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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称

2015-05-30薛卫东

牡丹 2015年5期
关键词:林夕老路高级职称

薛卫东

郝阳到武汉开学术会议,见到几个大学同学。大家多年未见,很激动。

有人提议去黄鹤楼,理由是黄鹤楼为江南四大名楼之一,是武汉的象征,不去黄鹤楼等于没到武汉;有人建议去汉正街,说上大学的时候,汉正街就享誉全国,来一趟武汉,给老婆孩子买点东西;也有人说去新修的汉口江滩,看绵延十里江景,听说花了几个亿,总书记都来过。意见不一。

这时郝阳的手机震了两下,是短信,郝阳妻子夏敏发的:有事,会后速回。

郝阳知道妻子夏敏有些小心眼,怕郝阳来武汉去见大学同学林夕。上次和老路来武汉,郝阳喝多了,有一段小插曲,当时林夕也在场,夏敏知道后心里不痛快。

郝阳没回短信,抬头笑着说:大家先别急,来了武汉,晚上先到户部巷吃小吃,热干面、豆皮、汤包、鱼糊管够,我请客。吃饱喝足,明天再议会后去哪里。

晚上八点,郝阳带着大家正在户部巷蔡林记吃热干面,妻子夏敏又发来短信:职称评审有变,会后速回!

郝阳一口热干面噎住嗓子,憋得上不来气,见老路正喝着可乐,顾不上许多,抢过来连喝了几口,一口面咽下,才缓过神。

郝阳和夏敏在一个单位,都管建筑工程质量监督。郝阳是监督一科科长,负责整个经济开发区的在建工程。夏敏在监督二科,是一般人员,协助科长负责市里西片区的在建工程。

郝阳大学毕业已十五年,现在是工程师职称。按说郝阳学的专业对口,又是正规本科生,毕业一年后可以直接定为助理工程师,四年后评工程师,再聘任五年,就有资格参加高级职称评审,但郝阳一直没有参评。主要原因一来是工作确实忙,整个经济开发区的在建工程每年有一百多项,郝阳名义上是个科长,其实手下只有两个兵。副科长张东峰比郝阳年纪大,来单位也早,资格老,对郝阳提为科长有意见,工作不积极,有时来有时不来,忙着拉自家生意赚钱,实际上只有郝阳和一位年轻人在干。有时候郝阳脑子里闪过评职称的念头,但事一忙,就顾不上了。二来评高级工程师要考外语,还要有论文、成果等等。郝阳负责建筑工程质量监督,主要在施工一线,不像在设计或科研单位工作,郝阳没有时间和机会总结,论文感觉没法下手。加上每年省市评选的优质工程,都是对着施工企业的,工程的获奖证书上不会有郝阳的名字。而且,有些工程比较大,有时三四年才完工,评的奖项周期长,郝阳觉得收集这些东西实在是麻烦。

但是, 最近几年,郝阳渐渐感到高级职称的重要性。

前年,市里成立了建设项目交易中心,要求所有建设项目都要进入中心进行公开招投标。为了评标,中心准备建立评委专家库。知道郝阳在市里建筑工程质量监管行业有名气,点名让郝阳报个人材料。

但过了几天,中心主任亲自给郝阳打电话,说郝科长,实在是对不起,你的业务水平没得说,在全市是数一数二,我们也想让你当评委。但市领导有要求,所有评委专家都必须是高级职称,你的材料没通过啊。

主任又说:郝科长啊,你抓紧评高级职称,评上了,我把专家表亲自给你送去!

郝阳大学同学老路,当年在学校和郝阳同桌,每次考试前,都厚着脸皮请郝阳吃土豆粉,求郝阳考试时照顾,能传个字条什么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差点没毕业。但老路两年前都评上了高级工程师,见人就发名片,经常参加这个会那个会,吃得肚子滚圆。

经济开发区离家远,郝阳有时忙起来,晚上不回来,住在开发区的宿舍,和妻子夏敏几天见不着面。有一天晚上,郝阳从开发区回来得早,吃完饭,对着电脑,呆呆的,满脑子想着职称的事。夏敏洗漱完毕,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杂志。

过了一会儿,夏敏伸出脚,踢郝阳。

郝阳不解,回过头:怎么了?

夏敏没说话,低头依旧看杂志。

过了一会儿,见郝阳没动,夏敏又踢。

郝阳有点烦,说:到底怎么了?有事就说!

夏敏把杂志一扣,脸一板:今天星期几?

郝阳有点迷糊,想想,说:星期五,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夏敏有点生气。

郝阳这才发现夏敏穿着红色蕾丝内衣,衬得脸红红的、脖子胳膊雪白。郝阳醒过神来,平时俩人都忙,郝阳回来的时间又不确定。星期五晚上,孩子去姥姥家不回来,俩人在家上演每周一次的固定节目。

但郝阳今天没心情。职称的事想来想去,感觉无从下手。

夏敏有些奇怪,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郝阳叹口气:不是,正在想评高级职称的事。

高级职称!夏敏腾地一下子坐起来,兴奋地喊道:我也评!咱俩一起评。

郝阳皱着眉:你搀和啥?

夏敏从床上跳下来,搂住郝阳的脖子:我怎么不能评?我也是正规本科毕业,学的也是土建工程,咱俩一起评,一起涨工资。你想想,1+1=2呀!

郝阳被香水熏得头晕,偏过头换个角度一想,也有些兴奋。是啊,夏敏也是正规大学生,毕业也十几年了,学的也专业对口,工程师只比郝阳晚一年。如果两人评上,涨工资岂不是双份?

俩人被高级职称刺激,提起了兴致,固定节目还翻了新花样。

评职称必先从论文下手。

市里全力推进开发区建设,每年工程很多。郝阳到几个工地查了一些原始资料,渐渐理出头绪。毕竟有底子,结合工作实际,写了几篇,修改后自己觉得挺满意。

星期六,郝阳把几篇论文都打印了一份,回家让夏敏看,有点显摆的意思。夏敏翻了翻,也觉得写得不错。

夏敏笑着说:郝阳,当年真没看错你,确实有才。

过了一会儿,郝阳正在卫生间运气,有点儿干结,憋得脸通红。忽然夏敏哎了一声,声音很大,吓了郝阳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

跑过去,夏敏没事,手里拿着郝阳的论文,怔怔地说:郝阳,我的论文呢?

你的论文?郝阳没反应过来。

只有你的论文,我评职称,也要论文啊!

你的论文,不是你写吗?郝阳很奇怪,不知道夏敏什么意思。

夏敏抬起头,一脸的黑云:我写?

夏敏抬手指着阳台:那好啊,被子你洗、饭你做、孩子你接送!

夏敏又说:明天星期天,你自己带着孩子去奶奶那里吧,我在家写论文!

郝阳知道夏敏说气话,星期天夏敏不去母亲家,老太太肯定又该问这问那,更麻烦。想想,试着问夏敏:要不,同时署咱俩的名字?

夏敏又想气又想笑:郝阳,亏你整天看评审条件!评高级职称,论文只能署一个人名字,第二作者不管用。

哪咋办?郝阳挠头,不知道怎么办。

咋办?好办啊,你替我写!

不合适吧?被人知道了不好。

怎么不合适?咱俩从事的工作一样。你写好,署上我的名字,谁也不知道。

郝阳还要说什么,夏敏一摆手,截住了郝阳的话头。

郝阳只好又写。熬了几个通宵,分不同角度又写了几篇。写到最后,实在没啥可写,郝阳只好上网参考了一些资料。但郝阳认真,不像别人大段大段地用,只摘相关的一点点,自己再一点一点换个角度修改完善,写起来就费劲。

写完,郝阳像大病一场,浑身无力。夏敏看了,心里说真是个呆子,这样的论文,也就是评职称用,有几个人看?有多少学术价值?心里虽然这样想,但知道郝阳认真、脸皮薄,没说出来,买了排骨、莲藕,给郝阳炖汤喝。

郝阳喝了几碗排骨汤,恢复了精气神,又赶紧查高级职称条件,论文要求必须发表在有规定刊号的杂志,本市没有,郝阳只好给同学老路打电话求助。

老路毕业后在省城一家企业工作,熟人多、路子广。说是企业,但带有一点儿官办性质,和各路神仙都有来往。有一次郝阳带着几家建筑企业老板出去考察工地文明施工,卧铺票不好买,怕走不成。郝阳给老路打电话,老路说没问题,全包了。郝阳带人到了省城,老路安排大家在站前一家饭店吃了饭,酒是一水儿的三十年汾酒,烟是软中华,菜里有蟹有虾。后来老路带着进了站,就在站台边上一间屋子里,有两个铁路人员现场打票,每人一张卧铺,而且下铺挺多,让郝阳很有面子。

老路说:哎呀大班长,你的指示必须落实。你写的论文,水平肯定没得说,当年你就是系里第一才子啊。不过,丑话说在头里,现在发表论文,不但没有稿费,还要给杂志社交钱。

老路电话里嘿嘿笑了:钱少了我就给你出了,钱多了你家弟妹管得严,小金库里钱不够啊。

郝阳当年评工程师的时候写过两篇论文,没交过钱。后来忙于工作,没再写过论文。心里说自己辛辛苦苦查资料、熬通宵,头发都掉一大把,电钱、烟钱费了多少!现在不但没有稿费,还要反过来给杂志社钱,真是奇怪!

郝阳说:老路,想讹我吃饭明说,别开玩笑!

老路说:天地良心!真是要交钱,也就是你的事,别人烧香还摸不着庙门啊。你说的论文不交钱,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没有钱,你寸步难行、什么也办不成。

郝阳听老路口气不像开玩笑,想想和老路的交情,大学里上下铺的兄弟,一张课桌上了四年学,一个饭斗里吃饭、伙用饭票,断不会说谎骗自己,而且老路已经评上高级工程师,知道路数,有不少事情,还要向老路指教。

郝阳狠狠心,说:交就交吧,多少钱?

老路说:不定,省一级,大概每篇800元左右,篇幅长了,还要加价。另外还要请人吃个饭啥的,也要花一些钱。不信你上网看看,明码标价。

郝阳心里一惊。郝阳写了六篇,三篇是自己名字,三篇是妻子夏敏名字,六篇就是近5000块,加上请客吃饭以及加价,要不少钱。这相当于两个月工资,郝阳有些犹豫,晚上躺在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郝阳又一想,评上高级工程师,不说别的,如果能进市建设项目交易中心专家库,评一次标最少500元,一些大标有时一整天,能发1000元。用不了几个月,钱就回来了。再者说,钱就是让花的,如果花钱能换来职称、换来面子,物有所值。想通了,郝阳觉得心情一下子平和了。

郝阳说:老路,那样吧,论文电子版我发给你,请客和论文费最后花多少,我一并打给你。

过了几天,老路打来电话:说班长,有个事和你商量。

郝阳骂道:有屁快放!你啥时候这么客气过?

老路说:你发来的论文太多,六篇落实了四篇,还有两篇真弄不成。

郝阳不听,说:弄不成也得想法弄!

老路说:班长啊,你看,省里的专业杂志就两家,总不能变成你家的专号吧?再说,评高级职称,论文一般要有一篇质量高一点的,作为鉴定论文,写到评审简表上。咱省杂志的水平你应该知道,虽然有规定刊号,但实际咋样你更清楚。要有更高层次的杂志社刊登,评审时通过的可能性更大。

郝阳不知道怎么办。整天埋头忙业务,对这些一无所知。

老路说:找别人帮忙啊!

郝阳说:你还不能办的事,谁能帮忙?

老路说:呵呵,我说了你可别急。要不,找你的老相好林夕试试?

郝阳急了:滚!再说不理你。

老路嘿嘿一笑:让你别急嘛,林妹妹大学毕业后,考上武汉大学研究生,后来留校。武汉的高校有多少啊!别说“211”高校,“985”高校也有好几所。每个学校都有学报,档次多高,够你评职称用了。我当时有一篇论文就是联系林夕发的。

郝阳犹豫了几天,不知道该不该给林夕联系。从郝阳心里本意来说,是不愿意让林夕帮忙的。这么多年没见、没有联系,现在要发论文、有事要办了才联系,多少有些不自在。有几次郝阳拿出手机,号码都拨了一半,又赶紧挂断。一连几天,林夕瘦胳膊瘦腿、风一吹就倒的“林妹妹”样子,一直在郝阳眼前晃。

郝阳想了一圈,不找林夕帮忙,也没别人可以帮忙。晚上躺在宿舍床上,郝阳换个角度又想想,不就是帮忙发论文吗,当年林夕和自己分手,是林夕先提出的,属于和平解决,没有后遗症。

郝阳说服了自己。面子能值几个钱,其实把心态摆正,也就是老同学之间帮个忙,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郝阳没打电话,编发了个很长的短信。郝阳想,先不通话,若林夕真是不愿意帮,也不至于太尴尬。

很快,林夕回了短信:可以。

一会儿,林夕又发来短信:见人发稿。

上大学的时候,郝阳和林夕相遇,纯属偶然。

郝阳在土木工程系,位于学校西区,也是老校区。林夕在中文系,位于学校东区,属于新校区。东区西区之间,隔着一条河,一座水泥桥连接。郝阳平时上课、生活,主要在西校区。

郝阳的大学,原是一所省属大学,主要是理工科专业,没有中文系。后来,几所大学合并,当地市领导乘机到省里运作,把当地的一所大专、一所教育学院都合了过来,校区扩大了不少,学生有一万多人,加上教师及家属几千人,就是一个小社会。

大二的时候,学校合并一周年,准备隆重庆祝,搞了很多活动,其中一项重头戏就是组织一台文艺汇演。

郝阳的土木工程系,有文艺细胞的人少,勉强报上去的几个节目,在预审时都被毙掉了。后来学校考虑到各个系都要有人参与,体现学校合并后的和谐统一,给郝阳的班下了一个任务——配景。班上几十个人,在前面女声独唱时,排列整齐,站在后面台阶上,手捧鲜花,随着韵律,或左摆或右摆,需要和声时,一起“啊啊”地配合。

排练的时候,林夕来了,站在前面独唱。林夕个子高高的,特别瘦。因为个子高,显得腿长胳膊长,细得像麻杆。五官也不突出,因为不是彩排,没穿演出服,只是一身普通的运动装。

但林夕皮肤白,一白遮百丑。林夕皮肤晶莹透亮,台上的灯光强,打在脸上,衬得林夕皮肤特别干净。

林夕虽然瘦,但音域很宽,音色很好,唱得很动听。郝阳在队伍边上站着,听着林夕唱,心里感到很奇怪,这么瘦的人,吃啥灵丹妙药,中气咋这么足?

林夕要求完美,带着大家一遍一遍反复地练。时间长了,有人吃不消。老路站在最后一排,排练中间说怪话:我们不就是个陪衬吗?连个绿叶都不是,还值得这么认真!节目表上连土木工程系名儿都没有,练这么起劲干啥?

林夕听见,忍忍没吭声。最后和声时,老路故意捣乱,大家都唱完,老路偏慢半个音,而且声音还特别响、特别怪。

林夕气得不行,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回过头看,老路把红色幕布拉过来,围在脖上,做了个怪脸,气得林夕流着泪跑了。

郝阳是班长,负责合练的事,赶紧追。一直追到东校区门口,郝阳才把林夕截住。郝阳一直劝,林夕仍泪水涟涟。

郝阳没招了,说:要不这样吧,我请你吃土豆粉吧。

东校区门口的土豆粉很有名。砂锅里棒子骨熬制的浓汤,咕咚咕咚滚着,依次下入海带、面筋、肉圆、土豆粉、菠菜或生菜,出锅时,撒小葱或芫荽。能吃辣的,再加胡椒粉或辣椒油。

郝阳看着林夕一下一下把一砂锅的土豆粉吃完,还吃了一大块饼,很吃惊,没想到林夕这么瘦弱,饭量却这么大。

林夕看着郝阳吃惊的样子,也笑了,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吃得多,但就是吃不胖。

郝阳心里想,怪不得你唱歌这么有劲,敢情是大饭量供着哩。

郝阳回去后又做老路工作。郝阳板着脸,说路天明,你心里咋想的?你以为搞搞怪,这个节目就取消了,你就可以不用练了?告诉你,这是学校已经定下来的事,必须练而且必须好好练!大家要都好好练,练得满意了,可以少练几遍,练好了大家早过关,练不好,大家谁也不能早结束。

郝阳又对老路说:路天明,你小子要真有能耐,要不你出个像样点儿的节目,能单独代表土木工程系上台,这样大家也不用当配景。你要没那能耐,你就老老实实当绿叶、当陪衬!

大家在旁也劝:是啊,都好好练吧,学校已经定的节目,不会改变。练好了,还能少练几遍,早点去食堂,省了老吃剩饭底儿。

老路大名叫路天明,见犯了众怒,自己又不会演什么节目,更代表不了土木工程系,也软了下来。

整个演出非常顺利。

演出完,林夕反过来请郝阳吃土豆粉,还喝了一点啤酒,气氛挺好。一来二去,俩人就走到了一起。

但俩人在一起也就一年多时间,林夕主动提出分手。

郝阳看着林夕寄来的分手信,感觉很奇怪,自己不但没有特别难过,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想想,俩人性格差异太大,在一起确实不合适。

林夕情绪波动大,很敏感,动不动就流泪。春天的时候,俩人相约去学校后山爬山。到了山顶,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春天万物复苏、一片绿意。本来气氛挺好,坏就坏在郝阳自作主张、跑去摘花。郝阳见远处有几朵野花开得漂亮,想到女孩儿都爱花,也不顾荆棘,跑过去一朵一朵认真摘下来,用草枝儿精心扎成一束,回来捧给林夕,脸上笑着,等着林夕夸赞一番。

林夕靠树坐着,太阳帽往下拉,闭目静思。见到郝阳递来的花束,本来笑盈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眶立马湿润,说郝阳你怎么这样啊,谁让你去摘花了?这样的美丽小花,离开了茎和根、离开了土地,该有多疼啊。

郝阳很尴尬,赔着笑:它哪里会疼?

怎么不会!它也是生命,肯定也知道疼。林夕气得胸脯一鼓一鼓,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郝阳只好赔罪,又请林夕吃土豆粉。吃的时候,郝阳想,砂锅里有菠菜、有生菜,也离开了根、离开了土地,你咋不说它疼?还吃得怪欢。

郝阳办事沉稳,规规矩矩,按部就班。谈恋爱也是,每次就是吃饭、散步、聊天,千篇一律,缺少创意和新奇感。林夕的生日和一些节日,郝阳也送礼物,但都在意料之中。林夕需要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的感觉,春雷、夏虹、秋雨、冬雪,总要有一些特别。比如一本儿喜欢的书、甚至是一张只写一两句话的小纸条,突然之间,出现在面前,让你血压升高、心潮澎湃。

五月的时候,天气渐渐热了。周六的晚上,学校在操场上放电影。大家在操场上铺报纸、铺竹席,或坐或躺,三五成群,聊着天看电影。电影是老片子,《魂断蓝桥》。郝阳和林夕在操场边上,坐靠着足球门框看。电影演到玛拉深情地对罗伊说:我爱你,从未爱过别人,永远不会,这是真的,罗伊,永远不会!林夕感动得不行,头伏在膝上哭个稀里哗啦。

林夕抬头,泪眼朦胧,看着郝阳,嘴里喊罗伊,罗伊!真想郝阳这时能紧紧抱着自己,说出一番深情的话。

郝阳看到电影这个片段,也很感动。但郝阳觉得,再感动,也不至于哭成这样,自己是郝阳,也不是什么罗伊,就没抱林夕,只是递过去一张纸巾。

有一次,林夕在教室上晚自习,外面下起雨。下了课,别的同学邀林夕一同回去,林夕不回去。林夕知道郝阳晚上没课,想着外面下雨,郝阳应该来接她。

林夕一直等,郝阳也没来。林夕跑到走廊尽头往外看,外面细雨如网,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校园小路。后来,教室顶灯突然吱吱响,啪的一声灭了,四周一团漆黑,吓得林夕大叫,不顾一切跑回寝室。

林夕擦干身子,躺在床上,很委屈。想起郝阳过去的种种,觉得郝阳这人挺没意思,俩人在一起色彩少、碰撞少、激情少,不适合自己。想了半夜,起来给郝阳写了分手信,从校外寄给郝阳。

其实,下雨那天,郝阳正患感冒,在寝室躺着。听着下雨,起来到窗边,伸手往外探探,觉得雨不大,自己不舒服,也就没去接林夕。郝阳甚至还想,说不定一会儿林夕能来,自己一天没吃饭,能给自己打壶开水、泡碗方便面。

郝阳没想到,一场小雨,成了一根针线,让林夕把郝阳往日的种种,串在了一起,促成林夕下定决心,与郝阳分手。

分就分吧,郝阳想,再也不用看那些该死的诗了!

郝阳把墙上的日历一把拽下,上面有郝阳红笔标的各种特别的日子记号。郝阳心里狠狠地说:管他什么情人节、七夕节,老子就愿意过光棍节!

想想这失败的恋情,郝阳想这“失意”的人生;该死的论文,该死的高级职称,我错在哪儿?!

林夕回的短信,写得很明白,“见人发稿”,意思就是要郝阳去武汉,不然不帮忙。这句话有一些想见郝阳的意思。

郝阳是带上老路一起去的。俩人约了一个车次,在车上会合。郝阳对见林夕,心里还是有些障碍,如果不是因为职称论文,郝阳不愿意到武汉见林夕。对于郝阳来说,林夕,已成为人生路上已过的一道风景,看着眼里、留在心里,但已不在手里、怀里。郝阳更愿意在某个时刻,因为一件事、一个细节,不经意想起林夕,想起过去一些点滴。

老路不愿意去,老路说:大班长,你让我干别的事可以,我不愿意去当电灯泡。

郝阳说:老路你忘本啊,当年你见弟妹,穿谁的西服?饭后谁买的单?你喝多了,谁把你送回家?你吐在西服上,谁拿去干洗的?

老路乖乖举手投降:我去我去。

林夕没有大变样,胖了些,皮肤还是那么白,脸上的神情多了份沉静。

见到郝阳,林夕很欣喜。往后看,又见到老路,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老路哈哈笑:林妹妹,你就当我是个电线杆子,该咋地咋地。

吃完饭,林夕开车带俩人到武汉大学里转了转。车过樱花大道,停在凌波门。

老路喝多了,躺在车后排睡着。林夕和郝阳下车出了凌波门,面前是一望无尽的东湖。

俩人下了湖边的台阶,坐在水边。一米开外,湖水轻拍堤岸,发出轻微的声响。

郝阳说:林夕,你胖了。

是啊,饭量少了,反而胖了。林夕语调平静。

郝阳想起林夕吃土豆粉的情景,噗嗤一笑:那时你真能吃啊,满满一砂锅,你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从容搞定。

夜色中,林夕也哧哧笑了。

再见到郝阳,林夕觉得很温暖。郝阳见到林夕,也有些激动。

夜深了,俩人起来,准备离去。郝阳喝了点酒,猛一下站起来,头有点晕,身子一趔趄,滑进湖里。

林夕吓得大叫,声音太大,把车里的老路也给惊醒了。

从武汉回来,郝阳对夏敏没有细说,只是说跟老路一起跑论文的事。后来,老路嘴松,憋不住,在同学QQ群里说了郝阳掉湖里的事,惹得同学们一通儿调侃。

有一次在家,郝阳打开电脑写东西,中间急着上卫生间,电脑上没关QQ。夏敏经过,看电脑提示框里QQ头像闪动,就顺手打开看了。

夏敏问郝阳:林夕是谁?

郝阳支支吾吾:就是一同学。

不一般的同学吧?

哪里啊!老路也在场,就是一同学,帮忙发论文。

夏敏不相信,一般的同学,会在深夜湖边聊天?还能掉湖里,这得有多激动啊!

看郝阳一脸的汗,夏敏疑心更重,本来还想深问细查,这时一个电话及时救了郝阳。是夏敏找的熟人,回复外语考试的事。夏敏注意力被转移,满脑子都是几天后的职称外语考试,先不顾什么林夕了,来回地找人,安排考试的事。

外语考试是职称评审的硬条件,一票否决。本来郝阳想亲自去考,职称外语考试可以带词典,凭自己的底子,应该问题不大。但夏敏不同意,夏敏意思是职称考试每年只有一次,考不过,只有等明年,一耽误就是一年。外语考试必须万无一失。

郝阳只好任由夏敏折腾。

临考前一天,夏敏回来,一脸的喜色。根据郝阳的经验,夏敏心里不藏事,一般脸上有喜色,定有好事。

夏敏很高兴:好了,全部搞定!

接着又说:郝阳,你三个月不准抽烟喝酒!

郝阳很奇怪,说:为什么?评个高级职称,还跟抽烟喝酒有关?

夏敏扳着指头算:怎么没关系?我找了两个学生替考,大学生,都要给钱。还有,一个考场两个监考老师,加上我找学校老师通融、请吃饭的钱。你算算,是不是你三个月烟酒钱?只怕还不够吶。

第二天考试。职称外语考试不能提前交卷,考生要待够两个小时,考完才能离开。夏敏不放心,怕两个学生年轻没经验,出岔子,拉郝阳一起到考点,提前给替考学生交代交代。

郝阳心虚,让夏敏把俩学生拉到一棵大树后面,偷偷摸摸地小声说。没想到,俩学生听了笑了:阿姨,你放心吧,我们都替了两次了,没事,考场里情况我们都知道。今天是休息日,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挣个零花钱,一定给你们把事办好。不过,一般考试前,还要填一张表格,上面有家庭住址什么的,您还得给我们讲讲,我们背下来,不会耽误事。

夏敏和郝阳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了。

来武汉开学术会前,郝阳提前给夏敏发了个短信。到了下午,夏敏也没回复。郝阳又发,晚上夏敏回了一个字:知。

临走前一天,晚上郝阳从开发区回家收拾衣服物品。夏敏也在家,歪在沙发里看电视。郝阳收拾东西,夏敏一反常态,不管不顾,懒懒地看着,不说话。

郝阳说:明天我去武汉开会。

夏敏说:嗯。

你在家照顾好孩子,职称如有事,发短信。

夏敏抬起头,单位几个人去?

就我一个。

必须去?

所长点名让我去,会上我有一篇论文宣读。说着话,郝阳伸手拦夏敏的肩膀。

夏敏闪开身,拿遥控器关了电视,接着说:写了论文,不往杂志上投稿,却拿到学术会议上宣读,评高级职称宣读论文不算数,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坐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卧室门口,回头说:主要是学术会在武汉开,武汉好啊,美酒配佳人,风景如画!

又说:别再掉湖里啊。

学术会没开完,郝阳就急着从武汉赶了回来。

夏敏发的短信,只说职称评审有变,让郝阳速回,但具体什么情况,夏敏也没说。郝阳打电话问,夏敏语气淡淡的:尽快回来吧,电话里说不清。

职称的事,郝阳提的心劲比较大,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不愿意有闪失。郝阳只好提前回来,也顾不上和老同学一起畅游武汉了。

夏敏主要说了两件事:一是单位让每位参加评审人员将论文、成果等材料抓紧上交,准备在单位会议室进行公示;二是按照单位目前岗位情况,高级指标有点紧张,还要上报市里、省里审批,但领导说了,一定会给大家争取的。

单位的职称工作会,是夏敏参加的,小本子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夏敏又细细碎碎说了很多,合上本子时,夏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单位领导说了,明晚宴请市人事局有关领导,说职称指标的事,点名让你作陪。

郝阳耐着性子听完,心里很烦躁。没想到评个职称,还有这么多环节。论文俩人都有,实打实自己写的,不管有没有人看,发表的杂志就在自己手里。但成果有点少,郝阳又给老路打电话请教。

老路想了想:这样吧,你去借一些施工企业的获奖证书,复印了,再托人让你单位的上级主管局给每个工程出份证明,证明你或夏敏是该工程建筑质量管理负责人。每一份成果,都打印封皮、目录,整得漂亮些。我回去后,把我们公司一些项目也挑一些,让省里一些部门帮忙出证明,你和夏敏只管对应评审条件填表,尽量把业绩说够。

郝阳有些犹豫:这能行吗?

老路说:咋不行?你俩在施工监督一线,个人成果本来就是少,不想这个办法咋办?

老路劝郝阳:全省几千人评审,评委只认上报的纸质材料,谁去核实材料的真假?

郝阳说:材料还要在单位公示,还要签真实性承诺书啊。

老路急得不行:上大学的时候,你骂我脑子笨,学习不好,我看你才是脑子笨!承诺书谁看啊,大家签你也只管签呗。

郝阳想想,说:好吧,按照你的路子办,但你公司的材料不用,我自己去找一些。

老路知道郝阳还是胆子小,怕材料在单位公示时大家提意见,也没坚持,心里笑郝阳越来越呆。

郝阳脑子里想来想去,把主管过的工程想了一遍。城市小,建筑工程虽不少,但像样的不多。高级职称评审,总得有一两个分量重的。去哪儿开这个证明?

夏敏坐在床头,陪着熬到半夜。忽然,夏敏一拍腿:青辉公司!正盖的大剧院,投资几千万,其中有几个单项申报了“中原杯”,你我可以各用两个。

郝阳被下了一跳,回过神又苦笑:青辉公司?你忘了上次的事?

夏敏想起来,青辉公司上次有一项工程验收时,有两项基础性资料不全,郝阳不签字。公司老板姓杜,急着验收后结算工程款,托了一些领导打招呼,但涉及到工程主体质量,郝阳坚持不签,过了两天,材料补齐,郝阳才签了字,弄得很不愉快。

怎么办?俩人想了一圈,还只有青辉公司适合。郝阳很矛盾,当初自己坚持原则,不愿意作假,现在却找上门求人作假。嘴上不禁气道:不评这个职称了!

夏敏也急:都到这时候了,还顾虑什么面子!明天下午我陪你去。

青辉公司位于市郊,一个幽静的小院。院里有假山、水池,角落里还有一簇竹子。不像一般的建筑公司,到处乱糟糟地堆着各类建筑材料。

老板杜青辉,坐在桌子后面,脸上一直浅浅地笑。听着郝阳结结巴巴地把来意说完,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慢得难以忍受。墙角的大座钟,一下一下的摆动声,清晰得如在寂静的深夜。郝阳心情越来越差,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为了一个职称,出卖自己的自尊,郝阳觉得得不偿失。

杜老板还是没说话,端起眼前的紫砂壶,轻呷了一口茶,将嘴角的一点茶叶末轻轻地吐在桌角的花盆里。

晚上在这里吃饭。杜老板声音不高,但清清楚楚。

郝阳按耐不住:吃饭就不必了,杜老板忙,我们就先走了。站起来,拉住夏敏要走。

哈哈哈!杜老板大笑。郝科长,你误会了!晚上在这里吃饭,是你们所长安排的,说是请人批你们职称指标的事,作陪的人员有你。估计一会儿就会通知你。郝科长刚才说的事,我们立刻安排,不会耽搁的。

杜老板说的“耽搁”两字,在郝阳听来,有些别扭。

郝阳跟着杜老板,七扭八拐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郝阳推开门,是一大间轻钢结构板房,地下铺着深红色木地板。屋子一半,摆了一副桌椅,实木打造,木凳木桌。屋子另一半沿墙摆了一圈木质沙发,几个圆木墩当茶几。整个房间布局,猛一看简单,但细瞧起来却与众不同。看不出奢华,却让人觉得不一般。

沙发上,一个体态微胖的男子听声站起来,是郝阳单位的领导,对外称所长。

所长满脸笑意,迎着杜老板道:近期市里纪委查得紧,不敢到外面吃,只好麻烦杜老板了。

杜老板说:哪里哪里,所长大驾光临,非常欢迎。我们就是职工食堂,也就是领导繁忙工作之余、吃个工作餐罢了。酒水、人员、菜品都已安排好了,您慢用,我就不陪了。老家地里种的一点特产,不是花钱买的,吃完饭,每人一份,给您搁车里带走。

说完,径直走了,让郝阳很是惊讶。

郝阳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有些佩服。先声明今天是吃工作餐,没有高消费,让你心安理得。饭桌上,没有企业老板陪同,人员自助。给的特产,是老家产的,说是不花钱,就不算送礼,只是人情。不管是谁,也挑不出毛病。安排的平平静静、不张扬,让人很舒服。

酒过三巡,所长站起来敬酒:各位领导,我喝两个酒,给各位领导敬一个酒。

管职称的雷科长是今天宴请的主角。雷科长摇摇头:那不行,你一圈总共只喝两个酒,而我们每人要喝一个,你的算盘打得太好了。你得每人碰一个!

所长和雷科长熟,雷科长家里有几次水电出毛病,都是所长找人修的。所长笑着说:咋了雷大科长?要不我喝三个酒,你给一个高级指标,喝六个,给两个,你要给我五个,我就喝十五个酒!

雷科长也笑:大所长,你别看网上瞎咧咧的东西,说是有人去招商,投资商承诺喝一杯给多少万,最后喝得胃出血,那都是瞎说。没有钱、没有事先谈好的意向,喝死也不管用。来之前,我查了你们单位岗位设置方案,目前只有两个高级空岗,市里不可能全拿出来给你,还要预留机动岗位,能给你一个就不错了,就这,高级岗位指标还得报省里备案。这样吧,你喝五个,我再给一个。

所长酒量很一般,刚才说的话,只是吓唬雷科长。现在对方提出让喝五个,自己办不到,就侧身看郝阳。

郝阳明白所长的意思,今天来,就是让郝阳发挥作用的。不过,话说回来,郝阳还是很感谢所长的。饭局和约人,都是所长一手操办,为了自己职称的事,所长确实费了不少心。换做自己,这几位科长一是约不出来,二是约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安排。

郝阳站起来:雷科长,这五杯酒,我代所长喝了吧。

说着,拿过来一只高脚杯,小酒杯里的白酒一杯一杯倒进高脚杯,差不多有三两。郝阳端起来,说我敬雷科长一杯,一饮而尽。

所长赶紧介绍:这是我们所业务骨干,郝阳,某某大学毕业,真正科班出身,今年评高级工程师。

雷科长眼睛一亮:巧了,我也是某某大学毕业的。

俩人论起来,同一所大学但不同系,郝阳大一年级。俩人说了些学校的趣事包括校门口的土豆粉。雷科长也爱吃校门口的土豆粉,雷科长叹道:一辈子最美味的,莫过于母校的土豆粉!咕嘟咕嘟冒着泡端上来,一块儿白面饼掰得碎碎的,味儿浸得透透的,既美味又抗饥耐饿。

郝阳不由得想起林夕吃土豆粉的样子,也叹道:是啊,一碗土豆粉,成就了多少对儿鸳鸯!

雷科长在学校也有一段难忘的过去,土豆粉店也没少去。郝阳这么一说,雷科长也有很多同感,顿时拉近了距离,气氛融洽了许多。郝阳想起夏敏也要评职称,一个指标不够。郝阳又倒了五杯酒,说雷科长,咱俩校友,希望你支持一下我们所长的工作,我再喝五杯酒,你那一个机动名额也别留了,一并给了我们单位吧。

一仰脖,五杯酒下去。不一会儿,酒劲上涌,郝阳实在支持不住,跑到卫生间哇哇吐了。

卫生间就在房间的一角。郝阳吐酒的声音,雷科长听得一清二楚。雷科长说郝阳啊,你也别逞能了,机动岗,我也不留了,一并报到省里,尽可能批了,算是今天我们校友相识的见证。

雷科长给郝阳的印象不错,虽然在大机关工作,但没有官僚架子,说话也很有水平。俩人互留了联系方式,包括QQ号。中间郝阳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又见了一次雷科长,俩人越来越熟。

有一天晚上,郝阳见雷科长QQ在线,就聊了起来。郝阳发了一通儿牢骚,说评一个高级职称,这么折腾人,论文、外语、指标,等等,不合理,评职称不重能力,不如废除职称。

雷科长发了个笑脸,说:郝阳,你换个角度想想吧。我问你,像你们单位,干部有几个能提拔成科级领导?

郝阳想了想,自己虽然是个科长,但不算数,不在组织部、人事局正式科级干部序列。自己单位规格低,是个科级事业单位,所长、副所长虽然是个领导,但也就相当于正副科级干部。

郝阳算了算所里领导,说:也就三四个吧。

雷科长说:在基层,大部分干部干了一辈子,也混不了个科级干部。那么,这些干部怎么办,靠什么来确定工资?总不能大家都按照一般科员拿工资吧。这就需要有职称,在行政职务序列以外,再设置专业技术职务也就是通常说的职称,通过职称评审,再满足一部分干部的生活待遇和心理需要。

雷科长又说:话说回来,评职称,总要有一些程序和条件,总不能你随便打个电话,我就给你评个高级工程师。你说看能力,怎么看,省高评会专家不会到你单位考察你的能力吧?全省高级工程师参评人员几千人,怎么考察?能不能一一考察?没有一些硬性条件支持,光靠所谓的能力考察,更不合理,也无法实际操作。

郝阳想想也是。评个高级职称,总要有一些像样的条件。如果没有一些条件限制,单位几位所长副所长早就是高级工程师了,恐怕轮不上郝阳。

九月底,高级职称指标终于下来了。雷科长说话算话,经过努力,给了郝阳单位两个高级职称名额。

接到雷科长的短信,郝阳很兴奋,回家给夏敏报喜。夏敏也很高兴,搂着郝阳猛亲。恰好是星期五,孩子不在家,俩人自由自在奔放了一通儿。

周一下午,郝阳接到所长电话,让郝阳到单位一趟。郝阳知道是职称的事,没敢耽搁,借了辆车,从开发区急匆匆赶回单位。

所长看着郝阳,很久才说:郝阳,高级指标下来了,给了两个,你知道了吧?

郝阳不愿意说谎,点点头。

所长说:今天上午所里班子会进行了研究,两个指标,给你一个,给你的副科长张东峰一个。

郝阳腾地站起来,一股血往头上涌:什么!为什么给他?

所长摆摆手,示意郝阳坐下:郝阳,你别激动。我今天就是来给你谈的,推心置腹地谈。张东峰比你年龄大十来岁,来所里时间最长,上次提你当科长,也没有提拔他。老同志了,所里也要考虑。

郝阳又站起来,情绪很激动:张东峰干工作怎么样、业务水平怎么样,所长你心里最清楚。他报高级工程师,论文在哪、成果在哪,凭什么评啊?

所长转过身去,从柜子里拿了一包东西给郝阳:你看看吧,这是张东峰公示的职称申报资料。

张东峰的论文有六篇,比郝阳的还多,甚至还有一篇是国字号的大刊物。成果有十几项,都是郝阳科里负责的工程,一项项规规矩矩整理得很漂亮。

郝阳嘴里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他的水平,连个述职报告都写不成,怎么可能写论文?一定是有人帮他写的。这些成果都是我们科里几个人干的,他一个星期也来不了两次,整天忙着拉生意赚钱,凭什么把成绩揽到自己身上?

所长脸一沉:郝阳,你要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张东峰的论文就摆在这儿,上面实实在在的是人家的名字,白纸黑字。你说他的论文是假的,你家夏敏的论文是谁写的?你的论文就敢拍着胸脯说没有借鉴一点儿网上的东西?再者说,成绩是大家的,每个人的成绩都是科里的、所里的。反过来,所里的、科里的成绩大家也可以用。你说张东峰拉生意赚钱,有无真凭实据?要有,你拿出来,我报纪委查他,要没有,不能道听途说。

郝阳心里有很多话,但被所长的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凭良心,写的几篇论文质量都不高,也就是为了评职称用,从专业角度看,没有任何价值。

所长看出郝阳不痛快:郝阳,也请你理解我。这次所里有五个人参加高级职称评审,报的申报材料都差不多。不错,你是所里业务骨干,必须考虑你。但两个指标不能让你家包圆儿了吧?要是这样,大家该怎么想?我们今后怎么做工作?

所长拍拍郝阳的肩膀:过两年,副所长老刘就退休了,他是高级职称,一退休,高级岗位就空出一个,到时再考虑夏敏吧。

不出郝阳所料,夏敏回家听到郝阳的消息,一头扎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郝阳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好先去做饭,心里想,哭哭也好,发泄出来,比憋在心里好。

做好饭,郝阳招呼孩子吃了,进房间学习。郝阳再进卧室,见夏敏已坐起来,神情呆呆的。

郝阳小心翼翼地说:吃饭吧。

夏敏指着床边的椅子:郝阳,你坐下,我有话给你说。

郝阳很吃惊夏敏的样子,冷静得有些可怕。

足有一分钟,夏敏才开口:郝阳,我给你说件事,你要答应我!

郝阳点点头。

夏敏说:郝阳,这次评职称,你不要评了,指标给我。

郝阳眼睛睁得大如铜铃,嘴巴也合不上,脑子完全没反应过来。

郝阳,你已经是科长了。别管是不是承认的或是内部的,总是个科长,手底下有几个人,管着一大片区域工作,算是单位的中层。而我,只是一个一般人员,有一个高级职称,脸上总会好看些。

郝阳不知道说什么好,郝阳太想要这个高级职称了。只好找理由:所长怕不会同意吧?班子研究的事,我们两个自己就换了?

那有什么!我也是正规科班出生,专业对口,在所里也是业务骨干,这次参评的其他三个人,哪个敢站出来比比?所长只说不能两个指标让咱俩包圆儿,没说我们不能换。

看郝阳迟迟不表态,夏敏急了:郝阳,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多少!你为了工作,在开发区一住就是几天,经常不回来。我忙完单位的事,还要忙家里的事、孩子的事。你好歹还是个科长,我只比你低一年级,去参加几次同学会,其他人要不什么长,要不就是什么高工,就我什么也不是,有什么面子!

郝阳喃喃地小声说:过两年。副所长老刘就退了。到时候……

什么过两年!夏敏打断郝阳的话:你也可以过两年评!你是单位骨干、专家,过两年空缺的指标自然是你的。可我不同,过两年不定又杀出什么人抢指标。

夏敏情绪激动,声音尖得刺耳,手拍得桌子砰砰响,头发散乱,脸有些变形。郝阳再想说什么,不料夏敏的手碰到桌角的玻璃板,划了一道口,鲜血流了出来。夏敏不管不顾,只顾拍桌,血滴溅到了床单、墙上、地上。

郝阳彻底败下阵来。抬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滴鲜血,郝阳说不出一个字。

责任编辑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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