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走过的三年
2015-05-30郝建文
郝建文
(一)
西汉常山王刘舜墓位于获鹿县(今石家庄市鹿泉区)新城乡高庄村西。它原有高大的封土,因历年来砖窑取土,封土大部分遭到破坏。
1992年冬天,获鹿高庄村砖窑工人在取土时,挖到了青铜器并发生哄抢,有人给县公安局打电话报警,文物被当场收缴。获鹿县文物保管所工作人员闻讯赶到现场,他们在出土青铜器的地方向北清理,发现那里古器物越来越多,再后来排列比较密集的文物向西拐弯了。他们心里一时没了底,不知道这座墓究竟有多大,于是,急忙向市里汇报。
最终,河北省文物局将发掘任务交给了河北省文物研究所。
站在墓西的台地上,可看出,墓葬坐西朝东,平面呈“中”字形,有前后墓道,总长约100米,周围有回廊。当时,发掘的场景非常壮观,数十位民工挥镐弄锹,运土的铁推车来来往往,一派繁忙景象。
大约1个多月后,地下的文物开始露出,发掘人员小心清理。现场的照相、录像和绘图工作迫在眉睫,我很快被派往现场,做考古绘图工作。
有一天深夜,下了好一阵大雨,雨停后,我们全部被叫起来去墓地,处理蒙着回廊的塑料布上的积水。
回廊约有30多米长,上面搭着好多木板,木板之间的塑料布上有的部位积水很深。韩立森(现河北省文物局副局长)蹲在那里,把水一瓢一瓢的舀进水桶,他蹲着够不着的时候,扭头笑着和负责发掘工作的孔哲生先生说:“够不着了,算了吧!”
孔先生着急地说:“你趴下。”
韩立森看着我们,笑了笑,没再说啥,低头跪在湿漉漉的塑料布上,使劲地伸长胳膊,继续舀水,直到彻底弄完。
忙活了好半天,还没等把工地上的积水彻底弄完,雨又下了起来,雨点越来越密,大家急忙往回跑,没到驻地,衣服就全湿了。
脱掉身上的湿衣服,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在雨声的陪伴下,躺下继续睡觉。
睡了没多久,雨又停了,我们再次被叫起。人们陆陆续续走出院门,我也急忙往外走,路过张治强(那年刚从吉林大学分来,现中国文物信息中心办公室主任)宿舍时,看到他穿着一个小裤衩,在屋里转,正在找东西。
我喊了他一声,他看着我,两手一摊,笑着说:“衣服都淋湿了,没的穿了。”
我说:“这大晚上的,你披个毛巾被不就行了。”
他随手拿起床上的毛巾被,披在身上,裹了裹,走出屋门,和我一起奔向工地。
我们到了汉墓,塑料布上又积了不少水,我们又继续清理。
发现搭着的木板有的被积水压得错位了,我们把水清理干净,把塑料布扯在一边,又将那些木板复位。
当我们再次拽着塑料布往上放的时候,孔先生用手电筒一照,发现张治强一手拽着塑料布,一手扯着毛巾被,便大声喊道:“用两手拽。”
那塑料布约30米长,着水后也很重,需要好多人才能抬起。
张治强放下塑料布,两手把毛巾被往开一弄,笑着说:“我只穿了一个小裤衩。”
孔先生说:“那怕什么,把毛巾被扔了!”
张治强笑了笑,把毛巾被放在旁边湿乎乎的烂砖垛上,光着身子,和我们一起抬着塑料布盖在了搭着的木板上。
(二)
工地还进行了航拍,工地航拍是最紧张和热闹的时候。
洛阳操作热气球的师傅们还没到,我们提前组织民工打扫了工地的卫生。他们到了以后,没有歇息便直接投入了工作。
我们和民工们一起,拽着热气球下的筐子,等他们上升到一定高度,赶紧松开,往外面走。
第一次升空拍摄并不成功,降落在了附近一片农田里。
第二次顺利升空,拍摄的时间极其短暂,接下来便是盯着天上的热气球,看它要落在什么位置,我们开着车去接他们。
开始,热气球准备在获鹿城东的公路上降落,我们几个分散开,拦截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后来,热气球操作员担心路旁的高压线不安全。于是,又升空向西南方向飞去。
我们开车朝热气球的方向追,穿过村庄时,街里的人们叫着,笑着,都在往热气球降落的地方跑,狗也夹杂在人群中,异常热闹。
热气球最终降落在了距离我们拍摄地点约有10几里的农田里,村民们就像看天外来客一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围观。
2006年前后,我也搞过数十次的航拍,用的是航模,非常便捷,几乎还没有等老乡们发现,就拍完装上车了。我在航拍时,多次想起高庄汉墓拍摄时的场景。
工地大,出土的文物多,所以,绘图的工作量也很大。
在绘西北回廊的那些陶器时,二层台上出现一道约2厘米宽的裂痕,我对帮着测量的韩立森说,这太危险了,希望在我们绘图时不要坍塌。
一天,一件彩陶出土了,我看着盖上的彩绘很漂亮,也比较清晰,便第一时间画了下来,还上了颜色。后来,发表在考古报告上的,便是我画的那个器盖。
西南回廊较宽,里面葬了不少车马,那些车马饰件和伞上的盖弓帽很多,绘图非常复杂,出于防雨雪的考虑,上面也用钢管搭着,盖着塑料布,我大冬天在里面绘图的时候,觉得和外面似乎是两个世界,大雪也奈何不了我。
(三)
第二年春天,墓中壁画的车舆上清理出很多彩绘图案,当时我恰好在忙其他工作,只到现场选取了一个凤鸟的局部,做了临摹,那摹本发表在了考古发掘报告中。
现在想想,还是挺遗憾的,那么多的彩绘,应该多做做临摹,甚至,做做复原后的效果,将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啊!
发掘期间,还请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修复、保护专家李存信先生,在工地做车马的模型。一次,我在看他粘接那马骨头时,他让我拿着两段骨头,他用502胶粘,结果,从接缝中流出来的胶把我的一个手指和马骨头粘在一起了,他告诉我,用小刀往开弄。我拿起案子上的手术刀一划,开了,手指上的皮给弄掉了一块,粘在了骨头上。我的手指流血了,几天后才结痂。
高庄汉墓的发掘中,孔先生的腿被烫伤,还坚持在野外工作,后来,因为沾了雨水,病倒在了工地。记得一天中午大家都在休息,我听到喊叫声,急忙跑到他的屋,看到他一边在床上翻滚,一边痛苦地喊叫。我们送他到获鹿的一家医院。
孔先生毕业于北京大学,现已年近八旬,是一位长期生活在北方的上海人。性格直率,为人坦诚,他是我们考古界的老前辈,曾任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所长、河北省文物局局长。高庄汉墓发掘,历时约三年,那时,他年近60岁,是他最后一次主持考古发掘,也应该是他最劳累的一个工地,他不但付出了心血,还付出了健康的代价。
我对他怀着深深的敬意,我祝福他!
(责编:刘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