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
2015-05-30迟远秦
迟远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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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走的那天,迟臻一滴泪都没流。
周围的亲戚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嚷嚷:“这孩子,怎么这么刻薄,她爸走的时候不哭,现在她妈走了,居然也连一滴泪都没流……”
迟臻对着她的亲戚们笑了笑,转过头,头也不回地从教堂冲了出去。
听姥姥说,能在教堂举行葬礼,是她妈的愿望。
看到迟臻不知悔改的模样,亲戚们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有没有听说,小时候算命的说她六亲零落,可真灵……”迟臻顿了顿,跑得更快了。
“我不需要他们!”迟臻狠狠地说。
跑到离教堂几十米远的方定塔门口,迟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让她窒息。方定方定,迟臻问过守塔的阿伯,为什么是方定。阿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迟臻手上的红绳,慢慢道:“方定方定,两人在一起方可安定。”那时候的迟臻,还傻乎乎地以为跟Z在一起就是安定。
迟臻坐在塔顶上,靠着冰冷的塔柱。蒙眬的眼里,她仿佛看见了Z,笑得花枝乱颤的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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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臻的暗恋故事跟很多人的一样,没有绚烂华丽的开头。她跟Z相见于高一,食堂。
那时候,Z后面总跟着两个扎着马尾的小女生,迟臻一度认为,如果其中一个是曹贵人,那另外一个肯定是华妃。然后,她边脑补着受宠的曹贵人粘着Z“皇上~皇上”地娇啼和跟在后面的华妃不时露出要赏她一记一丈红的脸色,边由着身后的人打走窗口里为数不多的番茄炒蛋。
迟臻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Z,看得出了神。当然,番茄炒蛋也笑得花枝乱颤。
后来,迟臻笑着对她说:那时候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还好,高二他们被分在同一个班,座位也隔得不远。
每次扭头看着Z跟其他女生花枝乱颤地笑着,迟臻托着微微发红的脸,总会觉得莫名其妙地心塞,但转念又想:Z又不是我的,我心塞什么啊?临近下课的几分钟,她会下意识地扭头看看Z在干什么。短短几十秒的下课铃,都能勾起迟臻心里不多不少的悸动:铃一响,她的脚像是踏着风,“嗖”的一声飘过Z的座位,然后又“嗖”的一声飘回来。
如果Z在看教科书,迟臻也马上抓一本教科书;如果Z在看小说,她就从她同位那抢来一本《活着》之类的高冷小说;如果Z去到走廊闲逛,她就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悄悄地乐。
真是装得像模像样。
但迟臻愿意。
她愿意追逐Z,迟臻要让Z也知道,她也像他一样努力,她也喜欢看小说,这样,Z就能明白,迟臻也是值得他喜欢的女生。当别的女生在和Z说说笑笑的时候,迟臻也不会永远像个局外人。
可悲的是,这好像只是迟臻一个人的喜欢:Z连迟臻的名字都不知道,还经常跟隔壁班的朋友开玩笑说:“知道吗,我们班有个叫‘真迟……”
高二开学的第一节化学课,老师就跟他们强调说:碳酸在P H小于5.6的环境下才会分解成水和二氧化碳。如果迟臻对Z的喜欢pH小于5.6,那她一定是饱和得不能再饱和的碳酸溶液,早已化成气体,萦绕在Z身旁。
但是,这样的喜欢,真卑微。卑微得迟臻只能是Z呼出来的二氧化碳,连最普通的水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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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往常一样,迟臻偷偷跟着Z,目睹了他进了男卫生间门口后,偷乐着回到座位。刚坐下,她就愣愣地呆在了那儿:桌面上,躺着一张墨绿色纸条——这么风姿绰约的绿色,只有Z才会用。
小纸条悄悄告诉她,Z约她去小教堂背后的池山。
山路很陡,Z让迟臻扯着自己的单肩包,说让他来带路。
就这样扯着扯着,到了山顶。迟臻边拨着地上的落叶,边对Z大声嚷嚷:“你带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Z没有吭声,静静地在她旁边坐下。迟臻把手抓得牢牢的,用眼角瞥着Z,希望他可以坐得近一点,再近一点。迟臻脸一红,把头扭到一边,盯着山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她只说了一句无数人用以打发尴尬的一句:
“这里风景真好。”
迟臻静静地听着风。同样尴尬的Z突然对她说:“能不能把你的手给我看看?”话还没完,就把迟臻的手拉过去,放在手心里紧紧握着,然后轻轻哼着梁静茹的情歌:
“你写给我 我的第一首歌
你和我 十指紧扣 默写前奏
可是那然后呢
还好我有 我这一首情歌
轻轻地 轻轻哼着 哭着笑着
我的 天长地久”
其实山下风景一点都不好看,好看的是这里可以远远看见方定塔。
方定方定,在一起方是安定。
遲臻这个醉翁,不过只是希望Z可以握得再久一点。
再久一点就好了。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Z对自己的喜欢。这份喜欢,像是舔干迟臻脸上所有妒忌、不安和忧虑的风,给迟臻带来那么一些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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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她可以独自享受这份安定的。
她以为她可以接受这份喜欢的。
阿爸走后,孤独是一双手,在背后狠狠推着她面对家里从此少了一个人。迟臻从来没有依靠阿爸,他这么狠心,丢下迟臻十年。十年,不多不少,它是一个文革,也是迟臻小学初中十年的所有珍贵时光。
阿妈走了,孤独变成了两双手,紧紧掐着迟臻的脖子,让她窒息,让现在的她麻木在身后的冰冷里。
迟臻蜷缩着,大声地喘着气,却又悄悄松开了手。
既然挣脱不了,那就把整个人送给孤独好了。
她甘愿做一个流浪者,在孤独的世界里独自流浪。
风很快舔干了她脸上一滴一滴映着笑得花枝乱颤的Z的无色液体,一滴也不剩。
她觉得累了,这份喜欢,让她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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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臻打着哈欠,看完一本Z最近也在看的高冷小说,鼓足勇气边和同桌大声瞎扯一番小说里自以为很有哲理的情节,边使着眼色让同桌问埋头看着化学练习册的Z有没有兴趣一起讨论。Z抬了抬头,看都没看迟臻一眼,只说了一句“哦”,又很快把头埋进作业里了。听着Z有的没的一个“哦”,迟臻心里又莫名其妙地心塞:好多次了,Z在躲她。Z眼里的回避,她是看得到的。
好想回到从前,迟臻想。
她宁可看着Z和别的女生说说笑笑,宁可看着Z的背影心里偷偷地乐,宁可听着别人说Z拿她名字开玩笑,也不要曾经给过她希望的Z躲她远远的。
这种忽远忽近的关系,不是迟臻想要的。
不如不要这份喜欢好了,迟臻在心里偷偷说着。
Z的安定,不只是给她一个人的,也并不是只有她喜欢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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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塞了整整五天,迟臻顶着晕沉沉的脑袋走进教室,刚想坐下,就被后桌的桌脚绊了一下,狠狠撞在桌角上。
同桌边帮迟臻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边嚼着菜包子说:“昨晚Z在你的小说里夹了张纸条,放在抽屉里,还提醒我叫你看。”
迟臻顾不上痛,赶紧翻箱倒柜抓起那本一看就困的高冷小说。像是怕被迟臻虐待,它自个儿吐出了肚子里的纸条。
还是一张风姿绰约的墨绿色小纸条,上面大大方方写着:真迟。
小纸条告诉她,Z明天想跟她去方定塔。
方定方定,两人在一起方可安定。
可是,这一丝一缕的安定,早已随迟臻,浸没在方定塔上的冰冷里。她不敢,也没有资格接受这一份不只属于自己的安定。
日复一日,迟臻这颗不起眼的星星所发出的微弱星光,还没瞄到Z一眼,就已经被周围刺眼而又炽热的阳光所湮没,湮没在自己的小心脏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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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迟臻坐在塔顶,靠着还是那么冰冷的塔柱,呆呆抬头看着,天空也没有灰得像哭过,倒很蓝,蓝得澄澈,像迟臻此刻的眼睛。
流浪者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洞穿一切的灰色,她把自己交给孤独这么久,终于有一刻是属于她自己的了。
“真迟!”Z的笑声在身后传来,“啊,不对,迟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Z还是花枝乱颤地笑着,在迟臻旁坐下,又觉得哪里不对,挪了挪身子,坐得更近一些。
迟臻扭过头,尴尬地笑了笑,眼睛怔怔地看着Z额头上椭圆的汗珠上映着的自己。她伸了伸手,用她冰冷的指尖抹去了這一颗颗澄澈的汗珠,一颗颗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汗珠。
Z脸一红,边把她冰冷的手握在手心,边轻轻哼起了歌:
“还好我有 你这一首情歌
轻轻地 轻轻哼着 哭着笑着
我的 天长地久
陪我唱歌 清唱你的情歌
舍不得 短短副歌
心还热着 也该告一段落
还好我有 你这一首情歌
生命宛如 静静的 相拥的河
永远 天长地久”
迟臻听得出了神,歌词的不对,她不是不懂。Z是喜欢她的,她也喜欢Z。只是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提醒她:这份喜欢,从来都不属于流浪者。一旦眼底里澄澈的蓝色消失殆尽,这份喜欢,也会像脸上的泪珠那样,很快被风舔得一滴也不剩。
流浪者走得再远,也抵不过那一刻心里的一份喜欢。
不过还是迟了,不长不久,迟了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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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迟臻轻轻抽出了手,心底里的那一份小小的星光,也一点一点地暗灭。
她的眼睛里,很快又填满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灰色。她凝望着Z眼里的自己,笑得花枝乱颤。
流浪者迟臻,不需要这一份喜欢。
编后:流浪者是寂寞还是浪漫?当我们沉寂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听着仿佛只属于自己的歌,我想在别人的视线里的浪漫,在自己的心中更多的还是寂寞,一个只有自己懂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