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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马欢

2015-05-30皇臣

中国集体经济 2015年5期
关键词:羊儿草场羊群

皇臣

乌里雅思太,乌珠穆沁,发音奇特,但朗朗上口,意义待解,应该是蒙古语的直译。乌里雅思太是镇,乌珠穆沁是旗,旗的首脑在镇上。

镇面积不大,几条东西南北走向的街道交叉出镇区的基本轮廓,路都笔直,东西方向较长而略有起伏,南北较短则顺当平坦。镇南一条新街,沿街的建筑也新。主街区大多是四五层的楼房,临街的门面几乎均做生意,各色商店酒店饭店药店甚至理发店交杂着,招呼得街面上人气兴旺。

我们没有专门去逛街,实际上城区也没有什么可逛之处,晚上到的时候开着车找宾馆,几乎把城区所有的街道走了一遍。住下后又步行了宾馆附近的一条街,虽是晚上九点,大部分商店和饭店都还开着门营业,恍惚得人误以为身在南方的城镇。

记得数年前去山西的大同,太阳落山不久街上的店门纷纷关了,想逛街只有在空荡的马路上无聊地晃悠,走不多远就被寂寥的气氛逼迫得只想躲进灯火通明的宾馆。当时便想,难怪一些南方人鄙视北方城市夜幕下的冷清,并且豪气万丈地夸耀南方城市的夜晚近乎喧嚣的繁荣,显而易见的夜生活差异确实让人不好争辩。但也曾琢磨,是迥然的气候营造了差异明显的起居习惯,还是不同的文化熏陶形成了别样的生活习俗。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北方城市的商店,傍晚关门早但清晨开门也早,而南方城市的商店晚上关门晚但早晨开门也晚。谁曾料到,短短几年,这些差异似乎一夜间趋同了,就连这座孤立在茫茫草原上的小城,夜色中的热闹也令疲乏的游客心身温暖。

这样人流不息的街上很容易找到饭菜馆,各种风味的小吃和菜肴都有,绝不会饿肚子。

几年来,我不停地在中国大地上穿越,走过一座座城镇村庄,感觉只要有人居住,吃饭问题迎刃而解,哪怕是深山抑或沙漠戈壁滩的公路边,都开着小饭馆,而且越是僻远的地方,饭菜的地方风味越浓烈,吃起来又香又过瘾。

等饭菜的当儿,我抽身转到临近的几家店铺,商品琳琅满目,与内地小城无异。我甚至转到一家专门销售蔬菜水果的店铺。水果种类不多,几挂香蕉,两小箱苹果和梨,西瓜甜瓜堆成小山,蔬菜丰富多样,看一眼食欲大振。个大圆润的西红柿,鲜嫩青绿的黄瓜,都是大城市里难见的新鲜,毫不犹豫各买了几斤,洗净了在路途上充作水果。

清晨的街面清爽干净,早点店已开门营业,各个店面都生意红火。为了早点赶路,我们没有坐下来吃早餐,而是买了充足的食品,带在路上吃。妻子和女儿可以随时解决温饱,我则可以在遇到好景色停车欣赏时大快朵颐。考虑到今天的路途全是广袤的草原,中餐的时间不可能遇到村镇更别说城市,于是我们特意准备了午餐的食品。万事皆备,尽可全身心地走进人烟稀少仍基本保持着原始状态的天然大草原。

从宾馆前的乌拉盖街道向东,一个上坡就出了县城。没有所谓的城乡结合部,城市与草原直接相连,走完大街就是旷荡无垠的大草原,身后日趋现代化的城镇晃成了剪影,几乎没有分界线,犹如瞬间穿越了不同时空。

来去匆匆,一夜之缘,便离开了乌里雅思太。或许,今生不会再来这座临近国界的边城,忍不住想从后视镜里再看一眼,但早已是草原无际。

相对旷荡的草原,小镇如此缈小,只那么一瞬,就隐没在了满眼的绿色里,好在不是吞噬,而且小镇创造的文明还将主导草原的大命运。

遥远的边城,地理的意义缩小成零,一夜间又从零拉向遥远。我渴望远方,未知和向往,总是诱惑绵绵。不管是否澄净,不管是否祥和,遥远总神秘着桃花源。离开后的再次遥远,比曾经的渴望充沛了厚重的真实,流浪的精神,充饥了饱满的画饼,犹如丰茂的草原之于饥渴的牛羊。

今天大部分时间都将走在东乌旗的土地上,向东,一直向东,如同当年他们的祖先从遥远的新疆北部阿尔泰山一带一路东迁到此一样。作为蒙古民族一支古老的部落,乌珠穆沁的子孙没有忘记他们祖先的家园,把这个地名(乌珠穆沁的蒙语意为葡萄山人)从阿尔泰山脉的葡萄山带到了草原,从而生根繁衍,延续起民族的血脉和文化。

我曾查阅过资料,对乌珠穆沁的历史渊源有好几种说法,但都与阿尔泰山的葡萄山有牵连,不管是随成吉思汗的铁骑大军西征后定居阿尔泰山脉的葡萄山得名,还是之后又历尽艰辛东迁至蒙古草原,乌珠穆沁的名字在蒙古民族的史册上都铭刻了不朽的辉煌。这里是蒙古长调的发祥地,又是搏克(蒙古式摔跤)的故乡,素有“歌海跤乡”的美誉。

出城后沿省道101线往东北,尔后偏东。如果一直走下去可以到达霍林郭勒市,再往东南则直抵通辽。但我们只走了六十来公里,在宝拉格苏木左拐,上了省道303线。

这是一条从东乌旗通往阿尔山的较短又相对好走的路线。公路的路幅突然变窄,由刚才的两车道压缩成一个车道。旦遇会车,一方的车子必须骑上路肩,最好停车等对方通过。好在这里是空阔的草原,碎石子铺设的路肩相当硬实,哪怕车子滑向旁边的草地,也不会有大的灾难性危险。尽管如此,安全当为第一,尽量小心着不让车轮挨上草地,毕竟柔软的掩盖下偶尔会藏着陷阱。

几乎没有车,偶尔遇一辆,要么是停车观景的,要么是自己停车观景时被别人超越,都是自驾游者,看车牌几乎全都来自北京。一路走到现在,这种现象一直相伴。路幅虽窄,但路面一色柏油,平坦而视野无碍。如果不顾及景色,尽可以畅快地适当加大油门。

不必担心会车,因为几乎没有对面来车;不必担心撞人,因为根本看不到人,而且越走人烟越稀少。一些路段,几乎如同行走在高速公路上,又不必像在高速公路上瞻前顾后,集中精力变道超车,或小心谨慎地注意别人超车,只要方向盘掌准,四轮行驶在路幅内,速度快一点,精神也不紧张。

当年蒙古人的祖先不可能享受如此坦途,马蹄踏处,高低坎坷,颠簸危险。我几度停车,试图寻觅旧日万马奔腾的印痕。茁壮的草或许是旧日的,尽管岁枯岁荣;日光月影或许是旧日的,尽管周而复始;悬挂的露珠或许是旧日的,尽管草青草黄;远处的羊哞或许是旧日的,尽管此起彼落……仿佛一切都是旧日的,唯独车轮下的柏油路新得硌心,新得超越了大地上的一切。

可是,有那么一刻,坐在舒适的车内,我并没感觉到贴心暖意的舒适。公路的强势入侵,汽车的无畏驶进,真的预示着文明的进步胜利?我知道这么想未免矫情,毕竟,如果没有这条柏油路,我们不可能走进这片草原,走进这么古远的自然,更感受不到曾经的历史在这里展演。传统不曾断裂,精神必有源头,万物一直活着,时间在车轮下连续了古今和永远,只不过,昔日的马蹄声被现代的发动机替换。

当然,好景并不久远。平坦的路面很短,更多更长的路段时而被修补,时而坑坑洼洼,甚至还有相当长的搓板路。车子行走在上面,颠颠簸簸,车抖人颤,仿如被动按摩,五脏六腑都颠得零乱。这样的路段,地阔人稀,能铺成柏油路已算现代,再高的强求未免苛刻,但严格讲,因路基尚好,如若认真护理,不失为一条质高美观的景观路,但愿不久的将来能如所愿。

路况不好,却带来一个好处,可以随时欣赏沿途的美景,停车也方便及时。沿途几乎全是纯自然的草甸草原。出东乌旗后地势尚且平阔,视野广远舒畅,越走地势起伏越大,远远的缓缓的山坡一点点地逼近,进而便是长长短短的上坡下坡,大自然的气势越发波澜壮阔浩荡无涯。草势不算旺盛,也不密实,地皮偶尔裸露绿草间。远望,草尖染一层淡淡的米黄,煞是草神可心着意的微笑,漾动得心神为之欣悦。

羊群不时出现在路旁草场。不必风吹,低矮的绿草地里能呈现羊的全身。满目低矮的青草,色鲜叶嫩,羊儿非常喜欢,常常是一气咬嚼头都不抬,瞧那贪婪劲儿真如饥饿的人吃到了垂涎已久的山珍海味。相对于草深却不纯净的草场,我想羊儿更喜欢这样不含其它杂类的青色小草。试想,一色的菠菜炒出的菜,跟夹杂了萝卜叶炒出的菜,人会喜欢哪一份?羊虽然不及人类智慧,但在选择吃食上绝不会太傻。天生万物,生存的本性是没有多少差异的。

我佩服羊儿的天性选择。

生肖属羊的女儿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羊群,不仅激动,而且惊讶,不时在后座上跺着脚拍着手欢喜地要我停车,好与温顺的羊儿亲密接触。见她激动得着急,我故意说,前面还有更多更大的羊群,草场的景色也更美丽。但女儿实在等不及了,欲把车窗打开拍摄犹如白云落地的羊群。

选一处草美羊多的地方停车,满足她的好奇心与兴奋。女儿如自由的精灵快步奔向那群貌似端淑庄雅的绵羊。未等靠近,刚才还低头专心吃草的羊儿迅速向远处移动,有几只还停步回头看了看,惊慌的眼神好像在疑惑和责备无聊的人类为何这个时候打扰它们享受美食,当然更不愿意与人类的好奇心配合,义无反顾地继续朝远处移动,行为一致地将肥壮的屁股对向人类的笑脸。

我赶紧提醒女儿慢一点,脚步轻缓一点,惊吓了羊群,只能落得空欢喜。草场边有一道等腰高的铁丝网,这是草场主人为保护财产设置的,再阔大的草场,如今都是有主人的,这为草场的休养生息和保护建立了良好的机制。但今天对女儿来说,等于是不好逾越的障碍,无奈地眼睁睁地目送羊群越走越远。

前面还有。重新上车后我安慰道。很快就是更大的一群。这次女儿吸取了教训,小心地靠近,几乎与羊群只隔一道铁丝网。激动荡漾在心里,笑容绽放在脸上,夸张的兴奋定格成些许拘谨的姿势,收藏在相机里。温顺的可爱的羊儿,只要不惊动它不骚扰它,这些天使般的爱物会可心可意迎合你的心愿,让你满足得上车后仍然得意忘形。

我走向另一端,探步草的家园。天空幽蓝,碧草邈绵,寂静隐远。尽管汽车发动机已停转,我仍回头望了一眼,像惊见破门闯入恶声恐吓的坏蛋。它是草原的入侵者,我何尝不是?脚步轻缓一点吧,灌耳的声音多么纯粹干净。风,还有羊跟草叶的亲吻。那是大地在跟草叶说话,还是草叶在跟羊群缠绵?这是纯净的牧歌,还是旧日遗留的传统?我已纠缠不清现实和梦境,我只觉得空旷的草原荡漾着忧伤也荡漾着幸福。

草原本来就是牛羊动物的自然家园,人类不该凭欲望抒情成诗歌。

然而,羊群并不是越来越多,从宝拉格苏木往北拐上省道303线后,草场仿佛突然间稀疏起来,不再是连绵,也不是一片片,甚至不是一丛丛,而是清晰可辩的一棵棵,并且棵棵都显得柔小细弱,叶片儿干爽爽的,地面儿干爽爽的,仿佛多日不曾下雨,大地万物极度焦渴了似的。丛生的个头稍大的仿如茅草的,头顶完全枯黄,远望去一片土黄,杂陈在漫野的绿色里异常惹眼,倒给一路上近乎单一的色调增添了丰富的韵致,收进镜头里不失为别样的草原风光。

但愿只是这一片,仅仅这一片,相对于拍摄好景致,我宁愿草原的色调单一,单一的绿色调,浓浓的。

这样的草场,娇贵的羊儿是不会喜欢的。事实也是如此,走好远才遇到一群羊,群体也不是很大,咩咩地叫着,像是无奈的抗议。然而却遇到了一群马,大约二十来匹,棕红色,尚算健硕。它们没有在青色的草地上吃草,而是三五扎堆地立在路边一块寸草不生的黄土地上交头接耳摇尾私语,仿如正召开一场非常重要的讨论会,为着某一项议题郑重其事地交换着意见。黄土地上尽是杂乱的蹄印,几无一块没被践踏过,瞧阵势不免让人怀疑是否为了某种看法的差异刚刚结束过一场起沙扬尘的战斗,以至于坚实的黄土地像被疏松了一遍。

这是一天多来我们路遇的第一个真正成点规模的马群。女儿当然不会放过第一次与马群合影的机会。或许是因为刚刚结束的打斗疲劳了,也许正讨论的议题需要这样的安静,更可能遇到异族的人类之后集体默契,一定要展现儒雅的君子风度,不管合影时靠向马群多近,马儿们端正地站立丝毫不移动,看人的眼神莫明地闪露几许不好意思。

呔,神性的马与人一样,还知道生发来自内心的害羞呢!

接二连三,又停下来两辆自驾游轿车,均来自北京,有一辆昨日似曾几次交叉相遇,看来今天的遭遇会重复昨日。车门打开,两伙人举起长枪短炮对准马群一阵轰炸,情绪高昂的女士不忘摆出夸张的还算淑雅的pose,逗得一匹闲游的小马驹窃笑了一声扭过头去。瞧年龄性别结构,应该是两个年轻的家庭。有幸不期一路同行,会意地用眼神打个招呼,算作对旅途缘分的相互祝福。国人传统文化的熏陶,平安顺利环境下的陌生人,彼此的善意眼神,抑或是最好的问候和招呼,当然也隐含着祝福。

地势更加起伏,起伏得悠远漫长。起初感觉朝着前方的高地行驶,到了坡顶,翻上去,又是新的重复,远处还有更高更长的坡,一坡一坡连一坡,莽苍苍,望不断,翻不完,犹如宠大的登天台阶,气势磅礴地一级一级隆出高原。是的,高原,翻上最高的坡,惊讶另一面只是落差不过数十米的坡,前方近乎一马平川,海拔的提升,错愕了思维习惯。

每次走到坡顶,都想停车驻足,站定四望。视野辽阔空旷,远山起伏波荡,大地天穹彰显蓬勃雄悍的苍溟气势。不管坡底坡顶还是坡上,均被葱绿的草场覆盖,窄狭的公路如拉直了的黑油油的缎带,横在如毯的草地上。偶尔,阳光穿透云层落一束光亮在草原上,明晃晃亮灿灿的,把大地修饰得顿时五彩斑斓,再艺高胆大的画家也不可能创作出这般天设地造的神奇图画,仿如只在梦境中曾经闪现过。这时候,再好的相机都无法真实自然地留存眼前的美景,只有用眼用心收藏和感悟,化作真实的幻境留作将来的梦中温习。

或许,大自然最美的瞬间景致,无法留存,幸运地欣赏和回味,才有了更多的梦境、期盼和希望。

越走人烟越稀少,不仅看不到人,连房子也看不到,满眼只是起伏不绝层叠无尽的绿。绿得触目惊心,荡气回肠,浓烈的绿一刻不停地撞进眼帘,浓得如绸,烈得如酒,似有隆隆的声响震荡得眼睛万分陶醉。

如果前后能看到一辆奔驰的汽车,心里都踏实许多。走很远,再没看到羊群,更没马群。牲畜随人走,没有房屋没有人,羊和马一样杳无踪迹。然而,草场却愈来愈茂盛,愈来愈邈绵,牧草绿而深,旺而壮,密而纯,一些地方仿如剔除了杂质一般,一色的齐整和平展,仿佛躺卧上去都能承载住人体,但因为太美,有躺卧的欲望却舍不得,哪怕是拂手过去,都是对美的摧残和破坏,有形的犯罪会造成心灵永久的创伤,不忍为也不能为,自然美和心灵美的和谐共存才是天地追寻的大美,遗爱无尽。

有了这样的大美,有了生命力旺盛的无际的绿,望不到人烟也不会产生曾经在茫茫戈壁行走时有过的孤独和无助,甚至对生命脆弱的感叹。

我知道,这条路非常靠近中蒙边界,完全可以称为边境公路。正由于人迹少至,才成就了这一带草原的原始和兴旺,才给了我们这些长途跋涉的游人感受天苍苍野茫茫纯然大气的绝美风貌。

感谢自然,感谢丰润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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