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塞班蓝
2015-05-30周满珍
周满珍
去塞班纯粹是意外。
我原本做好了元旦小长假死宅家中的准备。节前几天,顶头上司突然问,旅行社请媒体去塞班,你想不想去?
我斯时对塞班一无所知,第一反应不是一探究竟,脱口便是“去啊去啊”。上司会心一笑,看来不停地向他灌输“喜欢任何旅行,离开武汉便high”的策略成功了。
由是建议职场新人,如果你希望获得某种肯定,可适当营造气场,积极得偿所愿。我和这任上司共事的三两年,不时微露的旅行狂热病,上司给我贴上贪玩的标签,但并不以为忤。我对旅行的执着热爱,在他眼里竟和工作业绩相得益彰,由此我赢得不少出差旅行的福利。
从广州经过五小时飞行抵达塞班,已是凌晨两三点。兜兜转转,从大飞机换乘小飞机落地天宁岛,熟悉的热带海岛气息扑面而来,人复精神马又欢。抑制住兴奋,倒头睡去,醒来推窗,晴空万里,十米见外的蓝色海平面,从树隙中探出头来,我们眉来眼去,心花渐次怒放。
身为运动白痴,对吉普车丛林探险、沙滩摩托、海钓,兴趣欠奉,因此更多时间沉醉在塞班蓝里。我自认海岛泡得不算少,却从未见过层次那么丰富的蓝色。宣传册上说此处海有七色,不致令人目盲,但相较普吉岛海南岛,已上升到另一个等级。塞班邻近赤道,四季如夏,是全球著名的旅游、蜜月胜地。从早到晚,海水色彩变幻莫测,深蓝、碧蓝、粉蓝……若是画家或设计师到了这里,—定惊喜莫名。云来云去,—种蓝后飘荡着另—种蓝,挑战着人类语言的苍白,搞得我那几天很辞穷,来来回回都是“你好啊,塞班蓝”。台湾有个旅行达人写过《我的人生很希腊》,我并未去过希腊,却一厢情愿地认定—塞班的人生很希腊。
相处久了,见识到塞班蓝的豁达和幽默。回头补历史课,深究发生在这片蓝色海域的历史事件,忧从中来,更觉这种幽默之难得,是自嘲,也是疗愈。此地海拔474米的塔帕丘山,被塞班人戏称为世界之巅,他们自做主张,将深达1万米的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叠加上去,聊博世界最高峰的大名。塔帕丘山当然不是世界之巅,只不过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七大洋的交汇,头上的天庭如盖,恍若上帝庇护,塞班人借此又幽一默,说我们活在世上最接近上帝的地方,山顶上特意供奉着圣母玛利亚。如此无厘头,敢开上帝玩笑,闻者会心,—哂而过。
或许,历经沧桑的塞班,真的需要上帝温柔的慈悲。
如同马尔克斯笔下的马贡多,养在深闺的塞班曾经很新,一切尚未被命名。1521年麦哲伦环球旅行至此,首次被西班牙强占,当朝皇后赐名“马里亚纳”。1898年美西战争后,西班牙将关岛拱手于美国,将北马里亚纳群岛卖给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北马里亚纳群岛得侍新主日本,不少日本人渡海在此娶妻生子。1944年美日塞班岛一战,美国人惨胜,塞班从此纳入美属北马里亚纳联邦,岛上土著,遥身一变为美国人。半世纪风雨,各类族群杂处,单从相貌已很难分辨出来处。
同行记者中,有一个军事迷,对二战历史如数家珍,眼见战争大片里的场景照进现实,难掩粉丝的眉飞色舞。像世上其他惨烈的故事一样,战争的硝烟已被旅游景点轻描淡写。我们循例参观军舰岛日军最后司令部,当年投放到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装载地以及战败后日军投海的万岁崖自杀崖等。日军最后的司令部位于塞班岛北端,如今空留坦克、大炮、原子弹地下储藏库等战争遗物,应对一拨又一拨游客。我对这样的地方,从心灵到身体都排斥。某年参观成都安仁古镇的“内战”纪念馆,直面留在黑白照片里年轻士兵的笑脸、家书、水壶,悲伤的情绪直接转化为肠胃不适,在塞班尤甚,赶紧逃到旁边绿意漫溢的小公园,让阳光暖一暖。
步入万岁崖,腹背皆是寒意。崖下的海水蓝得幽深,我竟不敢往下俯视,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那种深不可测的蓝色吸走。当年日军为了逃避被俘虏的命运,不管男女老少皆高呼万岁跳崖,是为“万岁崖”。战争年代,命运之无常,如小津电影,樱如虚无僧,令人忧郁,酒如胡黄连,入肠皆苦。
不想被蓝色忧郁感染,我快步走向阳光朗照的纪念广场,导游在身后大叫看海龟,传说看到它能带来好运。我远远地望见一个模糊的龟背,龟寿千年,希望他们可以代历史庇佑那些年轻人,潜回梦里的家。
游客想深了要叹息,塞班倒是无知无觉500年,任何时候都保持自己的模样。这里是全球第二大潜水胜地,有多处世界级潜水景点。塞班人也很珍惜,对于四周海域都采取保护措施,大片美丽完整的珊瑚礁、热带鱼群得以保存;加上海水清澈见底,潜水迷流连忘返,奉为天堂。
塞班辗转到美国门下的历史不够光彩,塞班的蓝,却幸得美属庇护,岛上的潜水胜地军舰岛,蓝天,碧海,沙滩,几十年美如—日,全因岛上不准用沐浴液及任何含化学成分的洗涤产品。潜完水之后,只准用淡水冲—冲。居民素质亦有大国风范,不在大街上吸烟,见行人过马路,主动停车打双闪让行。此地一度是日韩游客度假热地,近两年方荣升国人的新宠。我所入住的天宁岛,便由中国旅游公司开发。走在路上,常遇四面刷有中文的出租车停车揽客。自驾环海游那天,给我们提供租车及导游服务的中年女子,姓常,来自山东,特意带我们去参观了她的家和当地干妈一家。后者是当地土著,全家靠不停地生孩子,从美国政府那儿拿补贴维持生计。对我们这群陌生人,处之淡然。倒是拥有健康深棕肌肤和明亮黑眼睛的孩子,好看得令我惊叹。车行广袤的乡间公路上,偶遇当地市长的弟弟,他似乎有点寂寞,热衷当人肉背景,和我们狂拍了不少合影。
据开发天宁岛的旅行社的人说,当地土著日子安逸,这从我们参观的土著村落可以看出来,颓然自放。中国游客数量的狂升,也让更多的中国生意人涌进来。离开前的傍晚,酒店为我们举办盛大的篝火烧烤晚会,吸引大批土著拖家带口而来,无端让我想起《百年孤独》里,马贡多人对吉普赛友人的最初情感。马贡多小镇消失了,尚有马尔克斯为他们永久代言,他们的故乡呢?
一片归心拟乱云,往事如寻去鸟。我逃离人群,到海边与塞班依依惜别。斜阳正好,洒落岛上,浮光跃金。
在塞班的日子,不知今夕何夕,待包机落地广州,才发现撞上了一年一度的春运大迁徙,只能买当天最晚回武汉的票,在高铁站附近闲逛,发现一个极大的花市,步步高、富贵竹、盆满钵满,各种预示着好彩头的年花,在南方晴空下,争奇夺妍,分外妖娆,我总算从塞班遥遥无际的蓝色忧郁中回到喧嚣的人间。有位老年绅士,见我来来回回,只赏不买,问明原由后,顺手赠我一支粉色玫瑰。
我從此爱上人家的花市,尤其是到热带城市,花市风景独好。塞班遍植凤凰花,碧海蓝天映衬下,越发红胜火,引人像孩子一样狂奔入海,欢纵一时,更添海岛圣地的风情。据说凤凰花的花语之一是思念和离别,拂去历史的尘埃,此地水长帝远,此地明月高悬,孩子们在辽阔的风景里长大,时间坚持自己的步伐,浪潮无人自涌,终会澎湃,是我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