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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斯特罗姆:在梦中往外跳伞的醒悟者

2015-05-30杨雷

世界文化 2015年5期
关键词:特朗斯特罗姆诗集

杨雷

瑞典当地时间3月27日凌晨,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因脑溢血中风在医院去世,享年83岁,距离他84岁生日不到二十天。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被认为是“20世纪最后一位诗歌巨匠”,同时被誉为当代欧洲诗坛最杰出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他的猝然离世,无疑是世界诗坛的巨大损失。

特朗斯特罗姆出生于1931年4月15日,父亲是记者,母亲是教师。父母离异后,他跟随母亲一起生活。16岁以前,特朗斯特罗姆对文学并不感兴趣。11岁开始,他泡在博物馆里收集了几乎所有昆虫的标本。13岁那年,他迷上了非洲地理和探索。上了高中以后,他又迷恋上了钢琴和风琴,梦想将来做一名作曲家。直到高中的最后两年,特朗斯特罗姆才开始对文学尤其是诗歌产生兴趣。他加入了学校一个名为“团结和友谊”的诗社,每周六下午,大家都聚集在特朗斯特罗姆家里喝茶谈诗。特朗斯特罗姆开始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自然学家或考古学家,但事与愿违,高中毕业后,他进入斯德哥尔摩大学就读心理学系。在上大学期间,特朗斯特罗姆就显示了过人的才华。1954年,年仅23岁的特朗斯特罗姆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诗十七首》。这本诗集轰动了整个瑞典诗坛,被评为“一鸣惊人和绝无仅有的突破”。1956年特朗斯特罗姆毕业留校,成为一所青少年拘留所的心理医生。在1960年到1966年期间,特朗斯特罗姆的事业被分为鲜明的两部分:一面是心理医生,另一面则是年轻而富有名气的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创作平稳而匀速,平均四年一本诗集,薄薄十几首。继《诗十七首》之后,特朗斯特罗姆又出版了《途中的秘密》《半完成的天空》《看见黑暗》《为死者和生者》等十余部诗集,并获得多项国际文学奖项。

特朗斯特罗姆一生只写了两百多首诗,作品不多,但都是精品。他有时一年最多写三首诗,有些诗往往要用几年的时间打磨才完成,被称为“像打磨钻石一样写诗的人”。在特朗斯特罗姆看来,一首诗就是一场漫长的梦幻之旅,需要专注的观察和沉思。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找到内心渴求的那种诗意。事实上,特朗斯特罗姆对诗歌语言极其考究。他曾直言“刽子手与语言同行”,陈旧的语言谋杀诗意,只有戒除一切陈词滥调,才能让诗达到精准、凝练和陌生的状态。毋庸置疑,特朗斯特罗姆属于诗人中的诗人。他的诗并非是大众化的,而是比较精英的,但却超越了历史和语言的限制,让每个人都能从他的诗中捕捉到奇妙的事物。特朗斯特罗姆曾这样阐述诗歌的本质:“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再认识,而是幻想。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在他的每首诗里,读者随处可以领会到由超乎寻常的意象和隐喻编织而成的神秘感。比如这首《1966年——写于冰雪消融中》:“淙淙、淙淙的流水,沉闷的声音,古老的催眠/小河淹没了教堂公墓,在面具的背后/闪烁/我紧紧抓住桥的栏杆/桥:一只驶过死亡的巨大的铁鸟。”短短的五行诗,却写得惊心动魄。诗人由冰雪消融所带来的流逝和漂浮之感想到“沉闷的声音”“古老的催眠”“面具”以及“一只驶过死亡的巨大的铁鸟”,奇妙的意象在诗中层叠,流露出不可名状的无奈和感伤。这或许就是诗人精心搭建的幻境,以多种隐蔽的语言方式向世人揭示现实社会中看不到的真相,虽看似荒谬,却是似非而是。

1990年,特朗斯特罗姆因中风导致身体右半部瘫痪,丧失了语言功能,但他并没有因此停止思考和写作,并且学习用左手单手弹钢琴,几年后已能用左手流畅地弹出几支巴赫的乐曲。他这样说:“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2004年,在瘫痪失语14年后,诗人出版了诗集《巨大的谜语》,显示了非同一般的创造力。2011年,特朗斯特罗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他以凝练、简洁的形象,以全新视角带我们接触现实”。纵观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创作,他善于从日常生活入手,把有机物、自然同工业、技术词汇结合到诗中,把激烈的情感寄于平静的文字里。比如蟋蟀疯狂地踩着缝纫机”“蓝天的马达声是强大的”“穿轰鸣之裙鞠躬的喷气式飞机/使大地的宁寂百倍地生长”等诗句把对后工业社会的直观感受和田园意象融合在一起,颇有东方诗歌中“诗中有画”的意境,富有禅意,无怪乎特朗斯特罗姆被人称为“瑞典的王维”。特朗斯特罗姆诗集的中文版译者、旅居瑞典的诗人李笠这样说道:“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喜欢从乘坐地铁、在咖啡馆喝咖啡、夜间行车、林中散步等等日常生活细节入手,通过精准的描写,让读者进入一个诗的境界。然后突然更换镜头,将细节放大,变成特写。飞逝的瞬息在那里获得旺盛的生命力,并散发意义,展露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远变成近,历史变成现在,表面变成深处。”

特朗斯特罗姆一生拒绝任何政治立场,这让他的诗能够超越政治,而关注那些比政治或许更宏大的人类议题——生命、死亡、历史和记忆,同时也让他的诗不止在西方,在东方世界甚至更广阔的世界范围里也得到了强烈的共鸣。如诗人在18岁写的《果戈理》一诗中写道:“看/黑暗怎能焊住灵魂的银河/那就登上你的烈马火车,离开这个国家!”与此同时,拒绝任何政治立场也给诗人带来了外界的质疑和困扰。诗人在出版诗集《音色与轨迹》和《夜视》期间,恰逢冷战时期。20世纪60年代末瑞典的文学氛围也随着全球的政治气氛而改变,作家们被要求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和诉求。由于对政治立场不屑一顾,特朗斯特罗姆被指责为“保守分子”,这让诗人感到难过,但他并没有屈服。他坚定地绝不愿意让他的诗成为政治宣传的武器,矢志不渝地坚信诗本来就是被用来感受的,感受美,感受力量,感受真实。也正因此,特朗斯特罗姆得以在黑暗年代里,在政治背后自由地穿梭,与更多元的文化接触,保持看清事物的能力。瑞典文学院在给诗人的授奖词中这样说:“他的诗常常闪现世界的政治风云,它们的淡然姿态同时也变得更为清晰。‘我持有遗忘大学的毕业证书,并且两袖清风,像晾衣绳上挂着的衬衣。特朗斯特罗姆正是以这种轻松的权威性语气,替我们许多人道出了心声。”诗人北岛曾这样评价特朗斯特罗姆:“在这个喧嚣的时代,他多少有点像个隐居的炼金术士。我这样说,并非指他脱离时代,而是指他忠实于自己,忠实于内心沉静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如何引导强大的动力穿越生与死的黑暗。”诗人以自己的睿智和勇气保持着内心的自由和超然,着实让人肃然起敬。

值得一提的是,特朗斯特罗姆与中国颇有渊源,他曾两次访问中国。1985年4月,诗人第一次来到中国,走访了北京和上海,北岛陪他游览了长城。特朗斯特罗姆还写了一首名为《上海的街》的诗,其中这样写道:“公园的白蝴蝶被很多读者读着。我爱这菜白色,像是真理扑动的一角。”2001年,诗人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在中国出版,成为特朗斯特罗姆再次访问中国的契机。当时他已经因为中风而坐上了轮椅,口齿不清,但对中国给予他的热烈欢迎感到非常惊讶。据悉,主办方后来请特朗斯特罗姆吃北京的火锅,当他听到鹅肠、黄喉、猪脑花这些动物身上的部位,感到很吃惊,但在其他瑞典客人皱眉推辞的时候,他却表示一定要尝一尝。特朗斯特罗姆到了中国以后,喜欢上了中国白酒,为了在喝酒时追求形式的完美,还特地去买了一套八钱小玻璃盅。特朗斯特罗姆在中国结交了不少的中国诗人,如北岛、王家新、于坚等,都是他要好的朋友。自1984年北岛在《世界文学》上发表了自己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的《记忆看见我》等6首诗歌,陆续有出版社出版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集。他的诗集正持续不断地影响着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诗人,也因此聚集了大量的拥趸。

1980年的《美国诗评》杂志,已将特朗斯特罗姆和切·米沃什、布罗茨基、希尼并列,称之为“最杰出的欧洲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甚至被排在第一位,足以显示出他巨大的艺术成就。他就像一个安静的感知者,在这个充满秘密的世界里,以冷静、锐利、简练的语言以及精确、透明的意象呈现着他对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独特的感受和领悟。在流淌着神秘感的诗行里,读者仿佛能触摸到那种源源不断的灵气和生命力,借助诗人睿智的诗句,反抗现实的压迫,抚慰那颗孤独无助的心灵,进而回归内心的本真。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不仅直接通向我们身处其中的新鲜而荒谬的社会现实,而且开拓了一种新鲜而特殊的艺术境界,为世界诗坛树立了崭新的诗学典范。

“醒悟是梦中往外跳伞/摆脱令人窒息的漩涡”,这是特朗斯特罗姆最著名的两句诗,而诗人本身就是那在梦中往外跳伞的醒悟者。他通过想象、思考和冥想来理解生命本身,在现实与梦境、当下与历史、灵与肉、有限与无限之间不懈地寻觅着那逐渐被世人遗忘的美与真。特朗斯特罗姆走了,死神窥见了他坚毅沉静的脸庞。但他注定是不朽的,他必将永远地以诗意的方式栖息于大地之上,继续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并在梦中往外跳伞,而他留下的精神财富也使我们的精神世界更加宁静而睿智,深邃而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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