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是残疾？

林凡瑞

那天，我班的小帅哭哭啼啼到办公室找我，说同学们都管他叫“残疾人”。我看他伤心委屈的样子，颇有些怜悯他。

刚开学不久，他的身体有什么变故吗？我上上下下反复审视了一下他，哦，身体很健康呀，那些小家伙为什么这样恶作剧，叫他“残疾人”？这一定事出有因，我必须问他个水落石出才行。

我说：“你身体好好的，大家为什么管你叫残疾人？”

小帅把那小眼睛挤了又挤，掉下几滴眼泪来，可怜兮兮地垂首抽泣。

我问他：“都是谁管你叫残疾人的？”他呢喃道：“王达、张桂、李梦……”一股气说了一串名字。看来这是事实了。

我安慰小帅说：“你很健康，不是残疾，不是残疾就不要怕他们说。残疾不是说出来的，是事实存在的。你勇敢地向老师说出这些就很好，给我提供了很好的线索，我会找他们谈的。我调查清楚了，会狠狠批评他们的。”小帅听着我的话，点头表示接受。

安排小帅走后，我把那几个同学叫来，首先对他们来了个下马威，先从别处入手，问他们最近怎么样。他们知道被“传唤”到办公室没有好事，就都垂着头规规矩矩的样子，像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他们一齐说，没有好好遵守纪律。我厉声说：“怎么不好了？说清楚！”王达说，他与同位的同学吵架；张桂说，他在课堂上玩游戏机；李梦说，他在放学的路上糟蹋人家的蔬菜……就是没有说出叫小帅“残疾人”的事。

这时候，我怒发冲冠：“还有呢？没有了？你们再好好想想！想不出来，就到门后站着反思！”

他们好像被我的气势吓呆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几分钟后，似乎用眼神达成了共识，哆哆嗦嗦地说：“我们……叫小帅残疾……”

我生气地说：“你们为什么叫他残疾？小帅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还是我们班的体育尖子。这样的同学要是残疾了，我们还有四肢健全的人吗？”我顿了顿继续说，“你们知道这是对人的不尊重吗？你们知道这是在侮辱他人人格吗？”

我势如破竹般的批评让他们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他们的心灵似乎受到了重大的撞击，终于无言以对，低头“认罪”了。

我步步紧逼，“诱敌”深入，时而疾风暴雨，时而和缓委婉，软硬兼施，方法多用。终于敌不住我的攻势，他们说出了让我振聋发聩的缘由。原来，原因还在我身上呢！那是春节前的事情了。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学校统计各班残疾学生的名单，因为上级可能要对这部分学生实施一些救助，再就是期末考试的时候，对一些智力残疾的学生给予照顾，他们即使参加考试，分数也不在本班的考评之列。在这种政策的诱导之下，许多老师就会上报本班学习成绩最差的学生为“智力残疾”，不让他们的成绩扯了本班的平均分后腿，目的还是为了提高本班的综合成绩。我们班小帅的学习成绩比较差，其实哪里是智残呀，主要是家庭背景不好，父母离异，爸爸在外面打工，他跟着奶奶生活，本来学习还可以的他，渐渐掉队了，因此，他成了班上的后进生。平时我对他没少帮助，可成绩就是无法提高。这不，上学期期末我毫不犹豫地报了他智力残疾。那天，王达看见小帅没有参加期末考试，就问我是什么原因，我没好气地说了一声：“他智力残疾！”这事说完，我便忘记了，谁知那“呱呱鸟”王达管不住嘴，竟然把这句话说出去了。于是，班上同学都管小帅叫“残疾”。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我的一句气话，我的一个错误的选择，竟对孩子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在他的心灵里留下的阴影也许会弥漫终生。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是吗？为了争名夺利（学生的考试成绩依然是考评老师的重要依据），为了自己那点不可告人的私欲，竟然作出这样的选择，给一个本来很健康的孩子戴上一个“智残”的帽子，这究竟是应试教育的遗毒造成的恶果，还是自己私欲膨胀造成的罪孽呢？我无法说清……

残疾，莫过于智残。那么真正的智残者是谁？是小帅？不，他虽然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但他并不弱智，他有一个健康的头脑，虽然不十分聪明；身体素质很好，平时很爱锻炼，运动会上还给我们班夺得过好几枚奖牌；他劳动很积极，主动帮助他人打扫卫生，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闪光点，同学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学生会是智残吗？不是！而我呢，作为一个老师，是否真正“主持公道”了呢？没有啊，我主观武断，歪曲了评价标准，把自己的私欲建立在学生的痛苦之上，把一个本不残疾的孩子当成残疾对待。说到底，真正智残的不是小帅，应该是我！

好歹还有补偿的机会。当务之急，我有必要蹲下身来向小帅道歉，向全班同学作检讨，以诚恳的态度承认错误，以此来抚平他心灵的伤痕，还他一个健康的、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