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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30张扬明(浙江东阳)
张扬明(浙江 东阳)
癸巳九月的某一天,和几位画友围坐闲话,朋友戏谑于我:你呢基本就这样了,当官不可能,发财也基本无望,几乎就是一个“废物”,只能画画了,这样便属于“废物利用”……
想想也是的,自己除了在书画方面还能挣扎着做点事之外,其他的还真的什么事都干不好,如今人过不惑之年,人生轨迹已基本定型,估计我也只能写写画画了,那么,就这样吧,告诉自己,以后认真写字画画了。
回想过去,似乎也曾经有过这样那样或大或小的一些梦想,并为此去努力过,但至目前,真正坚持下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画画。从六七岁画“北京天安门”开始,到上中学时骑着单车到处求教于当地书画前辈,再到上美院接受正规的书画学习,直到步入社会开始工作至今,一直没放下过画笔,画不好画得好,一直都在涂抹……就像一直在路上,要停下来看风景,却没止住前行的脚步。
若问我最喜欢的一种生活状态,我会说,我喜欢一直在路上,所以我喜欢自驾出游,喜欢外面的风景在车窗外掠过,如此,我心愉悦。其实画画也如在路上,或许有一个目标,但它也只是一处风景,很快会从我的窗外掠过。这样说来,我的画画,或许是没有目标的,一直在路上,有停驻,有前行,有思考,有困惑,还有愉悦。
人生在路上,我读书,我画画,我写字,我摄影,我看山,我望云……这是我这些年的生活状态,有点小成绩,没多大成就,但有一点还值得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堕落成恶俗品格,自己的画、自己的书法、自己的摄影,及至自己的性情品格,虽说未能抵超尘脱俗之境界,但是,有一点虚荣心却不至膨胀,有一点名利心却不至势利,我为我自己尚保留着一份清高而欣喜。古人所言“笔墨之道本乎性情”“书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质”“笔性墨情,皆以人之性情为本”……我都一直铭记为训。
喜欢古人,喜欢看古人的书,“书读千卷见古人”。喜欢看古人的随笔、日记,比起那些大部头的著作,这样的文字更能看到古人的性情,古人的生活逸致。家里收藏着一只清代书箱,盖板上黑底白字,刻着“古人”二字,喜欢得不得了,想来书箱的主人定与我有同样的性情。我的山水画中一直喜欢点缀古人,常被那些认为“画劳动人民才有生活气息”的人批评,艺术作品要有生活气息,但生活也可以是一种心境,生活可以面向社会,也可以步入内心,我在我自己的作品里规划一片自己的净土,那是我的“劳动”,那是我的“生活”,我的画里有我的“生活气息”。
喜欢看山,喜欢看云,喜欢在画里营造一个看山看云的环境,有山有水,有闲云出岫,有孤僧踽行,那个孤僧便是自己,我不信仰佛教,但我向往脱俗之澄境。我是个倾向唯美的人,唯美不是轻浮的漂亮,不是华丽的色彩,唯美是不染一尘的单纯、简洁、平和、静逸。近来画的一批山水小作,便努力这样去做了,淡淡的墨线、淡淡的渲染、悠闲的白云、清静的行者,这或许是一方离我们很远的净土,但它却在我心里。
于画画,这些年来其实颇多困惑的,我一方面想着闲情抒写逸致自娱,一方面又想着寻找笔墨语言个性风格。于是,画山水画花鸟,画工笔画写意,画青绿画水墨,想法太多,经历着各式尝试,这种经历是浪费时光还是在修行阅历,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反正人就是这样困惑着过来了,或许还将继续……
比较于画画,说到书法,前些年在书法上的用心与实践稍微多一些,参加过一些展览,获得过一些奖项。近两年已经开始疏远,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书法要好到如何高的水平大约已经难了,好在自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和认识,当年执着于书法学习的心已经可以放下。有时想当然地认为,古人大约也会在某个时候“放下学习”,然而他不会放下毛笔,不会放下“书写”,对,他仅仅是“书写”,抄书、写信、笔记、批注,甚至应酬他人写一幅作品,我想,他也只是“书写”,我想,这才是真正的书法状态。所以我平日里会特别留意那些“非书法”作品:民间手抄、文人尺牍、敦煌残纸等等,我会关注字迹背后的书写状态,随而感受这种状态之下带来的笔墨之美。笔法是什么?笔法除了传承,还可以怎么来?古人观“担夫争道”“公孙舞剑”“船夫荡桨”而悟得笔法,岂是传承?我想,在学养和品格支撑之下,观自然万象而得书法情趣,何尝不是一种笔法!在随性书写状态下,入忘我境界的笔端自然生发,何尝不是自己的一种笔法!作品需要呈现一种什么样的美?是对传统法帖的再现,还是需要呈现书写者的性情品格?几年前,我曾经策划过一个九人书法展,在展览前言中,我提出了“性情书写”,认为书法作品格调之高低,究其源无非人之性情雅俗。面对当今之书法展厅,书风雷同,花样媚俗,更多缺失的是“自我性情”。
于书法,我自然不会放下毛笔,我会继续书写,我会继续临池,我会继续读帖,我会继续去体悟,但不会执着于经营“作品”,这或许将会是我日后的“书法状态”。
书画之余,喜欢摄影,这不是我的事业,它只是一种生活方式,其实与人家爱好搓麻将无异。或者说只是想换一种语言说话,说得轻松,说得不累,摄影花了我一些时间,却没有花了很多精力,因为我不用费力思考,只是借助器材,去再现一个场景而已。只是这个场景的再现方式我与他人有异。我向来以为,摄影之美,美在常人看不到艺术家却看到的表现。这种场景的表现能力,与其说是光圈快门用光构图带来的差异,不如说是审美品格差异带来的高低。有人说,风光摄影是“靠天吃饭”,但事实是一群人面对同样的“天时地利”,出来的片却往往大相径庭。中国画理论说“境由心造”是有道理的,摄影家心里若没有自己的“境”,任对怎样风光,你的照片也只是大自然的简单翻拍。喜欢摄影,也是因为喜欢大自然,喜欢山喜欢水,喜欢树喜欢草。今年的七八月份,约了两三朋友,曾自驾去了趟西藏,一路上的山水云天,让我情不自禁地一路赞叹,也被朋友一路取笑。平常摄影路上,常常会不时地赞叹一棵树的美、一张叶子的好看,朋友便说:在你眼里除了人什么都是好看的。说的也是,在我的摄影作品中,一般不喜欢人的出现,甚至会回避人迹,更不喜欢去拍什么人像纪实了。曾有很多人建议我多拍人文纪实,无非是说,人文摄影更有历史意义,甚而说人文摄影比风光摄影更容易获奖云云。其实我最不愿意的就是把镜头对准人群,在我的镜头看来,一棵树远比一个人要优雅脱俗,一朵云的卷舒自在不是一群矫揉造作的人可以比拟的。我的摄影作品里不喜欢有人,正如倪云林的山水里没人一样,没有人,那个世界才属于我,无我便有我在,有人便扰乱了那一方尘土。这与我的画不一样,我的画我可以把自己画进去,我的摄影是不喜欢别人进来。我追求的是“空山无人,唯云自在”的画境,这与我的山水画审美取向是殊途同归。
总有那么多喜欢做的事情,比如编印《黉庐》,作书的乐趣或许很多人难以体会,包括版面的设计,完成时的愉悦不亚于完成一幅好画。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却总是力不从心,繁琐的生活杂事,还有无法自控的生活条理,让我无法有条不紊的坚持;再比如收藏,前些年喜欢明清软木家具的收藏,近年又热衷于清代民国乡贤书画作品的收集整理,只是自己捉襟见肘的财力,总会让收藏经历遇上诸多的尴尬和困扰;再比如读书、写作,常常提醒自己多读书,提醒自己养成写点文字的习惯,可是总做得不好,坚持几年的“东井草堂日记”,也越写越简陋,成了真正的“流水账”。一个浮躁的时代,貌似的奔波忙碌,其实大多都是徒劳。半辈子过去了,回头看去,自己到底收获了什么?收获了多少?除了滋生一些感慨,真的没什么了。
艺术,或者艺术家,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旁观周围的“艺术家”,则气象纷呈,各具形态。而自己是如何的一种状态?不如以画说话,以书说话吧,若能说清楚,则画可成画,书可成书,书画便可遣怀。
(此文本是《东井草堂初集》前言,2015年1月16日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