!如兰却有些淡然,反而说,其实现在就挺好的,清闲,不累。不像编稿子那时候,整天忙得忘了日子是咋过的,再说,路局这里都是能人,我跟着争啥呀?这时候陆文宾手机响了,她看一眼,先不接,说,不争,不争就啥也没有了。
陆文宾接完电话匆匆忙忙走了,可她的话却撂下了,弄得她心有些乱,像安静的黑夜里路灯下,成群的蛾子飞来飞去。
是啊,不争真的什么都不会有。
过了半年,如兰就慢慢习惯了。
她习惯了这里安逸舒适的工作,习惯了这里的安静,静静的阳光,习惯了这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习惯自己单调孤独的脚步声。其实说到底,习惯的是一种麻木,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她对报纸已经不怎么关注,因为她不需要。
她习惯了上网,在淘宝商城倘翔,购买一大堆无用的物品。在各大网站看书,什么书都看。
以前她在单位不看书,没时间看。现在她有大量时间。家里的书柜印象中只是装饰,儿子小时候偶尔一用,现在里面竟然满当当的。当编辑的时候,没有闲暇看儿子读些什么书。现在儿子到上海读大学了,却留下了一书柜的书,她翻看儿子读过的书,翻出了许多惊讶,她没想到儿子读了这么多的书,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库切的《耻》、莫言的《生死疲劳》,还有郭敬明的一些书。她有些吃惊,心里惭愧,觉得这么些年,她其实是不了解儿子的,她把心思都用在编稿上了,好在儿子打小不闹她,她也就省了心,对儿子不闻不问,一天三餐,几乎都是丈夫或者婆婆操持,她想不起来去学校为儿子开过家长会,好在儿子一直学习很好。她一天到晚忙,穷尽心思搜集好稿子,联系优秀作者组稿。有时候丈夫也埋怨,但也就是说说而已,她也从没有上心。有一天儿子的舅舅打电话过来,责怪她:刚刚和人打架了你知道吗?她恍然一惊,真的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她不了解儿子的生活,儿子也从来没有和她提起。倒是有几次,儿子想和她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就坐下来想和儿子好好谈谈,话还没有说热乎,电话却响了,要她准备一下去外地开个什么会。她知道是什么会,必须得提前准备一下稿子,心里有事,她的话就有些敷衍了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儿子什么也没有说,闷着头走了,去和舅舅说了,儿子和舅舅好,从小舅舅就没少替他们送儿子上学,没办法,谁叫他们忙呢,只有舅舅清闲,晚上开出租,白天睡觉。
儿子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去年考了个南京师范,她还稀里糊涂地暗自庆幸,儿子却在一边偷偷抹眼泪,不理想。调到路局后,和儿子同班的那个叫小璐的同学家长,就在报社分发报纸,就和如兰说起她的女儿,她说,你儿子白瞎了,应该上北大的,可不知为什么后来学习成绩那么不稳定。
如兰对儿子的学习状况不太清楚,但小璐的妈妈说,我女儿还没你儿子学习好呢,才上高中我女儿可没少请教你儿子学习上的事,可现在,我女儿在北大上学。
可惜了,小璐的家长叹道:那些时常常去看女儿,可我一直没有见到刚刚的妈妈,还以为是个孤儿呢。
如兰表面平静,内心不由得哭了。
她想,自己那时候在干什么呢,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她正忙着看稿改稿和作者见面呢,她的心事都放在副刊上了。
如果分局早点撤销就好了,她想。
不过一切已经于事无补,儿子常常打电话回来,说他在学校里挺好,丈夫也说很好,儿子去南京是丈夫和舅舅送他去的,丈夫回来说那个学校怎么好,校园多大,教学楼有多高,宿舍楼有多么干净。从宿舍楼到教学楼要骑自行车去听课。如兰没有上过这么好的大学,她上的是中专,工作后,一边工作一边忙忙碌碌地补习、进修,文凭拿出来拧一拧,都能挤出水分的。丈夫的话不足为信,因为丈夫从来都是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她扭头去看舅舅,但舅舅没话,只迟缓地点一下头,说,还可以吧,她才稍稍放点心。
她坐在办公桌前看书,她现在有的是时间,书籍和电脑都是她用来消磨时间的。她现在还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在过去这只是她的一个梦想,没想到现在却近在眼前了。她列好了提纲,故事早就在心里,但她一点也不急,不慌不忙慢慢地构思。她知道轻重,知道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这个岗位。做清扫工作的徐常经常过来问她什么时候重返岗位。他是襄樊分局撤销时从那边托门子调过来的,原来是机务段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现在时刻想着要重回岗位。
她明白徐常不是开玩笑,就回答:我说了不算,这事你要去问社长。
徐常说:咋不是你说了算?要想就去给社长送点儿。没有办不成的。
徐常的话像一支箭,射中了她的心。
在她寂寞的时候,那些字一个一个蹦出来:
不争,不争你就啥也没有。
要想就去给社长送点儿。
送点儿啥都有了。
她的心动了。
长篇刚写了前三章,大哥来电话,问她在报社咋样,怎么没有看见她编的稿子。大哥是路局书记,她不想让人知道,从来没在外人面前炫耀过背景。在分局的时候,大哥还在铁道部某个部门工作,她没有说过,后来,调到路局当书记,她也没有说过。她想,大哥是丈夫的大哥,又不是自己的亲哥,她凭什么炫耀呢?
她略愣一下,说,可以。
但大哥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大哥毕竟是领导干部,是搞政治的,啥事儿没经历过?立即听出了中间的委屈。大哥说,怎么了,老陈没有安排你吗,老陈就是报社社长,就是安排如兰坐办公室的那个人,如兰说,安排是安排了,没让我当编辑管版面,让我接电话。办公室具体的活就是收收发发,接个电话。她不说安排在办公室,说接电话,看似一样,其实也是带了情绪,大哥自然听出来了。大哥就说,你明天别来上班了,请假休息吧,在家不想呆,就出去走走,正好,你嫂子那有个团,你跟着去转转吧。大哥说话不温不火,显然也是有些生气,但这个外人是听不出来的,他说什么都是这一个腔调,这让如兰很是佩服。说实话,这么些年,她和丈夫很少求大哥办事。丈夫大学毕业后分在地方工作,她和大哥中间还有些生分,再说也没有什么求的。大哥是孤儿,是丈夫的父亲收养拉扯大的,开始也没有正经工作,修焦枝线时去当民工,就和家里不怎么联系了,后来就留在铁路上当养路工,再后来当科长时,过年,开着车给父母送来了好多水果、大米和油什么的,此后年年都回来看望养父母,实在脱不开身,就让儿子代他回来看看。现在,人家都当上了路局党委书记。
大哥的话她当然言听计从,请了假在家里呆着。第三天,她跟着大嫂的团去了西宁,当她猛然看到了水天相连的青海湖,她还有些愣神,感觉这景致这情景多少和她有些不搭界。但她很快就释然了,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她看什么也新鲜,摘一朵野花嗅嗅,掐一把绿茵茵的青草喂羊,微风吹动她的裙子,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随风起舞。她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无拘无束,她突然放开嗓子大喊了一声,大嫂看她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像个孩子哈哈大笑起来。
隔天晚上,她和大嫂走到东关大街上,看到有许多人朝一座寺院涌去,有老人有小孩子,也有像她这样的中年人,她好奇地看着那些人,把鞋脱在走廊上,赤脚进入正屋。她跟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望不到边的鞋,然后她看见屋子里那些密密麻麻的人,涌经,顶礼膜拜。
大嫂说,这个清真大寺,在西北很有名,每逢做礼拜,连这条东关大街上,都聚满了做礼拜的人群。
她有些愣神,过去的生活影影绰绰在面前浮现。
灯火渐次点亮了西宁市,恍恍惚惚的。她想起她刚开了个头的长篇小说,现在正安静躺在办公室抽屉里。她望向远处,那里是黑魅魅的山脉,斑斓的夜色在那里呈现出一种超然的沉静,如兰有些沉迷。
大哥打电话来了,告诉她明天可以上班了。说,你直接去编辑部报到,找那个总编刘主任。
她愣住了。她突然不想去编辑部了。她想起那些接头交耳的面容,想起通稿时那些神神秘秘的眼神,她知道放弃了这么长时间,她对某些东西已经生疏了。不是他们的对手,她想。
大哥说,你听明白了没有。
如兰说,大哥,我现在挺好的,不想回去了。
你说什么?大哥不高兴了,大哥说,如兰,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我都和社长说好了,他很抱歉,他不知道我们这层关系,我当时没给他说。
如兰默然,她理解大哥,大哥毕竟是书记,他要维护自己的形象,他轻易不能开这个口。
但是,她这里却转不开这根筋了。那个晚上,她在那个寺外站立了好久,想起了许多事情,她想把自己的生活好好梳理和调整一下,她想,认真地自问,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如兰说,大哥,让你费心了,但我,确实不想回去当编辑了,我现在这样就挺好,我可以看书,可以写作,也可以放松自己一下,我觉得我过去的生活像一团乱糟糟的麻团。
大哥也沉默了一下,说,那好,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我告诉你,如果这次不动,我就不能为你再说话了,明白没有?
如兰说,明白。如兰当然知道大哥这句话的意思和分量,也同时知道自己说出的这两个字的分量。
大哥挂上了电话。
如兰再回报社的时候,感觉出了不一样。好像全社的人都知道了她和书记的关系,这有些让她很感意外。
得知她没有去编辑部报道,社长亲自过来问她,如兰,你怎么不早说呢,让我们这么被动,你可不能对我们有意见呀,不去编辑部也可以,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你告诉我,我来安排。
如兰说,我哪儿也不去,这里就挺合适。
社长说,别是闹情绪吧?
如兰说,那怎么会,社长,绝对不会。
社长说,那好,见你大哥就说,我心里有数。
社长走了。
陆文宾过来说,你怎么不回副刊组了?组长老王都有些毛了,你说要去,他这个组长就到头了,不少编辑都说,如兰有这样的背景还装,当初和社长一说不就齐了吗,何必把大家整得都很被动。
真的呀,你可装得真真的,别说他们不知,连我都不知道,陆文宾有些酸溜溜地说。
徐常没进门就嚷嚷开了,如兰老师,你净逗我们玩儿,你几时走,我好收拾东西来接班儿。
如兰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不明白大哥的一个电话会弄成这个样子。
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平时不怎么来往的,还不太熟络的,都愿意过来和她坐一会儿,唠唠嗑儿,他们说,听说你在分局报社时就十分厉害,在铁道部连连得奖,连国家的大奖也拿了。如兰说,不是那么回事儿,但是她还没有说完,他们就打断她,说,咱报社那谁谁不都是从分局报社过来的吗,他获了什么奖啊?他们贬讽了许多人,一五一十说出了那些人许多不是,什么某人编的哪篇文章有几个错别字啦,而某某人的文凭是假的啦,总而言之,这个副刊组长唯有她如兰当是最合适的。
总编和办公室主任也来她的办公室坐了坐,说些少盐没醋的谈话,最后问她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出来,她自然没有什么要求,领导们来坐一坐,让她好一阵不适应。
夏天到了,社里感觉到如兰楼上楼下来回送报纸有些不合适,就给办公室又配备了一个大学生接替如兰的工作,屋子一下子多了个人,如兰反倒不适应,年轻人快人快语,常常打断如兰的思绪,为了清静,她常常不得不走到室外,才能续上已经中断的思考。
最难受的是,如兰费了很多口舌才让人们相信,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去副刊组,副刊组的老王每次见到她,都要站在路边给她让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她反复向他解释后,沸沸扬扬的传言像一头困兽,又寻到了新的目标,说她躲在办公室里躲清静,是准备接办公室主任的班了。大家背后窃窃私议,办公室主任都52岁了,眼瞅着到退二线的点了,接班肯定是铁定的。当然,这些话都是陆文宾告诉她的。
如兰不管别人如何分析,照例上班下班,脑子里装的全是那个长篇,现在已经写了八九章了,正是箭在弦上,哪还有功夫理会那些小道消息。
她还参加了一个瑜伽修练班,每星期三和星期六晚上准时参加。这是她好多年前的梦想,如今终于实现了。她喜欢瑜伽这个充满哲学意味的运动,喜欢静坐与冥想,让身体、心灵与精神和谐地统一起来。
冬天的时候,她利用出差的机会,去上海看了儿子,那座学校在市郊,倒了好几次车,校园很美,树木高大,绿茵如云,她和儿子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教学楼高耸林立,学生们成群结伙说说笑笑从他们身边走过。儿子脸色红润,比过去胖了,也长高了,学习和生活看起来都还不错,现在是班干部,还是学生会副主席,她想和儿子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她端详儿子,发现儿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儿子已经长大了,她没有必要再嘱咐什么。如兰的心里不免就酸得有些不是滋味,五味杂陈。
来年春天,经过个人报名,民主推荐和考核,如兰果真当上办公室主任,尽管她没有报名,但社长说,这是老主任推荐的。
其实,社长的解释也是多余的,因为在大家的心中,如兰当办公室主任,是早有定论的事了。
责任编辑 杨丽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