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大墓的未解之谜
2015-05-30郝建文
郝建文
曲阳县田庄大墓由神道、墓道和墓室几部分组成。其墓室部分,就有前室、后室及耳室共12室,其形制和规模非同寻常,十分罕见。
没有到发掘现场之前,我就听同行们说了。虽然我有近30年考古第一线的工作经历,见过很多大墓,但还是无法想象十个耳室的大墓是怎样的一个模样。
我对它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和向往。
2012年秋末冬初,受河北省文研所的委托,省博物馆领导派我去发掘现场,做壁画的临摹拓稿工作。到墓道现场时,东壁的壁画已经清理出了大半。
我仔细观摩,发现这座大墓的壁画和我们省境内已发现的那些壁画明显不同。随着这些仪仗人物整体清理出来,我感到壁画人物穿衣打扮以及腰间的箭囊,和陕西唐代章怀太子墓壁画极为相似。
所以,我们在一起探讨墓葬年代时,我说:“从壁画人物的衣着来看,应该是唐代,甚至能到中唐。它的时代和706年的章怀太子墓相距不会太远。”
领队张春长和副领队魏曙光也觉得是唐代的,保守说也在晚唐。
曲阳大墓墓道壁画有些特殊,壁画的起稿线极多,密密麻麻的,好像这壁画是面对墙壁直接起稿来绘制的。更有意思的是,这么迎面的地方,仅在墓道两壁中部以北抹了白灰,画了壁画,以南部分还是土壁。并且,东壁白灰墙约有6米长,西壁约有6.5米长。两壁白灰墙面不但长度不同,而且,南侧边缘也不齐整。
如此豪华的大墓,却在墓道壁画的设计上如此“节省”,墙面这个部位的工程可谓“形象工程”,如同人的“脸面”,如此这般,真让人不可思议。
墓道东壁壁画中最后边的、也是保存最完整的人物,身材高大壮硕,高颧骨,小耳朵,连鬓胡须。眼睛的处理极为特别,黑眼球用墨线勾勒,很圆,略显呆板。瞳孔用重墨点,黑眼珠与上下眼睑相接,这与上眼睑覆盖一部分眼珠的常态明显不同,这或许是画师对少数民族人物特有的表现方法。
西壁壁画破坏严重,壁画形象不够完整,但也可看出与东壁绘制内容相似,同样为三组仪仗人物。
此外,十个耳室,仅在前厅的东、西两个耳室绘有彩绘,其余耳室只有红彩,并没有用墨色勾勒形象,这应该是墓葬设计或营造者有意安排,可能是因为它们用途不同吧。
前厅西耳室的彩绘比较清晰,可以看出花卉造型和色彩,那些大面积的红色和小面积的石绿色(局部有石青色),在墨色的映衬下,非常漂亮。而前厅东耳室只有北侧的彩绘,虽然颜色脱落很多,有的仅剩勾勒的线条,但结构还算清晰。
不难想象,这两个耳室,当年的装饰极其华丽。这里可能是墓主人在另一个世界接待客人、迎来送往的殿堂。
前后两室被毁非常严重,前室仅剩下下面1米左右的墙壁,后室的穹窿顶已经不存,汉白玉的棺床被挪动,被砸毁,棺床底部的中间位置,被盗墓者挖了深坑。石椁的顶部散落在地上,石椁的东、西两壁已不知去向。据老乡讲,20世纪80年代人们还能直接进入墓室。
墓里没有出土多少文物,倒是后室的汉白玉棺床和石椁,格外精致,引人注目。
棺床四角发现有汉白玉托棺力士,束腰部分还有人面。位于棺床前的奈何桥和人物雕塑以及很可能是表现墓主形象的带鹖冠的武官雕像,造型生动。石椁前后雕有朱雀、玄武,左右应为青龙和白虎,但已不知流向何方。
那是技艺高超的石匠精雕细刻而成的,须弥座棺床底部的莲纹装饰,饱满,优美。上面有残留的色彩,有朱砂、石青和石绿,石椁盖上还饰有金箔,假门上施有彩绘,乳钉、铺首均贴金箔,可以想象,当初的它,是多么富丽堂皇。
这座墓南面的神道和石像生,可以显示墓主人身份的不凡。此外,墓道东壁北端人物所持的仪锽,更给墓主人的身份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在唐代,仪锽是皇权的象征,皇帝出行时才能使用的。相传为张萱所作的《唐后行从图》中,武则天的两位仪仗人物,手持的便是仪锽。陕西出土了那么多的唐代壁画墓,唯有唐僖宗墓壁画中有仪锽的形象。
那么,这座豪华大墓主人到底是谁呢?
我们不妨通过壁画中的人物形象,将墓葬的大致年代做一推测。
墓道东壁北段,那位最完整的仪仗人物,头戴的幞头、身上圆领长衣和腰间佩带的箭囊,和陕西章怀太子、懿德太子墓(公元706年)壁画中形象很相似;西壁那残存的弓韬(弓袋子),形制及上面的鱼鳞纹,与唐代杨思勖墓(公元740年)出土的4号石刻俑怀里抱的弓韬也很相似。有意思的是,东壁人物长衣的前襟撩起掖在带内,这个情节,和杨思勖墓石刻俑也极其相似。
箭囊的形象,时代不同,其造型也有变化规律。人们的穿戴也一样,所以,它们的时代相去不远。
曲阳大墓发掘时,北京房山唐代幽州节度使刘济墓的发掘也在进行中。那座墓也有相当规模,墓室里那石棺床和曲阳大墓的形制基本相同,只是显得简单,做工也差一些。那座墓的年代是公元810年,曲阳大墓和它相比,要复杂得多,华贵得多,时间显得也要早一些。
在这个大的时间段里,会有谁有实力、有能力、有条件修建曲阳这座大墓呢?
我查阅文献资料,并将这个时间段那些可能的人和事,做了比对。筛选出了安禄山、李宝臣和张孝忠三位人选。接着,又进一步筛选,选出了安禄山和李宝臣。
考虑到正定那块为李宝臣歌功颂德的风动碑,应该和他的墓有关,也有人考证,李的墓就在正定。此外,李宝臣并没有称帝,而曲阳大墓壁画上有象征皇权的仪仗。最终,这座大墓的主人指向了安禄山。
安禄山,公元703年生,胡人,他在天宝九年(公元750年)五月,被赐封为东平郡王,这是唐朝的将帅首次封王。
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安禄山请求兼任河中节度使,二月,玄宗便将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任命为左羽林将军,河东节度使由安禄山兼任。从此,他掌握了现在河北、辽宁西部、山西一带的军事、民政及财政大权。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一月,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反唐。公元756年正月,他在洛阳称帝,建国大燕。公元757年正月,安禄山被杀。
安禄山起兵前,权倾一时,是玄宗的“大红人”,荣宠之极,玄宗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从公元751年玄宗为安禄山在亲仁坊建造宅第时,“不管耗费多少钱财,要越壮丽越好”的情况看,他的墓修建得如此豪华,说不定还是玄宗皇帝的意思。或许,这座大墓便是在安禄山被封为东平郡王后开始修建的。
修建大墓时,安禄山并没有称帝,建前、后室而非前、中、后室,也在情理之中。而在使用这座墓葬时,他已称帝,壁画人物中,有手持象征皇权的仪锽出现,也符合他的身份。
墓道白灰墙壁只抹了一半,说明大墓尚未完工,就急需使用。这与墓主人突然死亡,急于下葬有关。我想到安禄山被杀,这和这座大墓草草竣工的情况非常吻合。
从壁画呈现给我们的那种非常特殊的效果来分析,东壁白灰墙的南侧和西壁的白灰墙脱落情况明显,颜色较浅,线条很淡,有的线看上去隐隐约约,显然,这并非只是墨淡,而是墨线并没有渗入白灰墙体,受冻脱落。由此看来,抹白灰墙和绘制壁画都是在一个不适合绘制壁画的、比较寒冷的季节进行的,这与安禄山正月被杀的时间也一致。
在这一点上,李宝臣是在正月被巫师投毒害死的,他的儿子杀了那几个巫师,完全可以等大墓竣工后再将李宝臣安葬。而安禄山是被大儿子安庆绪安排人杀死的,被刀砍了腹部。安庆绪做贼心虚,最有可能将安禄山匆忙安葬。
此外,这座大墓被公开砸毁,或许是在“安史之乱”结束后唐军进行的一次报复性行动。
文献中说安禄山在起兵前,精选豢养同罗、奚、契丹降人八千为义子,又畜战马数万匹,分遣胡商至各处经商致财。我在想,那数万匹战马都在哪里饲养呢?
记载中,北宋时曲阳大墓附近,地处沙河拐弯处,还是水草丰盛之地,宜于放牧养马,那时候的人们,管这一带叫养马湾,大墓附近的北养马村和南养马村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在唐代,那里的自然环境应该也错不了,说不定,安禄山那数万匹战马中的一部分,便是在这个养马湾豢养的。
安禄山是胡人,八千义子都是少数民族,这座大墓壁画上的那些胡人形象,也应和他有关。
当然,曲阳大墓的墓主人最有可能是安禄山,也仅仅是我的一个推测。要想弄清楚,还需要新的考古发掘资料来进一步证实。
我们期待,期待有一天能将这个千年谜团解开。
(责编:刘贤)