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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刑警的21年追凶路

2015-05-30秦珍子

党员文摘 2015年4期
关键词:浠水刘毅曾某

秦珍子

追了21年后,刘毅终于追到自己最想见的人。那个人黑了、瘦了,也老了,但刘毅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至此,发生在1993年武汉市汉阳区的一起入室抢劫古董杀人案告破。

2014年7月中旬的海南,阳光在刘毅手臂上晒出一大块破皮,但他感觉不到疼。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终于能对一位姑娘说出口,那就是“安息”。

为了抓捕两名同案嫌疑人,42岁的武汉市公安局汉阳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刑警刘毅已经坚持了21年。

“整个世界都在变,但刘毅不变。”同学彭佳波听说积案告破,并不惊讶,因为“这就是他干的事”。

“我可不能放弃”

21年前12月一个阴冷的冬日,刘毅和同事接到报案赶到现场。推开门,他立即被眼前的场景震撼。鲜血到处都是,血从卧室绵延到客厅。受害人已经被救护车送走,但刘毅知道,人没希望了。刘毅盯着掌心里那张小小的身份证——她只有23岁,照片中的面容年轻而美好,还留下一岁多的婴孩。

根据调查,办案刑警很快锁定了嫌犯闵某的身份,并立即前往湖北黄冈浠水县“秘密抓捕”。然而,闵某闻风逃脱。自此,一场漫长的追逐战拉开了。

当年除夕,刘毅第二次来到嫌犯闵某的老家浠水县。21岁的他坐了三四个小时长途车,又辗转水路过河,仍浑然不觉疲惫。

除夕赶到,先走访,然后住一宿,初一再回。全村人莫不沾亲带故,听完警察的来意,没有乡亲欢迎这些不速之客,带路都要多绕两圈,更别提一餐一饭。

老警官就带着毛头小子,到镇上买点儿鞭炮,喝点儿小酒。晚上住5元一张床的旅店。

在镇上,这不是唯一一份冷清,同样冷清的还有嫌犯闵某的家。没烟火,没杀猪,春联也是旧的。

度日如年的还有受害人家属。刘毅记得,那天死者的父亲衣衫凌乱,死者的母亲数次哭昏过去。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无法工作,妻子则对丈夫充满怨恨:为什么要摆弄那些值钱的古董?!

“这是我经办的第一起命案,受害人父母又特别执著,我不可能放弃。”刘毅说。小时候,他是个福尔摩斯迷,一心想“像主人公一样抓坏人”。甚至在华中师大和警校相继到来的录取通知书之间,他也带着点儿偏执地选择了后者的刑事侦查专业,认为“不当刑警,警察白当”。

快毕业时,大部分同学都更愿意去热闹的派出所,但他一门心思,就要进枯燥高危的刑警队。刚进队半年,就赶上了1993年那起命案。

一连三年除夕,刘毅年年在浠水度过,平日里一有线索也会立即赶去。

他一家一家敲门,耐心地劝说老乡、联络村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获得一条线索,他一定要摸到最末端,直到再也走不下去。老乡们渐渐熟悉了这个个头不高,话不多但喜欢揪住一个问题不放的小伙子,日子久了,他们拿出酒,或是留他吃顿饭。

2005年,刘毅眼前的浠水,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刘毅也已年过三十,他的发际线后撤了一大截,肚腩微微凸了出来。当年一起办案的同事,有的退休,有的调离,坚持留在这起案子里的,只剩下刘毅一个人。

多年刑警生涯,他迎过歹徒的枪口,也挡过劫匪的刀刃,还曾抓获过杀害流浪汉的真凶。他立过两次二等功,五六次三等功,结了婚,并有了女儿。而此时,那位失去女儿的父亲,在他心里,分量则更重了。

2008年,刘毅得到新线索,闵某在江西九江。他立即追过去,结果闵某逃了。2011年,他得知闵某已经在九江使用假身份证结婚生子,便又赶过去,没抓到闵某,就做其妻子的思想工作。

2012年,闵某在苏州被发现身份造假。精神已经紧张到极限的他主动投案自首。当他终于见到那位传说中追得他有家难回的刑警时,却像认识很久的知己那样感慨:“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根据闵某的口供,他只是起意抢劫、把门望风,当初被拉入伙的同乡曾某才是伤人致死的凶手。于是,刘毅没做停歇,继续追了下去。

刘毅带着礼品去浠水看老乡,热络得像亲戚朋友。他走访曾某的家人,收集照片。他建立了一个word文档,把曾某、曾父和其兄弟的照片按时期分类贴好,没事就盯着看,要让自己达到“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的程度。

此时的浠水已经是一个繁华县城了,镇子里家家都盖起了三层洋房。武汉也变了,案发的小区周围全是高楼,刑侦大队搬了新址。21年,刘毅的岗位从来没有变动过。同学聚会,他从不谈车子、房子、位子。同学评价他“只会低头做事,不会抬头看路”。彭佳波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当年宿舍八个人,至今也只有他还是刑警,也没当上个“官儿”。他的微信头像,是个漫画肌肉男,牵着一头警犬。

很少有人能看穿,这位平日话语不多的刑警其实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刘毅说话会引用《红楼梦》,偶像除了福尔摩斯,还有李白和苏轼。他通过自学拿到武汉大学法学专业本科学位,还在坚持司法考试。他对物质要求不高,用国产手机,穿没牌子的衣服。比起过去的办案条件,他觉得现在已经在“天堂”了。

2013年8月,曾某姐姐的孩子考上大学,正在浠水老家大宴宾客。一场大雨突降,雨后,刘毅和同事出现在曾家门前,和曾某相距不过50米。

尽管定位足够精确,但熟知地形的曾某还是成功逃脱。2014年4月、6月,刘毅又先后赶往浠水,确定曾某在海南打工。

在7月的海南抓捕行动之前,刘毅曾在微信朋友圈写道:“决战。”此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达。在往返浠水20多次,追了21年后,他决定给自己的青春、给受害人和她的家人、也给逃了21年的嫌犯,一个大结局。

7月11日晚上12点,刘毅和同事乔装成建筑工人,进入海口市某建筑工地的工棚区。在挨个搜寻了20多间工棚后,刘毅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冰凉下去。终于,他站在了最后一间工棚门前,仅仅一眼,他就认出自己追了21年的人。

21年里,一切都变了。在三张不同时期的证件照上,刘毅的嘴角越来越向下;他失去过好几个战友,他的黑头发越来越少,体重却飙升16公斤;案发的小区快要拆迁了,荣誉证书已塞满他的抽屉……连犯罪嫌疑人都老了。

在警界,破积案并没有破现案带来的实际意义大。“我的荣誉不在纸上。”他神色平淡地说。

从海南回来,刘毅给受害人的父亲打了电话。老人已经70多岁了,在电话里急促喘息着,连声叫好。

(刘谊人荐自《时代邮刊》2015年第2期  图:雷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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