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主任手记

张静

12年前，母亲猝死在手术台上，死于一起医疗事故。

而我自己，当时就是一名医生，从医已12年。

母亲去世以后，每每看到形单影只的父亲坐在窗前，我就不禁自责，如果当初我把母亲送到一家好一些的医院，如果我给母亲找一个医术精湛的医生，或许母亲就不会死。这种愧疚咬噬着我的心，常使我夜不能寐。

因为不能救活自己的母亲，我也曾多次想放弃继续从医，但姐姐告诉我：“做一个好医生吧，尽你的所能，让母亲们不再死于医疗事故。”

一天夜里，科里打来电话：“16床不行了，家属在闹事！”我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回忆着这个病人的情况。23岁的姑娘，结婚不久，婚前患有结核病，婚后很快怀孕了，又流产了，病人和家属又拖了很久，来我们这急诊时已奄奄一息。患者病情危重，需要立即上呼吸机，转ICU治疗，但家属不能承担医疗费用，放弃。家属对病人的死有心理准备，现在又闹，也太没道理了。

赶到抢救间，病人的丈夫正伏在尸体上痛哭，一边哭，一边骂。他痛不欲生的样子，让我想起母亲去世时4个姐妹围在母亲尸体旁痛哭的情景，我也不禁泪流满面，为我逝去的母亲，也为这个年轻的生命。我静静地在他的身边，不说一句话，轻轻地为死者擦去脸上的污渍，陪这个年轻人度过他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

死者的母亲也来了。按医院规定：必须交完欠款才能开死亡证明，我看了看电脑，还欠费1000多元。我将钱包里所有的2000多元钱取出来，交给这位母亲：“去结账吧。”而这位朴实的母亲拿着钱竟然给我鞠了个躬，嘤嘤地哭了。

几天后那位丈夫给我打来电话，“我真后悔，我老婆早就有症状，我不懂，以为是小感冒，耽误了。虽然我老婆死了，张大夫，我知道您是个好人。”

在这位丈夫和那位母亲承受着失去亲人痛苦的那一刻，我只是把一份诚实的心交给了他们。幸运的是，他们感受到了我的这份真心。只是有时，我耳边还仍会响起那位母亲的声音：“家里真的太穷了，实在交不起医疗费了。”

有一天，急诊病人很多，临近中午时分，我已经饥肠辘辘，还有好几个重病人没看完。一位老者来了，说：“大夫，我老婆肺里有问题，你给看看吧。”我简单地问了一下病情，没有高热，没有咯血，“没有急诊的指征，您还是看门诊吧。”“门诊大夫下班了，你就给看看吧。”我有些不耐烦：“今天病人实在太多了，我明天出门诊，您来，我肯定给您加号。”老人谢了我，走了。

第二天，当老人把一个瘦瘦的老太太用轮椅推进来的时候，我愣住了，原来，这位老太太脑梗塞，一侧肢体偏瘫，已经10多年了。我当时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老先生从30里外的家中把老太太拖到医院是多么不易，昨天我为什么不问清楚，给老太太加个号看看呢？

治疗并不复杂。老先生千恩万谢地走了。我望着老先生推着轮椅蹒跚的背影，心里真不是滋味。

又过了两个星期，老先生独自来了，“这是一封我给你写的感谢信，我得把信交给你们领导。”我真是羞愧至极，而老人执着地要去交信，我只好说：“今天领导开会去了，您把信交给我吧。”老人又一再叮嘱我把感谢信交给领导才回家。现在，这封信被锁在我的抽屉里，我实在不好意思打开。

那对中年夫妇，男人很潇洒，女人很漂亮，男人不幸得了肺结核，女人每次都陪着男人来看病，一来二去就和我熟了。

我有时会胃痛，包里会放些胃药。有一天，这对夫妇又来复诊，恰好我的胃病又犯了，我手捂住胃部继续问诊。细心的病人妻子问我：“您是不是胃疼？”我说：“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那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给我：“这是姜糖，看着不好看，我总是胃痛，吃了这东西，胃就暖暖的，胃痛就好多了，您试试？”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吃了一点姜糖，胃痛真的好多了。

以后，又是他们来急诊室，我以为他们来复诊，谁知那病人的妻子却说：您这里病人太多了，我们已经看过了门诊，我们来只是想看看您，提醒您一声，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别太累了。”我能说什么呢？只有感动！

耕夫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