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中有人好做文章
2015-05-30朱从国
朱从国
希腊神话中的人物西西弗斯触犯了众神,为了惩罚他,诸神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那巨石太重了,未达山顶又滚下山去,于是他就不断重复做这件事。他的生命就在这样一件无效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耗尽。老师送完一届毕业生,又回到起始年级,把新生送成老生,有点像西西弗斯,可又比西西弗斯幸福很多,因为有终点,有起点,有意思,有成就感。每次接手新班级,要写作文了,我总会让孩子写“给新语文老师的一封信”或者“我的恩师”,题目自选。孩子们都完成得很顺利,我批阅起来也轻松愉快,从中也受益良多。多年下来,我就积累了一条经验,要想让孩子对作文没有畏惧,有话可说,有句可写,出题时首先要想着孩子是人,不是西西弗斯。其次是给孩子们找个人做“对象”,让他们知道是写给谁看的,进而倾诉心里的话,一吐为快。一句话,目中有人,易做文章,能做出好文章。孩子们写作文时,目中有“人”了,作文便不再神秘,他们也不会觉得自己像西西弗斯那样辛劳,那样无效,又那么无望。
作文难中有易
长期以来,我们把作文看得太神圣,把作文看得太重大了。曹丕《典论·论文》开宗明义就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意思是说,文章是关系到治理国家的伟大功业,是可以流传后世而不朽的盛大事业。治国理政,名传后世,谈何容易。如果成人拿这经国盛事的标准来要求学写文章的孩子,那就不仅把孩子吓着了,甚至有点不厚道了。难怪不少孩子害怕作文,不少父母为孩子的作文费时费劲头疼。有人还曾打比方,说写文章好比妇女生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还要遭遇阵痛,作文难啊。要摆脱这种窘境,老师要想办法,父母也须转变观念。教孩子作文,若能不让孩子感到为难,等于在做善事。
网上有篇《假如什么都不会,那就写作吧》(作者鲁西西),文中说,写作其实是件肤浅的工作。小学三年级以上,会识千儿八百字,都能写。莫言小学没毕业、郑渊洁只读到小学四年级,这并不影响他们拿诺贝尔文学奖、上作家财富榜。许多医生半路出家也能在文坛独占一席之地,比如鲁迅、郭沫若、毕淑敏。但是换上原来是写作的,写着写着突然不想干了,把笔一丢,就拿起手术刀去给病人做个手术什么的,那非出人命不可。该文虽有调侃意味,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该文作者还打了个比方,说写文章的人手中的笔就像保洁大妈手中的扫把,谁接过去都能扫几下;像大叔手里的纸牌,谁临时接手都能玩上。扫地摸牌大概不是难做的事,孩子们都是会做也愿意做的。这样看待作文,孩子写文章时的心情会轻松许多。
大师级历史学家钱穆在回忆录《师友杂忆》中谈到自己担任小学国文课教学生作文的经历。钱先生说:“出口为言,下笔为文。作文只如说话,口中如何说,笔下即如何写,即为作文。”有一天,下午第一课,钱先生让孩子们作文,出的题目是“今天的午饭”。孩子们写好后,钱先生选了一篇,抄在黑板上。内容是:“今天午饭,吃红烧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谁没吃饭呢,孩子有话可说。讲评时,钱先生告诉孩子们:“说话须有曲折,如此文末一语。”先生从孩子的生活实际出发,让孩子好说好写,教导孩子作文时与孩子亲切交流、平等对话、真诚沟通,令人向往。钱先生在一百年前的实践即使放在今天,也仍给我们有益的启示。“文要曲折”是过来人的“夫子自道”(经验之谈),这就教了孩子一招儿。估计当年的钱先生眼里只看见这可教的孩童孺子,而不是想着考试的分数吧。
写作就是对话
家长说孩子的作文不行,一般是说孩子作文拿的分数不行,不客气地说,很多时候,我们成人看孩子的作文常常看不到孩子天真可爱的面孔,仅仅看到那标题旁边红色的数字。而写作是心灵的放飞,是思想的表达,真正的好文章多半具有主动、自由、不带功利的特点。没有人要你写,是你自己要写,是有感而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这么写,不受束缚,不拘一格。它不是为了发表或评奖,只是展示内心的真切感受。
作文的正道是表达,是对话。任何作文都是为了特定的阅读对象,作文的人都有与人对话的意识,都是“目中有人”“心中有人”的。我这文章是写给谁看的,我要跟他说什么,我怎么跟他说,都是作文的人在作文过程中琢磨的问题。
目中之“人”,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别人。写作是自我对话的最好形式,有些话是说给自己听,写给自己看,是反思,是认识自己;是记录,是留着自己将来回头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心世界,有自己的内心矛盾,把本子打开,或者把你的电脑打开,把自己的思想火花记下来,把自己的生活印痕刻画下来,把自己的思考过程整理出来,在这过程中,思想经受磨砺,情感得到陶冶,人也在写作中不断成长。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世界中,每时每刻都与生活中的人和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思考,把对生活中的见闻感受以诗性或理性的文字表达出来,这也是与生活的对话。
写作是与他人对话,有明确的读者对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能说什么就说什么,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觉得暂时还不能说的就暂时不说,当面不太好说的就写下来给他看,写作可以大胆真实地倾诉内心的感情。南京力学小学五年级张卜凡小朋友不久前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快来置身花的海洋》,文章一开头就是“亲爱的同学们,春天已经悄悄地来到人间。若要春游,我建议大家去花的海洋——梅花山”。很显然,小作者目中有“人”,他的文章的读者对象就是他的“亲爱的同学们”,跟自己的同学说说自己去梅花山看的美丽风景,这难度不算很高吧。
“春姑娘吹绿了柳梢,吹青了小草,吹皱了湖面,吹鼓了花苞。在这种乍暖还寒的初春,梅花山别有一番情趣。”接着,作者概括描写了远望梅花山所见到的花的海洋,又从梅花谷沿着曲折蜿蜒的小径参观,“一棵棵梅花树亭亭玉立,像一个个美丽的仙女,一朵朵梅花有各种各样美丽鲜艳的颜色,红的似火,粉的似霞,白的似雪,绿的似玉……五彩缤纷,就像仙女们青春洋溢的脸庞”。小作者从梅花的色又写到梅花的香,“梅花有一种独特而迷人的香气,这香味如果再浓一点,就没那么清新,如果再淡一点,就没有味道了。一只只彩蝶翩翩起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会儿停在这朵花上,一会儿又飞向了那一朵……几只小鸟仿佛也被这香气吸引了,停在枝头叽叽喳喳,不正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的景象吗?”多美的景致啊,小作者怀着激动和喜悦,尽情地表达着自己的见闻感受,小伙伴们读了或者听了,会感到美不胜收的,那没去梅花山赏梅的同学也会想去哟。
现实使老师和孩子父母不得不考虑应试的需要。我们就得尽力寻找一个平衡点,孩子写文章,既自己对自己倾诉,让自己的心灵平和,营造自己的精神家园,也给别人看,实现与他人的沟通交流,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告诉别人自己的见闻感受,征询别人的意见看法。从小学到高中,在不断的语言文字应用中,形成强大的语言表达能力,即使在考试规则的桎梏中,也能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写出好文章,取得好成绩。
巧借书信、演讲稿
“老师,您听我说”“妈妈,我想您了”“我的同桌”“老家的槐树”等等短语大家都不陌生,这些也许曾是孩子们曾经写过的作文题。这些作文题,对象感是比较强的,都让孩子们“目中有人”了,孩子们可能都比较容易做文章,也比较容易做出生动感人的好文章。如今的考试作文题,也不一定“刁蛮”,像“给自己找个——”“那一次,我——”“——不同情眼泪”“带上——上路”“——是一盏明灯”“那段——的日子”“——,让我欢喜让我忧”“爱上——”“我眼里的——”等等题目,都是可以虚拟或者确定一个倾诉对象的。
说到考试,这些年全国各地的高考作文题大多是除了诗歌,体裁不限,自定文体,自拟标题。那么记叙文、议论文,散文、短剧、微型小说、杂文都是可以的,写信、写演讲稿也行啊。我出一个主意,平时作文就用写信的方式和写演讲稿的方式。
书信体很自由,写起来特别顺手。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写人叙事可以,评说事理也行。吴同扬同学在我刚教他语文时,他给我的一封信就是这么写的:“尊敬的朱老师,您好!很高兴与您第一次书信交流。从我们第一次班级见面便能看出您是一位和蔼的老师,富有内涵与知识底蕴,能与您一同学习语文是我的荣幸。我是个内心复杂的学生,既渴望有朝一日能登上学习的巅峰,也渴望能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这不禁引起我的思考,所谓快乐幸福究竟是什么?”之后,小吴同学就联系一年前对于幸福的认识和理解,谈到他去年暑假里随父亲去斯里兰卡旅游的经历,表达了他对幸福的更深层次的理解。一年前认为“幸福来源于满足,而学生的幸福即是学业上的出彩”,一年后认为“幸福是与最亲的人共同分享快乐”,“于是,我常常陪伴平时不怎么相见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带着他们去吃西餐看电影,教他们使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渐渐地我发现了,这所带来的快乐与满足是任何东西所无法替代的。”“幸福不只是物质上的美好,也不应是一个人的孤芳自赏,而是在与家人相处中所寻得的快乐。”“更多的幸福仍需要我去发现、去感受!”
吴同扬同学这篇文章话题相对集中,就幸福谈自己的感想感悟,越谈越深,用的是书信体,读来亲切自然,有说服力,让我这个读者感到受用。幸福是个永恒的、发展的话题。读了小吴同学的这封信后,某晚下班后回到家里坐在阳台上,又读2014年的高考满分作文《青春万岁》《我家养了个月亮》等,孩子细致精彩的描写、率真诗意的文笔把我的心情带入了一个美好的境界,猛然一想,这就是幸福啊,整个晚上我都很愉快。
这是书信体的例子,还有演讲稿,限于篇幅,不再举例。最后提一下,短信、微信都是写作,都是对象明确的“目中有人”的写作。对于朋友发给你的微信啥的,你可以评论啊,不要只看不作声,想一想,说一说,写一写,发一发。从生活平淡的细节中捕捉永恒的瞬间,然后也许会步入文学的殿堂。能做好文章,就是文曲星喽。西西弗斯笑了。
编辑 王淑娟 62335841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